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人注意到了孟瀚的举动, 顺着他方才看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对面茶楼上不少客人都好奇探头往这边看,也不知孟瀚方才看得是谁。
谢妩这边雅间的窗户早已经关上, 外头人声却还很清晰,倒也不妨碍她继续凑这个热闹。
只关了窗户的玛瑙还有点不满, 小丫头虽也觉得孟瀚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赢了士族郎君们很是威风,但她还记得自家姑娘可是盼着孟瀚考状元呢,这孟郎君别是中了会元就觉得状元是囊中之物了吧
再有玛瑙可还记得孟瀚不识抬举, 拒了自家姑娘的事情呢, 在她心里谢妩那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姑娘了, 孟瀚当日不过一个农家子,竟还敢对姑娘挑挑拣拣的, 一时更觉得他现在怕是飘起来了, 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谢妩就看玛瑙一脸不乐意, 嘴巴还撅着,就问“这是怎么了难得带你出来玩, 怎的还不乐意似的”
玛瑙自然将自己所想一股脑与她说了“眼看就要殿试了,这孟郎君倒是不急,要我说理他们作甚,之前还听堇青姐姐说他只知读书,连过年都一刻未停,怎的现在中了会元了, 就差临门一脚了, 反而松懈了”
这口气一听就是有许多不满的,谢妩倒是不意外,孟瀚当日拒了她的事情,身边这些丫头心里多少是介意的, 只不过是玛瑙年纪小也藏不住心事罢了。
谢妩不由发笑,等笑完了,才缓缓说“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呢。”
玛瑙的想法的确也是不错,毕竟殿试在即,或许多看一本书,殿上表现就能更好一分,孟瀚这时候不理外物,许多人都会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心里只怕难免觉得他不够有骨气担当,他之后若是中了状元,虽也会轰动,引得寒门学子追捧,但那追捧,更多是因为一个寒门子中了状元的关系。
小丫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由问“这还有什么不同都是想着能中状元,他这会跳出来,要是回头不中,不是更伤脸面”
谢妩笑意更深“怎么一样,你听。”
玛瑙一头雾水,还想问要听什么,就听本来人声稍小的楼下,在有人大声将方才孟瀚所答传出去之后,紧接着就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孟瀚”这名字被太多人用狂热的语气呼喊着,玛瑙隐约像是有些明白了,却也不知道自己想得究竟对不对,便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家姑娘,里面带着求知。
谢妩看她这样子实在有些可爱,便随手拿了桌上摆着的一个蜜桔赏她,见玛瑙眉开眼笑地接了,才说“他比我想得更聪明,也更有野心,此刻他出头,收拢了这些寒门学子的心,不管他们此次成绩如何,已然是铺开了一张关系网,这些人敬仰他,追随他,将来若是能一起入仕,便会紧紧拧在一起。”
有了现在这一起对抗士族的情谊,他们对孟瀚的感情,可就不只是知道他,将他当做目标了,孟瀚这是将自己也变成了一种信仰,他让寒门子们觉得与他真正一荣俱荣,若殿试他登顶做了状元,那今日这些人感受到的荣耀和欢喜,只怕是比他本人也不差的。
孟瀚聪明就聪明在,他没有浪费时间与人交际,而是选在自己还未越过龙门的时候,站了出来,做了所有寒门子的领头人,将这股还松散的力量聚集起来,无形中就让其他人觉得,他们是一道的,是一个集体,他这时候虽然突出,但还不到高不可攀,甚至面对世族公子们的时候,他本身是弱小无依的。
但正是这种弱小,引得其他寒门学子义气上涌,他们所有人都站出来保护他,将他护在身后。
付出之后的收获,才会显得格外珍贵,孟瀚此刻,就是在给这些人为他付出的机会,他借此将他们之间的纽带变得更加牢固。
玛瑙听完之后都有些傻眼,下意识问了句“若孟郎君最后没中状元呢那岂不是也更丢人”
谢妩笑着撇她一眼“若是他没有这个自信,此次恩科便不会进京。”
读书人是有傲气,可孟瀚不是一个凭着傲气行事的人,他冷静地规划一切,儿女私情与他无用,所以他便抛开不想,只坚定朝着目标前行,若不是他有信心在此次恩科出头,即便是谢妩亲请,他只怕也是会回绝的,不为其他,只因这关乎这他平生志向,孟瀚是不会有丝毫马虎的。
而且如今形势也摆明着对他有利,因为此次恩科主考官便是程远。
这可不是因着谢妩,孟瀚觉得程远会徇私舞弊的关系,而是他自己的研究。
当日在凉州之时,谢妩便听孟瀚说过,陛下这些年的政令,许多都与他所思所想不谋而合,所以他才觉得自己一定要入仕,要去皇帝面前,一展抱负。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那不是皇帝的政令,而是程远背地里借着皇命行事,谢妩在寄给孟瀚的信里将此事和盘托出,孟瀚自然就懂了,与他不谋而合的人是程远。
程远开了恩科,他想选拔寒门官员,只要孟瀚不介意程远宦官掌权,自然就会上京应考。
说起来谢妩在没收到孟瀚的回信之前,多少是有些怕他会觉得程远是宦官,而犯读书人的清高毛病,好在孟瀚在这件事上并不迂腐,他比她想得更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往下走。
谢妩听着外头浪潮一般的呼声,不禁失笑,这样的人,一般人只怕是还不敢用他,偏偏她和程远都不是一般人,就要用。
玛瑙则是已经没了声,自己默默将手里的蜜桔剥了吃了,只觉得自己一个小丫头,果然是猜不透大人们的弯弯心思,以后还是莫要想了。
旁的一直都只默默服侍的丫头们,看玛瑙这副样子,也都是轻轻地笑,珊瑚看她手里蜜桔吃完了,还将切好了的雪梨往她面前挪了挪。
玛瑙当即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开了,专心吃起东西来。
本就是难得出来玩的,谢妩一向也宠着丫头们,只说了句“别贪凉,小心回头闹肚子。”
玛瑙却是撅撅嘴道“才不凉呢,珊瑚姐姐把这些水果都在茶炉边上烘热了。”
谢妩方才只顾着看戏,还真没注意,这会自己也吃了一块雪梨,发现还真是温热的。
珊瑚就说“外头不比家里,这会要是吃了太凉的,一会出去还要吹风,就是不闹肚子,也容易头风呢。”
她说得也有道理,谢妩也不贪那口凉,便一道笑话玛瑙“有得吃还挑,小心以后你珊瑚姐姐不疼你了,那可就没口福了。”
玛瑙一听便也不嫌弃果子不凉了,抓着珊瑚的手就撒起娇来,惹得屋里又是一阵笑。
正这个时候,雅间门被人轻轻敲响,玛瑙就趁机摆脱被姐姐们笑的处境,头一个起来去门边问“外头是谁”
就听外头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答道“回玛瑙姑娘,是小的如意。”
如意是程远身边得用的小内侍,平日里有什么要与谢妩这边传话跑腿的活,大多是他做的。
玛瑙一听是如意,便开了门,一边迎如意进来,一边还笑“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怕喊错了”
如意进门时候脸上便带着笑,听她这么问了,脸上笑意更甚,颊边的酒涡也深了几分“姑娘的声音好认呢。”
玛瑙便抿着唇笑,将他带到谢妩跟前。
如意才要行礼,便被谢妩示意的玛瑙拦住了,谢妩温言道“只管说话就是。”
如意也知新夫人不是苛待下人的人,也没非要行礼,只记得在心里一定要恭敬才是,于是便依言站定了,笑着回禀“回夫人,千岁再半个时辰,便能回转,千岁让小的来与夫人说您不必奔波去城门等候。”
最近许多土地要重新丈量,人口也要重新统计,又有春种被拨发下去等等,程远少不得就要到处看看,政令再好,也要真的实施下去才行,谢妩本来想要跟着他一道的,可程远到底舍不得她大冷天的跟着一起吃苦,便哄着她来看孟瀚这边的热闹。
谢妩也是想明白了若是自己一定要跟着,程远怕是为了照顾自己,就要放慢行程,因此后来也没坚持一定要去,只想着至少要去城门那里等一等他才是,却不想她这还没动呢,程远已经先一步想着要拦着她。
如此一对照,便知道他们心里都想着彼此,谢妩心里不由一甜,想了想,便吩咐马车去城门口接人,自己则还在茶楼里等着,不论如何,城门口换了马车,不用再骑马吹风,人总是好受些。
这些也不用如意去做,他又是宦官,便没那么多避讳,谢妩就让他坐了,问他今日跟着程远都见了什么,可遇到什么困难。
如意便斟酌着一一答了,不敢隐瞒,却在说困难时候保留了一些,千岁吩咐过了,对夫人回报时候,若是有十分的凶险,也只能说一半留一半,免得夫人太过担心。
外头如今可没有城里这样太平,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可哪怕是天子脚下,百姓被逼急了,也能做出许多事情来,这会到处都在传千岁借着分地查人口,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其实是要抓了壮丁去凉州打仗,这便引得许多百姓惶恐,见了他们带着禁军敲门,就如见了仇人一般。
只躲避不应门的都是好的,有些还要拿了家里的菜刀与他们拼命的,甚至他们上山路上,还遇到了几个颇大的陷阱,若不是千岁察觉出不对,只怕是要连人带马栽进去
如意想起被清理开的陷阱里那密密麻麻的竹刺,这真要是扎到人身上,哪还有什么活路
最让人恼恨的是,这样凶险却还抓不得人,那些村民大多是同姓同族,一个个都沾亲带故,只说大约是抓野猪的陷阱,去却不肯说究竟是谁做的,如意真有心将所有人都抓起来才好呢,可若是抓了人,怕就要坐实了他们是要抓壮丁充军的事情
且虽那些刁民可恶,但看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样子,如意也免不了有不忍,这可是靠近京城的村落,若这里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是怎样的景象
如意不敢往下想,只能咬牙跟在千岁身后,将能做的事情都做好。
他只能相信,相信这世道有朝一日,或许真能像是千岁说得那样,变得好起来。
对面听他回话的谢妩何等聪明,虽如意说话时候,已经将内容润色过,好似只一点波折,但从这一点波折里,她就以及嗅到了许多危险的味道,如意虽然圆滑得很,声音表情都不曾露出破绽,可演得太完美了,也会让人觉得假。
谢妩清楚,这大约都是程远嘱咐过的,她即便是追问,也只是为难如意,便装作不曾发现的样子,让如意喝茶吃点心。
如意自是笑着谢恩,玛瑙便过来拉他到茶炉子边上坐,还说呢“这边暖和,我们一道烤栗子。”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自己面前的吃的分给他,又笑嘻嘻向珊瑚说“姐姐,如意爱吃甜的,求姐姐帮忙煮一壶红枣茶来,那个暖和还甜。”
不过一点小事,珊瑚也不必问谢妩,自是动手帮着准备了。
玛瑙和如意年纪差不多,看着都还是未长开的样子,玛瑙是真单纯,如意从小在宫里,自然有心计,对着夫人身边的姐姐们多有讨好的意思,他人长得好嘴巴又甜,与玛瑙聊起天来,不一会就把小丫头逗得直笑。
旁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因如意十分会做人,虽和玛瑙说着话 ,但对旁人也不冷落。
谢妩却是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一时觉得自己好似看懂了什么,一时又觉得是自己先入为主未免想得太多,且慢慢看吧。
茶楼外学子们的声音还未停,雅间里如意和丫头们的笑谈声也不断,谢妩抛开了那些思绪,只听他们闲话,时间倒也过得挺快,马车接了程远回来到楼下的时候,她便欢呼一声,在丫头们的簇拥下,披上了斗篷,飞也似的下楼了。
程远本来是要上楼接她的,不想谢妩这边让人盯着门口来着,他这边马车才停稳,谢妩那边就兴冲冲地下楼来了。
所有人都看着对面学子们的热闹,倒是没什么关注他们,程远身上已经换了常服,谢妩斗篷带着帽子,因此一点也没有顾忌,跑过去人就往程远怀里扎,唬的程远抱住人的同时还要赶紧帮她拢好了帽子,生怕旁人瞧见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留言有小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