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金枝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翠香那双肿的同核桃似的眼泡。
“小姐,你终于醒了,呜呜”翠香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忍不住掩嘴喜极而泣。
苏金枝无奈地笑笑,“傻丫头,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这一开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翠香抹着泪儿道“小姐,你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大夫说你今日倘若再不醒,就要准备后事了。”
苏金枝微微一惊,她竟然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的小指已经不怎么疼了,抬起左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伤口果然已经被处理妥帖了。看起来除了短了一截,其他好像也没什么的。
她动了动,准备起身。
翠香忙找了枕头垫在她背后靠着。
“那些大夫都是骗人的,我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再加上邪入少阳导致寒热往来,看似病势汹汹而已。”
翠香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你看我这不是好了嘛。”
翠香这才笑了,她知道苏金枝是懂些药理的,她说没事应该是没事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还是得叫大夫过来看看,于是起身就要往外走,“那我去叫大夫。”
苏金枝阻止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已无大碍了,还是别为了我,弄得府中上下不宁的。”
翠香嘟囔道“宁不宁的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世子爷从未踏进玉棠小院看你一眼。”
闻言,苏金枝目光微微一动。
她深呼吸了一下,抬手点了点翠香的额头,“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世子以前不会来,以后自然也不会来。”
“小姐”
“别说了,先扶我起来。”苏金枝不想同翠香谈这个话题,掀开锦衾准备下床。
翠香蹲下给苏金枝穿鞋,不解道“小姐您才刚醒,这么急着下床做甚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就行了。”
苏金枝问“我病的这三日,世子的药可有每日正常煎送过去”
翠香闷闷道“小姐我都顾不来,哪里还顾得上世子的药。”
苏金枝蹙眉,“也就是说他三日没喝药了”
翠香偏过头去,“我不知道。”
苏金枝起身往外走。
翠香忙追着问“小姐要去哪里”
“去厨房给世子煎药。”
翠香快步走到苏金枝前面,转身张开双臂拦住了她,怨气十足道“小姐,您自己还病着呢,还给世子爷煎个什么劳什子药,要喝药他自己命人煎就是了。”
苏金枝神色一冷,厉声斥道“你懂什么”
“小姐。”
翠香跟在苏金枝身边三年,从未见过苏金枝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愣住了。
苏金枝盯着她的眼睛,好看的杏目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意,看地她全身发凉。
“李成未的药必须由我们自己人煎。”
自己人煎
翠香心里回暖,看来在小姐眼里,她是属于自己人的。
可紧接着又一提。
世子的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人煎
是不是因为药里有东西
难道小姐要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往下猜想。
她只是一个下人,要不是小姐当年救下她,她早就被孙夫人给打死了,所以无论小姐要做什么,她只需要听小姐的话就是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下去给小姐和世子爷煎药。”
“翠香。”苏金枝突然喊住她。
翠香回身,却瑟缩着肩膀不敢直视苏金枝的眼睛。
苏金枝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她放缓了语气道“先煎世子的药,然后亲自送过去给常留,看看世子喝不喝。”
翠香不明白小姐是何用意,自小姐执掌雍王府中馈以来,世子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是小姐安排的,连这药都是小姐每日亲自煎的,她还隔三差五地亲自下厨为世子做饭,每次送过去世子爷也都用了。
为何这次小姐还会问世子爷喝不喝
翠香不敢再多问,只是按照苏金枝的吩咐,用往常准备好的药材煎了药,送去了浮云阁。
很快,她就带着空碗回来了。
苏金枝这才松下一口气,看来李成未目前并未察觉,药方已经被她暗中换了口味近似的几味药。
浮云阁。
常留一进屋就瞧见大黄无精打采地盘在罗汉榻的足承上,一旁的地毯上还散落着两片黄色的蛇鳞。
大黄听见动静,抬起头朝着门口剑拔弩张地吐着信子。过了会儿,似乎闻见了熟悉的气味,又无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常留看了一眼大黄身上逐渐凋零的鳞片,深表同情地摇了摇头。
李成未则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歪在凭几上,看着窗外墙角上的合欢花发着呆。
“主子,该用膳了。”
常留拧着食盒走到榻边放下,先是将摆放着茶具的卷腿榻几搬走,又搬了张三弯腿的炕桌放上。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盘蚕豆炖牛肉,一份温汤羊肉,一盘素炒牛蒡根丝,一碗山药鳝鱼汤,还有一碗荷叶粥,一一摆放好。
李成未乜了眼桌上的菜,黑眸微微一亮。
常留将银箸托在双手上递给他。
李成未这才坐正了身子,接过银箸,随便拣了块羊肉尝了尝。
果然,味道似乎又变回来了。
他不由得想起苏金枝,自从那夜之后,他喝的药断了一日,第二日送过来的药他总觉得差些什么。
后来,连用的膳食菜样和味道都变了,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膳食和药都是苏金枝亲自准备的。
这几日她定然在生他的气,所以没在亲自动手做他的药和膳食。
只是今日怎地又给做上了
他心里有疑问,又不想让常留看出来,便憋在心里,垂眸默默地用膳。
膳用至一半时,常留忽然道“上次刺杀主子的几个刺客,我查到了一个线索。”
“哦”
他放下银箸,抬眸看着常留。
那几个刺客既然是皇祖母他们安排的,定然是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死士,常留竟然还能查到线索
“您看这个。”
常留从自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信笺,展开了递给李成未。
李成未就着常留的手看了那信笺一眼。
信笺上画着一个圆形的圈,圈里有几根柳叶似的东西交叠在一起,然后向四面八方伸出了几个脚
李成未疑惑地挑起眉头,“这是什么乌龟”
常留嘴角抽了抽,他低头看着自己誊下来的纹身,沉默了,片刻后,他解释道“这是一种菊花撒棱镖,是东瀛忍者独有的暗器,我在其中一个刺客的脚底发现的。”
“东瀛忍者”李成未眯起了眼,“你的意思,那夜刺杀我的人是东瀛人”
“应该是京中某些人手里豢养的东瀛死士。”
豢养死士在本朝原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但死士是一把锋利的暗器,而且忠心好用,所以还是有会很多皇亲贵戚王公冒险偷偷豢养死士。只是豢养的不多,而且会将他们扮作家童、小厮、或者打手,主要用来保护家人。所以,死士数量在十个以下的,朝廷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行事不过分,就不会严查。
既然在数量上有所限制,那么就有人会在死士的质上精益求精,会专门挑选一些武功本就高深,或是有特殊本领的独特死士,譬如善忍术的东瀛武者。
李成未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是谁”
常留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他已经查到了那些死士是谁家豢养的。
常留沉声道“殷家。”
李成未的手一顿,皱眉若有所思起来。
这么说,那场刺杀并非是皇祖母安排的,苏金枝那日救他也并非是演戏,而是殷贵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除掉他,所以早就预谋了那场刺杀
也是,永明帝那般宠爱殷贵妃,殷贵妃定然清楚永明帝派人去请他入园一事,怕是殷贵妃一直在暗中留意。所以在他出现在泰颐殿时,想必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殷贵妃的耳朵里。
而殷贵妃也的确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动机来策划那场刺杀。
虽然比预想中的早了一些,但并不会让他觉得有多意外。
“知道了。”
李成未瞬间失了胃口,推了碗箸,身子一歪,又靠在凭几上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常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往常这个时候,常留应该会很有眼力劲地撤桌退下才是。
李成未觉察到不对劲,偏头一看,果见常留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还有事”
常留立即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红木盒子捧给他,“这是我第二日在刺杀现场捡到的,应该是太子妃身上的。”
李成未蹙眉,看着盒子没动。
她身上掉的东西为何要给他看,送还给那个女人就是。
他不动,按理就是没兴趣,常留应该明白才是,但常留今日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保持着捧盒姿势不动,目光里隐隐还透着几分坚持。
李成未觉得常留不会无缘无故地同他较劲,这才抬手接过盒子,随手打开了一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小截断指。
李成未瞳仁蓦地一缩。
那小指很是纤细,一看就是女子的小指,常留大概是怕断指腐烂,在盒子底还放了碎冰,切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但看起来就像刚斩断的。
李成未缓缓抬头,愕然地看着常留“她受伤了”
常留肃然道“好像是救主子时不小心被伤到的。”
李成未垂下眼睫,愣愣地盯着盒子里的断指,抿着嘴唇沉默了。
常留看了一眼李成未,小心试探着说道“听说世子妃高烧了三天三夜。”
李成未“”
常留又看了一眼李成未,“听说大夫都让府里替世子妃准备后事了。”
李成未“”
常留“听说”
啪
李成未用力盖上盒子,抬头瞅着常留,目含警告“有话就一口气说完”
常留立即昂首挺胸,语速飞快地陈述“那夜世子妃受伤后因为流血过多加上路上受了累又染了风邪导致高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了昨日才醒如今已经转危为安了。”
李成未“”
所以,这几天在她身上发生了很危险的事,而且,这些事还都是因为他引起的
李成未抓着木盒,目光落在榻角的膨腿高几上,上面摆放着一个钧窑花瓶,花瓶里插着的时令鲜花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他忍不住喃喃道“瓶子里的花焉了。”
常留立即提醒“那些花都是世子妃之前亲自插的,每日都会换新的来。”
所以,她已经好些天没有送鲜花过来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人不出现就已经将他身边所有的事物,变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
不过,说来这次确实是他误会了她。
那么,于情于理,他似乎,应该,可以,勉为其难地,去看那个女人一眼。
李成未起身,“上回宫里送来两瓶波斯进贡的特效金疮药,你去拿一瓶出来。”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