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下来了小尹呢”

    李醒靠在车边, 听见脚步以为是尹清洋，抬头却看见张鳍。

    张鳍低头擦手，“他在上面啊。我跟肖鸠说完事, 正好他过去, 我就让他和肖鸠说了。”说到这还故意顿了下，坏笑，“李总该不是怕尹清洋和肖鸠旧情复燃吧”

    李醒挑眉, “我了解小尹啊，怕什么”

    张鳍因为要提前回公司, 所以没跟他多说。

    李醒低头看眼时间, 他九点的线上会议，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五, 再耽搁一会的话, 可能会影响生意。

    但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看完时间后就灭了屏，看向楼道口。

    大概不到两分钟,

    青年从电梯上跑下来，气喘吁吁的，可能因为跑得太急, 尹清洋眼睛有些红, 停在他面前时下意识靠住他, 累的用气音，“学长，手机。”

    李醒接了手机, 抽出纸巾给他擦汗，“这么着急干什么会议大不了晚开几分钟，又不会掉块肉。”

    尹清洋的呼吸渐渐稳下,

    但他的眼里反而越来越红，水汽充斥眼底，将那双本就干净至极的眸子洗得发亮。里面的情绪越来越浓，像恐惧、惊讶。

    “学长，”他再开口，嗓子沙哑“还有件事。”

    李醒正在登办公软件，低着头，“嗯，什么”

    “我、肖鸠他好像，他好像没气了。”

    哽咽、艰难。

    仿佛这句话是在他心上钻了个口子，空洞洞往里灌冷风，尹清洋眼神都是呆的，甚至意识不到在说什么。

    他看到李醒明显僵住几秒，回过头。

    手机还在疯狂往外弹消息。屏幕亮几秒、又暗下。

    李醒保持这个动作很久，才又转身，他在屏幕上敲了几行字，又退出刚点开的会议界面。

    起身，锁了车门。

    “走吧，”

    尹清洋其实怕得手都在抖，他现在说不清自己什么情绪，也不知道李醒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

    他只看到李醒垂着眸，神情隐在眼底，深又浅淡。

    李醒走过来牵住他手，拉着他往电梯口走，他打趣似的，声音却平淡“小尹居然还有这本事，我都不知道。”

    他当时说不出话，一声也没吭。

    看着李醒探了肖鸠鼻息，又找人把肖鸠带上车，送去医院。他一路跟到医院门口，心莫名其妙揪着，血液都发冷。

    尹清洋杵在病房门口，小电线杆似的。

    “没有，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就是太虚弱，又短时间窒息，所以才晕过去了而已。”医生的说话声不算太小，又离得近。

    尹清洋往病房里看，见李醒站在医生跟前，时不时点头。

    “至于短暂性失聪的事，确实有点问题，但也不严重，只有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才会出现，不过这个难根除，得慢慢来。”医生往病房门口走，刚推开门，就跟外面猫似的青年对上眼，

    尹清洋看见医生往后一跳，笑着感慨“吓我一跳。”

    他知道肖鸠没有死，心里生出种很微妙的感觉，形容不出，不算高兴，也不算失落，尹清洋也没有去纠结这到底算什么。扭头去看李醒，垂头耷耳的，“对不起学长，耽误你开会了。”

    李醒失笑，“什么时候都能开会，但人命可是大事。万一小尹你真把肖总弄出三长两短，我可没本事跟法律对抗。”他笑着跟医生打过招呼，再转身时突然想起，“对了，小尹和肖总的离婚谈拢了吗”

    尹清洋张着嘴，一时间却说不出，

    当时他掐住肖鸠的脖子，气到脑子不清醒，好像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冲散所有的理智和清醒。

    但他力气不大，只把肖鸠掐得呛气，呛了没两下，他就清醒过来，力气也松了些，只是余怒未消。

    “肖鸠，我刚才就说过，我不想跟你动手。我打你，你恐怕还会觉得很爽，”尹清洋面无表情，“你刚才说那么多，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不过如果我不反驳的话，你是不是就能跟我离婚了”

    肖鸠表情僵住，神情一下子变得更惨淡，比他刚才被打成狼狈模样，命悬一线的时候，还要惨淡绝望。

    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不管我以前跟你怎么样。你觉得我以前喜欢你，觉得以前很甜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想再去跟你吵到底谁对谁错，你觉得你没错，那就没错吧，”尹清洋说“我也跟你说过，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以后的生活，我要和学长结婚。”

    “我想和一个我真心在乎，也真心喜欢我的人一起生活，肖鸠，那个人不是你。那个人我现在找到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难道不应该跟我离婚，让我去跟学长一起吗”尹清洋眨眼，“你这样算什么不还是个冠冕堂皇的自私鬼。”

    当时肖鸠的气息很虚弱，

    他脸色惨白，跟刚刷好漆的墙一样，没有丁点血色。尹清洋最后听到他的回答，都是很努力在听，才能听见他说话，

    几乎是用气音，勉强从喉咙眼里发出的几个模糊音节，好似再用力一些，都能带着一起咳出血，

    “好，”他居然还笑，“行。离吧，没问题。”

    尹清洋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没准备多留，他觉得肖鸠这样没法签字，就让他简单按了个指印，准备回去再补办手续。

    走到电梯口，莫名直觉般，回头看了眼

    暮光惨淡。

    男人突然垂下头，无力靠在了椅子边，勉强支撑很久的手脱力，垂落在身侧，血顺着小臂往下淌。

    尹清洋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笃定肖鸠死了。

    现在回忆，又觉得当时那副场景很熟悉，

    尹清洋仔细想了几秒，才记起那样的晚霞在几年前也见过。当时他卖了戒指，到废旧工厂烧缆车和画。

    “哦，对了，”

    尹清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按了肖鸠指印的纸。刚才赶来医院太匆忙，被他胡乱揉把塞进口袋，想展平都难，

    他把这个递给李醒，视线还停指印上，

    “肖鸠答应跟我离婚了。”

    离婚的手续繁琐许多，

    尹清洋并没怎么插手，他只是偶尔问一问李醒，事情办到什么程度，还有多久能办好。李醒就会告诉他，还会安慰他不要着急。

    有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提肖鸠的名字。

    尹清洋原本还不信张鳍说的话，再怎么说，肖鸠曾经也是个名气很大的人，又是肖家少爷，就算出了这些事，肯定也不至于没人管。总有人会想办法把肖鸠带走。

    但事实证明，

    确实没一个人再问过肖鸠，就好像他从世界上消失，顺遂了所有人的心愿。没有人关心他是死是活，更别提担心他的未来。

    甚至章聪，也只是派人跟着找了几天几夜，没找到后便放弃。

    尹清洋忍不住想，看来肖鸠不止对他凉薄。这样一个淡泊真情，拿欺骗和虚伪当家常便饭的人，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一点都不奇怪。

    肖鸠的公司落败后，行业内缺个龙头，本该是排第二的苏家顶上，但李醒靠着能力强，硬是在一次商战里把势头掰了回来，成功霸占新龙头。

    事业风势正好，李醒主动跟他提，已经开始准备结婚的事。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养父，不知道人在哪里。李醒那边也是父母早亡。双方都没前辈，就准备找当时上大学的老师来当证婚人。

    尹清洋也把结婚的事跟粉丝说了。

    说这个消息时正是直播尾声，直播间的礼物瞬间飙升数倍，直接把他砸上了平台前十榜。尹清洋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上这个榜，还是粉丝榜的榜一给他砸的。

    细想起来，榜一好像很久没上线了。

    他正跟粉丝猜测榜一消失的原因时，门锁响了。尹清洋连忙跟粉丝说了再见，在满屏幕的调笑中红着脸关了直播，一溜烟跑到客厅里。

    李醒正在换鞋，低着头，“小尹今天想吃什么”

    “我不太饿，而且你刚回来，你先休息。”尹清洋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乖，有心体贴人的模样，眼睛还很亮，让人忍不住想揉头。

    李醒也确实没忍住揉他头，笑着说“不用，今天不是我做饭。”

    尹清洋“”

    “我来”尹清洋惊讶，“学长你明天不上班有时间拉肚子了，”

    李醒被他逗笑，“不是，有人帮忙。”

    “你直播做到这个程度，是不是可以开个小的工作室了”李醒解释“我想给你拉几个人，但是人才不太好找。先拉底层的，就让公司里的人找了个打下手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来，”李醒看眼时间，“大概快了。”

    大概意思是，会帮他准备直播道具、清理画室卫生这些杂碎活。

    又因为这些工作说到底还是太轻，所以也把家里的日常琐活算了进去，也包括帮他们做饭、开车、打扫卫生这些，听起来很像个家政。

    尹清洋哦一声，“那我先去洗澡。”

    “”

    半小时后。

    肖鸠站在台阶上，盯着眼前瓷砖上自己的倒影。

    他已经很久没穿过西装，出院后就买了两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休闲运动装，换着穿。从头到尾只能算得上干净，衣领竖起来也挡不住脖子后的那道疤。

    肖鸠平静收回视线，敲了面前的门。

    他听见屋里传来很熟悉的蹬蹬声，

    心口猛地堵塞

    门被从里打开，瓷砖上自己的倒影依旧清晰，肖鸠清楚看见自己眼里的平静被打碎，变得疯狂、混沌，情绪强烈到令他自己都无法忽视，

    上回最后一次见尹清洋，是在那座冷意刺骨的楼里。

    现在，这个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满眼茫然。

    像是刚洗完澡，身上水都还没擦干净，锁骨处临近胸口的地方有个红印，不知道是做什么事留下的，恰好被浴袍遮住。而这件浴袍也明显不是他的，大了不止一圈。

    早已入秋。

    秋日的光较之盛夏柔和许多，从两人相抵的视线中穿过，投在地上，

    在无声中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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