但对于萧慎,  雪兰除了害怕之外，并没有别的情绪，看着甚至不觉得萧慎是欺负了她，也是,  她在宫里长大,  宫女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  从小被这样教导,  便也这样认为了。

    谢妩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终是忍不住又说了句“我说的那些安排,  永远都作数，如果你哪天改了主意，就告诉我。”

    雪兰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  之后才点点头,  但谢妩能看出来,  她还是没有对自己的提议动心。

    这是个温顺到极致的姑娘，不,  与其说是温顺，更贴切的不如说是奴性，心思也十分简单，一望便能到底。

    谢妩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只能勉强扯出一点笑,  让雪兰好好休息，她走出宫室，本来还残留着的夕阳早已不见,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各处宫灯都已经燃起，她站得高,  还能一些宫女太监在打扫，都是往日里她见过的，十分平常的景象。

    但此刻，谢妩却有个强烈的念头，不应该这样的，这世界不应该这样的。

    皇宫这座囚笼，制造了多少雪兰这样的姑娘又因为皇帝要求所有宫中女子对他忠贞，就将男子都变成太监，那些世人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一切，是多么扭曲与丑恶。

    程远就在隔壁等她，知道她已经出来之后，便也从另一边走出来，看到她神色不对，上来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唤她“阿妩。”

    谢妩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她反握住程远的手，忽然有强烈的倾诉欲，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她说“我们回家。”

    行宫这里也有他们的住处，现在天都黑了，其实住下来更方便一些，可谢妩现在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舒服得很，根本一刻都不想在这里的多呆。

    程远听她说“回家”两个字，不禁愣了片刻，才回“好，我们回家。”

    那座私宅，本来只是在宫外落脚的地方，从不是他心里的家，但从今天起，是家了。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走在官道上，其实并不怎么颠簸，但谢妩还是因为心里烦躁而觉得不舒服，只赖在程远怀里闷不吭声。

    程远就像是安抚一只闹脾气的小猫一般，手慢慢顺着她的脊背拍抚，谢妩也的确觉得好过了一些，但还是觉得一口气瘪在心里，实在是难以畅快。

    等马车终于到了家，那边林全就来回禀说谢琛已经用过晚膳进画室了，让他们小夫妻俩别来打扰，谢妩不免要嘱咐一句“林叔你记得让安哥多看着点珍珍。”

    林全自然笑着应是，谢妩再转头看到程远的老管家，忽的想起来自己之前说了，晚膳前要召见家里下人们的事情，忙道“何伯，近日事情多，府里的人，等我空了，另外再找个时间见。”

    何忠忙说“是，夫人叫我何忠就是。”

    他是程远身边的老人，不说别的，只看年纪，谢妩叫一声何伯便应当，因此她含笑继续道“府里所有人都赏一个月月钱，何伯你劳苦功高，便得三个月，不需推辞，这是你应得的。”

    何忠还摸不清这位新夫人的脾气，但眼见着她与千岁同进同出，举止间便能看出来亲密，便知道以后家里的事情，大约都是要听夫人的了，于是也听话不再推辞，只再三谢过。

    谢妩吩咐了堇青与何忠一道去管赏月钱的事情之后，便与程远回了房。

    刚进房门，程远就听谢妩语出惊人“阿远，你说有没有可能，让这世上，再没有皇帝”

    程远愣了下，明白过来，谢妩说的皇帝，并不是只特定的某一个人，而是说已经数千年的帝制，若是旁人，自然要说不可能，但程远在思索之后，说“我们或许能够做到，但只怕也是一时之功。”

    想要改变一种制度，并不是简单的去打破它就好，想要用几十年的努力，改变几千年至今的事情，谈何容易

    谢妩也知道，这想法或许比程远想要天下清明更难，但这念头已经兴起，想要抹去实在是太难，她心中澎湃着的都是想要将皇权这座大山推倒的冲动。

    她脑中念头连转，一个个主意被提出来，又很快被自己否定，想了许久，谢妩不由就感觉有些泄气，她的心或许真的太大了，现在局势这样不好，强敌在侧世家尚在，她却已经想到要把皇帝都抹除的地步了。

    程远将她神色变化都看在眼中，便拉着她往塌上坐，然后把人拢到怀里，说“别心急，我们慢慢想。”

    谢妩摇摇头“或许是我异想天开了。”

    她也有些后悔对程远说这番话了，他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程远不喜欢她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便说“阿妩，你怎么会忽然想这件事情呢”

    他心知肯定是雪兰的事情开的头，但还是要知道谢妩究竟是如何想的。

    谢妩抿了抿唇，将自己心中想法和盘托出，程远便一句句细细听着，听到她对宫人们的怜惜，他眼中神色不由就柔软下来，他的姑娘，他的妻子，大约是天下最好的人了。

    程远便含笑，拉着她的手，说“或许我们能试试别的法子，一下子要这世上不再有皇帝，是有些难，但宫规却可以试着更改。”

    谢妩听了这话，一下子整个人精神许多，的确，她刚才有些钻了牛角尖，只想着怎么把所有皇帝拉下马，却忽略了可以先从更改宫规入手，思路一打开，她顿时开心起来“对”

    她眼睛里闪着光彩，扑过去就在程远脸上亲了一口，笑容一下很是明媚“还好有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程远见她重新振作起来，便也笑，说“你也只是一时想不到而已。”

    谢妩与他蹭蹭脸颊“但也还是会烦扰许久。”

    她总还是容易急躁，还好程远比她心定，比她稳重，他们是互补的一对，再般配不过了。

    小姑娘忍不住又笑，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你跟我来。”

    她站起来，带着程远到了她还未被归置的一个箱笼前，打开箱子，就能看见里头箱盖上，竟是用贝母和珊瑚镶嵌着一幅红梅图，外人看了大约要想谢氏真是豪富，竟是箱笼里面也要做花样。

    谢妩抬手，用指尖在其中几朵红梅上按了下去，只听“咔哒”一声，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动，她就重新将箱子盖上，等再打开的时候，看到的，就不是原本放着的那些衣物了，而是一层被卸下来的箱盖板，上头放着个被锦缎盖着的东西。

    谢妩将锦缎掀开，就见下头是一张羊皮做的纸，上头画的明显是一张地图。

    不等程远问，谢妩便主动说“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她转过头，望着程远，才将话继续说下去“是一座能露天采金的金矿。”

    饶是程远沉稳，也不由露出吃惊的神色，一座金矿已经是十分骇人，能露天采金，说明这金矿还是一处富矿

    程远想起外头那些流言，说他娶谢妩，简直就是娶了个金娃娃，他之前只笑笑便罢了，谁知竟真是个金娃娃

    小姑娘用指尖戳戳自己明显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夫君，娇声问“吓傻了”

    千岁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呼出一口气，才“嗯”了一声，显然还没从一座金矿的震惊中彻底回神。

    谢妩忍不住笑出声来，终于觉得人真的快活起来了，或许曾经的事情她无能为力，但以后却未必不能，他们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真正彻底改变这个世道，但只要有种子埋下去，未必不会有一日成真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她说“程远，有了这个，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民计民生都不再是难事。”

    要变革，银子这东西是决不能缺的，谢妩准备重金悬赏，看有没有能工巧匠能够改造农具织具，土地是百姓的根本，谢妩和程远要把被士族吞并的土地抢回来还给他们，在这之后也不能就不管了，到底怎样才能让庄稼高产，谢妩自己是不懂的，但她知道肯定有人懂，她以后会拨下银子去，专门奖励那些有功的百姓。

    百姓能活得下去了，能活得好了，才会去想其他，等这次恩科选官之后，还可以兴建新的学宫，让更多寒门子弟能够读书识字。

    只有开了民智，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才能改变。

    再有女子的命运，这世道女子地位卑微，无外乎是全家生计只能依靠男子，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女子也能养家糊口呢绣花织布是现在女子最常做的补贴家用的事情，若织具能变得效率更高，是不是她们进项也会变多另外也该让她们读书认字，明白道理才是，但这怕是要慢慢图谋。

    这些以前程远未必想不到，只是这桩桩件件都需要大笔的银子撒出去，他没有积累，即便有后手，那也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现在他们多了一个金矿，许多事情，都能慢慢先做起来了。

    还有宫中的事情也是，虽说更改宫规比直接弄没了皇帝容易，但这容易也是相对的，若打破现有的这些制度，皇室的安全和血脉纯净如何保证呢这些都要好好想一想才是。

    只是想到这里，谢妩眸光闪动了一下。

    程远被她说得心情也一时激动，但也注意着谢妩的神色，见她如此，不由喊了声“阿妩”

    谢妩看了他一眼，神色像是要做坏事，然后轻轻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妩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