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被推开, 罗汉床几个人一同转头往门口看去,神色严肃,目光如炬。
陶氏被吓了一跳, 犹豫着开口“怎,怎么了”
陶氏, 肖伯爷的夫人,肖章的母亲。她微微有些发福, 圆脸,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很和气, 熟知她的人都知道伯爷夫人性情飒爽, 是个心直口快的。
“夫人啊,”肖伯爷叹了一口气。
“娘,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肖章嘟哝。
“我这不是听到鱼儿来我们家, 赶紧过来看看,一时高兴忘了吗”陶氏嗔怪道,说着话锋一转“怎么,你和你爹还有什么事儿不能让我知道”
“没没有。”肖章立刻就怂了。
陶氏和肖伯爷是少年夫妻, 素来不睦。小时候裴宴来宁远伯府做客“有幸”遇见过几次夫妇两个干仗, 那会儿不懂, 他和阿章又都是混世魔王的性子, 别说劝架了,他们比当事人还兴奋, 在一边帮着陶氏加油鼓劲儿。
渐渐大些了, 遇到这事儿就躲过去,倒不是因为给两个长辈留面子,只是单纯的热闹看腻了。肖令宽和陶氏打打闹闹小半辈子, 生气吵架的缘由各有各的不同,但结果是固定的,反正陶氏一定不会落于下风。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阿章再大了些。现在夫妇两个已经和谐了许多。
在肖家,肖令宽是这府上的顶梁柱,老夫人是伯爷府的定海神针,而陶氏却是最得人心的,尽管和肖伯爷感情平淡,却因为膝下儿女双全,在这伯爷府还真没有几个有能越过她去。
一家人说话,裴宴和安沂不好插嘴,就在罗汉床旁边站着。
陶氏本来还想说什么,转头就看见了裴宴,她赶紧上前几步,上下扫视了一圈,“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已经许久不见鱼儿,上次去拱辰巷时你还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可把我担心坏了,后来拱辰巷送信说你醒了才放下心来。伯母还说要去禅定寺还愿呢,却被你五姐的事耽搁下来了。”
陶氏语速有些快,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裴宴还是第一次听除了血缘亲人之外的人称他小名,虽然记忆模糊,但直面陶氏的时候却感觉亲切熟悉。
裴宴任陶氏打量,笑着说道“伯母为我费心了,我现在已经无事,许是佛祖真的听见伯母为我祈祷了。”
“没准是,没准就是。”陶氏一脸惊喜,“那我更得去还愿了,我还许诺要给禅定寺上两百亮银子的香油钱呢,一定得赶在年前送过去。”
裴宴笑,旁边的安沂也掩唇低笑,没想到阿章母亲竟然这样跳脱。
“这是阿沂吧”陶氏看向安沂。
“是我,伯母。”安沂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算起来我有几年没见过阿沂了,要不是在外面就听说是你和鱼儿两个来了,我都不敢认了。我们阿沂是越长越好看,再过几年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呢。”陶氏仔细打量着安沂。
“谢伯母夸奖。”安沂笑着回话。
“娘,您总批评说我读书少,您看您这话说的,形容阿沂怎么能用好看,得用英俊才行。”肖章抗议,都是男子,虽然阿沂确实长得好看,但也不能跟形容女子似的啊。
陶氏一巴掌呼过去,“怎么,教训起你娘来了要是你的相貌能随鱼儿和阿沂两分,我做梦都得笑醒。”怎奈,这孩子越来越随肖令宽,还黑,看着就不招人喜欢。
“娘”肖章控诉。
陶氏不理他,转身看向裴宴和安沂,“你五姐前几日新得了几个点心方子,这几日琢磨做出来了,伯母尝着比徐记赵记也不差的,就着人去端来给你们几个尝尝。刚刚推门而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阿章这小子平日混账,伯母这是养成习惯一时没有改过来。”
陶氏笑着说道,最后一句语气讪讪却又真诚。
裴宴和安沂对视一眼,眼中含笑。陶氏的性子和阿章简直一模一样,面对陶氏,他们很自然的带入阿章,兴许是相处的多了,并不觉得突兀。
裴宴“伯母不用自责,我们几个本也没重要事说。”
“五儿什么时候得了点心方子,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肖伯爷按捺不住了,听夫人的意思,不仅不是第一次得方子,也不是第一次下厨,怎么他这个做爹的一次都没尝过。
陶氏把裴宴和安沂推到罗汉床上,自己则坐在丫鬟搬来的高凳上,“伯爷不知道的事儿可多了去了,妾身也不能一见面就逮着您说个不停呀。”
肖令宽讪笑,“我这不是忙吗”
陶氏没接这话,她忙着和裴宴安沂说话“过几日还要更冷些,伯母给你们都准备了御寒之物,回去的时候记得带走。”
“好,”裴宴也不拒绝,礼尚往来,他们几个小的交情不错,连带着各府都有来往。
门外传来禀报声,点心送来了。
陶氏应了声。
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娇俏的少女,一身桃红刺绣对襟夹袄下面是配套的襦裙,梳着双螺髻,一套银质掐丝儿的头面,不贵重却顶适合这个年纪,她手里提着一个红木雕花的食盒,微微低首袅袅的走近。
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浑身气质,这都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样子。
裴宴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仿若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安沂则轻轻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不悦。
“你怎么来了”肖章皱眉,语带嫌弃。
肖令宽还沉浸在老妻的打击中没有回神,陶氏正背对着门口,根本没有注意到谁来了,听见儿子说话,才像门口看过去,随即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要不是还有客人在,陶氏可能直接就发飙了。
她狠狠剜了一眼肖伯爷,随即上前接过少女手中的食盒,低声呵斥“还不快出去。”
“夫人,”少女低呼,然后红着眼睛看向肖伯爷。她细眉凤眼,睫毛长翘,泪珠要掉不掉,看上去很是可怜,让人心疼,不过罗汉床上几个男子都没有抬头,唯一一个肖章还一脸嫌弃。
正巧,陶氏身边的嬷嬷过来了,看她气喘吁吁,就知道中途遇上事了,来不及请罪,她一把把少女拉了出去。
陶氏表情愤恨,再回身脸上勉强带了笑。
“娘,她”肖章还欲说。
“五姐这点心来的及时,我还真有些饿了。”裴宴打断他。
“真饿了糕点美味也只能先垫垫,伯母吩咐厨房给你煮碗粥”陶氏关切的询问。
“好啊,麻烦伯母了。”裴宴卖巧。
“伯母,我也要。”安沂把脑袋搭在裴宴肩膀上追加订单。
“那我也要喝。”肖章觉得自己再不出声就不合群了。
“那我”肖伯爷也伸手。
陶氏已经转身出去了,接着就听见她正在低声吩咐婆子。
肖伯爷也不觉得尴尬,默默把手收了回去。几个小辈都当做没看到,就是没眼色如肖章都没打击他老爹。
裴宴打开旁边的食盒,入目是一碟雕工精致的牡丹糕,开盒香味扑鼻,浓郁却并不腻人。虽然肖伯母一脸骄傲说自家姑娘糕点一绝,堪比名店,但裴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在父母眼中儿女就没有不好的,但是现在却是有些信了。
“哇,五姐还有这手艺”肖章也很惊讶。安沂脑袋也凑了过来,闻言还赞同的点点头。
裴宴把牡丹糕摆上桌,下面是一盘南瓜酥,金灿灿黄橙橙的,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最下面则是一碟的驴打滚,上面洒了一层细细的黄豆面,层次分明,豆香浓郁。
陶氏很快就回来了,“都尝尝,牡丹糕是刚起锅的。”
裴宴各捏了一块尝了尝,牡丹糕甜而不腻,南瓜酥细腻绵长,驴打滚口齿留香,各有各的特色,又是甜点却各有各的美味,就是顶尖的糕点师傅也不过如此了。
“哇,好吃。”肖章吭哧吭哧,“怎么不见五姐给我露一手”
肖令宽也觉得有些伤心,闺女这么好手艺,他这个做爹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陶氏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肖令宽和肖章如出一辙的凸出来的肚子,冷笑“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这次你们是沾了小鱼儿和阿沂的光。”
父子俩都不说话了,默默啃糕点,下次再吃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次能多吃点就多吃点吧。
粥食很快就端上来了,这次是陶氏亲自去门口接过来的,并没有谁进来。
裴宴和安沂用了粥,又陪着陶氏说了会儿话,就提出了告辞。
临走时,陶氏给两人准备了糕点礼盒,让他们带回去给家人尝尝。两人笑着应声,然后顶着肖家父子哀怨的眼神上马车离开了。
贺廿是在熟睡中被捞起来的,看到裴宴就在身边,没走到马车又闭眼睡过去了。裴宴让红昭跟着照顾他,自己则随着安沂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你知道的吧”安沂低声问道。
“什么”裴宴把茶叶扔进茶壶,“那个侍女是阿章姐姐的事”
裴宴时常去伯爷府,却没有见过府上几位姑娘,就是五姑娘也只是远远见过几面,在这方面伯爷府上的规矩一向严格,裴宴猜测可能是陶氏专门下过命令。今日那个少女不是六姑娘就是七姑娘,裴宴不清楚,不过也只有这两个选项了。
“嗯。”安沂低哼。
“关我什么事儿。”肖家伯母看着和善,可不是傻,要不然肖家七个姑娘里除了嫡出的五姑娘,怎么其他几个在长安都查无此名,要说其中没有缘由谁信
“阿裴为何选择了宁远伯”过了好一会,安沂又开口。要是只想着成事,直接告诉秦王,事情比这好办,不,如果只考虑自己,阿裴根本不用趟这趟浑水。
裴宴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垂着眼眸回答“聚福楼日进斗金,我瞧着羡慕。再说怎么能说我选伯父做事,明明是他带着我们。”
安沂看着裴宴,罕见的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阿裴”
“嗯”裴宴把茶推到安沂跟前。
“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的。”
裴宴笑着抬头,想说干嘛突然说这些,却见安沂的表情很认真,裴宴愣了下,也正了神色,“我会的。”
安沂还是看着他。
“等着吧,等事成之后,哥带你横行长安城。”裴宴豪气的拍了拍桌子。
安沂微微颔首,“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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