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定康帝皱眉。
“西北送来密报, 有加急字样,奴才不敢耽搁特来禀报。”魏德贤上前几步低声禀报。
“朕知道了。”定康帝摆了摆手,转身看向裴宴姐弟俩, “刚刚朕所言句句属实,什么时候把你们祖母的铺子走上正轨了, 什么时候去寻魏德贤要地契。”
姐弟俩惊呼出声,高兴的很。
定康帝笑着看向吴太后, “母后,前边事急,儿臣得离开了。”
吴太后摆摆手,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皇儿身处那个位置, 人人都看到他权势滔天,却少人注意到他背后艰辛, 事关国事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理解。
“哎呀笨蛋裴宴, 皇伯父说要我们把铺子管好才给地契,我们有那个能耐吗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地契啊。”裴怡华哀嚎。
“啊,”裴宴也反应过来了,原谅他吧, 一时间钻钱眼里没出来。嘴上当然不能认“你是姐姐, 当然是你想办法。”
“你可是男子, 把丧气产能都推给女子, 不是君子所为。”裴怡华反驳。
“我现在还是小人,尚且到达不了君子的境界。”裴宴不甘示弱。
定康帝听着姐弟俩的吵闹离开大殿, 到院子里还隐约能听见吴太后几人的劝架声, 只听音脑中就能勾勒出姐弟俩如今鲜活的样子。“哈哈哈,”定康帝开怀大笑。
魏德贤也跟着笑。
定康帝眯眼“你个老东西,知道朕笑什么吗就跟着乐。”
“不知道, 不知道,奴才完全是看圣上高兴也跟着乐呵。”魏德贤面露谄媚。
“就你忠心。”定康帝笑骂。
裴宴和裴怡华斗了几句嘴,把大殿中的上上下下逗得合不拢嘴,再抬头却发现站在俞贵妃身后的俞心惠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裴宴没多想,他正想着魏德贤所言的所谓西北密报,算算时间,这几年西北应该风平浪静,没有战事亦没有动荡,那这加急密报是指什么
裴怡华凑过来,“你什么时候和俞心惠这么熟了”刚刚裴宴进殿,她就瞧见三鱼儿和俞心惠对视一笑,颇有默契的样子,她忍住了没问。现在又看见三鱼儿抬头寻俞心惠,终于忍不住了。
裴宴摇摇头,“没有很熟,就刚刚她问我大哥的伤势如何,看上去很担心的样子,就多聊了两句。”关于俞心惠耍的那些小手段,裴宴没提,没必要,总归对方没有坏心思。
裴怡华狠狠瞪了裴宴一眼,却没有多说。再怎么说大哥确实是俞心惠的表哥,俞家是秦王府正经亲戚,因为担心询问实属正常。
接下来,内五所的皇子皇女陆续来到,宫外宾客也相继到达,他们的第一件事都是来给吴太后请安。吴太后重视这个孙女,洗尘大宴是往大了办的,长安城能数得上名号的士族夫人姑娘都收到了邀请,这一朝聚在了一起,慈安宫内非常热闹。
吴太后留了几家相熟的夫人说话,把裴怡华和皇女们打发去招待同龄的小姐妹,裴宴和众位皇子则被请去了侧殿。
说句实话,裴宴他们姐弟在这样的宴会上并不受欢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士族重嫡庶之分,在礼仪修养和评判家族的时候占有重要一环,这是世家望族维持家族秩序的核心规则。偏偏皇家出了他们姐弟俩,顶着庶出的身份舞来舞去。当然会有人不高兴,就算从始至终他们姐弟两个都没有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但出身是原罪,庶出无理。
小时候参加宫宴,还有人指着他们姐弟的鼻子说不配,懂事后,他们姐弟俩让这种声音都闭了嘴,过程比较残暴,结果明面上看上去是好的,但背地里人说什么他们也管不住。
虽然并不确定,但裴宴有时会想何侧妃鲜少出府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是,他们是生在皇家,是皇家可不是皇宫,看上去怪风光的,可到底不是贺家子孙,他们姓裴,世人皆知秦王不好惹,可长安城不是秦王说了算的,他只手遮不了天。
今儿没有男客,裴宴算轻松的,这偌大的侧殿中只安置了他们这一席。
几人刚坐定,太子就过来了,人是吴太后亲自派人去请的,定康帝没让人拦着,等于默认解封了太子,想必温皇后今日很高兴。
三皇子贺晋是最后一个来到的,他进殿直接奔裴宴而去“嘉学手臂上的伤可严重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这几天拱辰巷闭门,秦王叔又称病,我都没有地方打探消息。”
“三哥莫着急。具体缘由父王上了折子,关于大哥的伤势,父王更是请葛御医每日给皇祖母汇报,这就是实情了。”裴宴笑着说,什么没地方打探消息,只是不相信罢了,不过因为裴嘉学是突然受伤,具体原因又一点没有外传,外人怀疑质疑都是正常。
不过,这是秦王想让外界知道的事实,作为儿子他自然得顺着说。
“知道三哥担心嘉学,不过秦王叔定不会糊弄皇祖母和父皇,你何苦逼问三鱼儿。”太子温和说道,“真是的,嘉学怎么这么不小心”
“大概是看到裴怡华回来太激动了”裴宴随口说道。关于秦王妃刺伤裴嘉学的事情,秦王后来没有再提过,知情者大都被处理了,很显然并不想让此事外传,这应该是为了保护裴嘉学,毕竟秦王世子不能有一个不仁不慈的母亲。
裴宴从没想过要和裴嘉学争什么,他没有那个野心,甚至看到对方摊上这么的母亲,他有些感同身受。至于秦王,可以看出他很看重长子,细数未来十年他也从没有因为偏爱幼子而忽视长子,在这一点上裴宴是非常钦佩秦王的。
裴宴不知道当初秦王为何娶了秦王妃,但他相信其中必有不得不此为的缘由。他能感受到秦王和何侧妃之间的情深义重,即使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他们之间还是容不下第三个人,就是他这个儿子和爹娘在一起都时常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往往用了膳食说了事就赶紧撤退,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那日在西院,秦王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成全了秦王妃让何侧妃屈居妾位,这句话一直让裴宴耿耿于怀,他总觉得这其中隐藏着的秘密一旦揭开,定是惊天动地的。现在的裴宴尚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希望这个秘密能够得见天日,他只希望等秘密被揭开的时候,他已经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只能随波逐流。
裴宴作为一个参与者,无法评价秦王作为裴嘉学的父亲到底合不合格,毕竟这个只有裴嘉学说了才算,但是从裴嘉学的态度中可以感觉到他非常敬重这个父亲。而对于秦王妃,虽然没有明着提,但裴嘉学现在就住在拱辰巷,他不可能不知道西院已经被封,但他没有表态也没有去寻秦王求情。
这就够了。
裴宴的回答如此敷衍,以至于问话的三皇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小心拿剪刀划伤了手臂,这一听就是借口,嘉学向来稳重,在国子学也是有名的细心耐心。而且,拿剪刀划伤手臂,伤能有多严重,总不至于让秦王府闭门谢客,封锁所有消息来源。
事发之后,贺晋立刻派人去拱辰巷打探,得到的消息和秦王叔上奏并无出入,很难分辨出是提前安排好了还是这就是事实,而且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有蹊跷。这终于见到裴宴,当然要好好套套话,无奈今时不同往日,裴宴不好糊弄了,更不用说还有太子在一旁搅局。
“那确实可能,嘉学待怡华向来亲厚。”贺熙顺着裴宴说。
裴宴饮了口茶,笑而不语。
“虽说是小伤但也不能小觑,没得耽搁了嘉学年后下场。什么时候我上门去看看嘉学”贺晋不想放弃,没有看见人,他心里总不踏实。
裴宴没想到贺晋如此执着,这样看来他们表兄弟之间的感情应是不错的。“大哥现在就在拱辰巷,三皇兄要上门送个拜帖知会一声就行了,用不着定时间。”裴宴轻松的说道,不过拜帖会不会被门房拦下就不是他的问题了,昨儿他爹还说想在家中多待几天呢。
贺晋却误会了裴宴的意思,以为秦王府能待客了。心下突然安定几分,“那我这几天抽空去一趟。”
裴宴当做没听到。
他们这一席,全都是半大小子,正是最闹腾的时候,要不然也不能给他们安排到偏殿来。正殿那边女眷还在陪着吴太后说话,他们这边已经开始上前菜了。一共六个小蝶,糖醋花生米、酱牛肉、凉拌藕、豆豉糟鱼、拌海蜇丝、辣炒腊肉,细数下来发现都是下酒小菜。
别看席上年龄都不算大,最大的三皇子也未大婚,但对酒桌上可太熟悉了,能说会侃精通劝酒。裴宴不喜欢酒,小酌怡情大酌伤身献丑,他本身中规中矩的性格并不喜欢放浪形骸。前面因为为官者总有些推不掉的应酬,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喝,倒是喝就了好酒量,现下
“鱼儿今年也十三了吧,哥哥我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千杯不醉,你也得练练。今儿只有我们兄弟,又是在慈安宫,哥几个陪着你得多喝点。”九皇子搂着裴宴招呼道,还亲自给裴宴倒酒。
酒清香浓,只闻裴宴就知道是好酒。好酒都烈,裴宴本身的酒量是多年练出来的,现在可完全没有经验,这一杯下去恐怕都站不起来了。裴宴似笑非笑的看向九皇子,九皇子生母本是俞贵妃身边的侍女,如今是芳华宫侧殿一个小小的昭容,跟随三皇子是自出生就已经决定的事实。
同时,也是害裴宴丢了性命的主谋之一。
“九哥没比我大两岁,怎么就这么厉害了”裴宴淡淡把酒杯推远了些,“别拿这个诱惑我,红袖招后我可是跟父王郑重承诺过再也不碰酒了。”
听到红袖招,九皇子劝酒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鱼儿这就不给哥哥们面子了,皇祖母的慈安宫怎么能拿来和红袖招相比,来一两杯试试没大事。这样,一杯,就一杯。”九皇子竖着一根手指强调。
裴宴和九皇子年龄相差不大,有一段时间见面必掐架,搅得后宫都不得安宁。秦王知道后,就有意减少了裴宴进宫的次数,两人渐行渐远,逐渐没有了交集。裴宴对九皇子没有其他方面深刻的印象,想对付九皇子可太容易了,不过,他不过是贺晋身边一条会吠的狗,只收拾了他可不行,他们欠他一条命。
“半杯都不行,要是九哥和在座的谁能替我到父王跟前领罚,我倒是可以敞开了肚子喝。”裴宴笑着提议。
九皇子瞬间卡壳,试问哪个皇子能顶得住秦王一瞥,虽然从来没有被秦王惩罚过,但秦王叔罚人盛名在外,据说非常难熬,经历过一回就让人回味无穷,说的多了恐惧就多了,谁敢到他跟前主动领罚吃饱了撑的。九皇子下意识看向三皇子。
“鱼儿不喝就算了,你也少喝点。”贺晋解围,眉心却突了突。老九性子鲁莽,办事直进直出,这么明显的跟他使眼色,生怕别人不知道其中有猫腻似的,蠢
接下来的气氛可谓古怪。不过,如果这么一点小事就尴尬到放不开,他们也就不配生活在皇家了,所以席上自始至终都没冷场。
宴席过半,一个东宫的管事匆匆忙忙赶来,“主子也,钟詹士求见。”
贺熙皱眉,“没看到我正忙着呢,让他等着。”
管事凑近贺熙说了几句话。贺熙表情微变,不过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多说,挥挥手让管事下去了,“让他在书房候着,等散席和皇祖母请了安我就去见他。”吴太后派人把他从东宫接了出来,还没有谢恩就离开,这与礼不合,皇长姐任性他可不能。
“钟詹士是聚福楼的钟绍荣。”三皇子问道。
太子点头,“三哥也知道他。”
这话说的可就虚了。如今在长安城,竞争最激烈的就是他们俩,都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两位皇子对对方的各方面配置,大到已经表明态度的大臣小到身边的管事恐怕都摸得门儿清。何况钟绍荣可不算是籍籍无名之辈,单是为投诚献出的聚福楼利润就不知道为太子一派拉拢了多少人,贺晋怎么可能不知道。
“聚福楼是我们长安第一大酒楼,他背后的东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贺晋笑着表示,然后又随口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过段时间他要娶亲,娶得是宁远伯府的嫡出五姑娘,本来一切都谈妥了,现在肖伯爷要追加聘礼十万两。他觉得苦闷,刚刚公务上又出了点差错,寻我赔罪呢。”太子淡淡说道。
十万两席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就是身为皇子,他们平时的分例也极其有限,在内五所的皇子皇女,要没有母妃接济,也只能勉强维持体面。太子三皇子不论,他们已经有自己的来钱门路,毕竟养门客拉拢朝臣都离不开银子,其他没见过世面可不得惊讶。
“好大的口气,他家姑娘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九皇子嚼着小鱼干义愤填膺。
贺晋皱眉看过去,人立刻就老实了。
“都要把人家姑娘抬回家了,以后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操持家务,十万两银子又怎么了钟家又不是穷户,一百两银子都要东借西借。聚福楼日进斗金,可能略有夸张不过总也差不到哪去,我相信十万两年对他来说不过尔尔。”裴宴插话,他声音不大,语气轻飘,似乎不过是随意之语,细听之下却极有道理。
“我觉得鱼儿说的极其有理,这娶亲娶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宁远伯府临时变卦虽然让人不喜,所提要求对钟家来说却不是过分条件。”贺晋笑着说道,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宁远伯府这两年的光景可不大好,玄武大街几间铺子不是关门就是被租让出去了,再过几年恐怕真的就完全没落了,宁远伯此举也是无奈,恐怕是想为他独子谋些安定吧。”
“我觉得三哥说的有理。”九皇子向来为三皇子马首是瞻,听他说完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其他皇子也纷纷附和。
说的冠冕堂皇,理由看似充分,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背后的幸灾乐祸。钟绍荣是太子的人,这十万两要在聚福楼出,就等同于是从太子手里出,这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太子,也不是说扔就能扔的。
太子脸色一阵青红,这件事在他看来完全是宁远伯无理,没想到贺晋并着裴宴三两句话把局面扭转了,那是不是说明这件事就算闹大了大部分人也是他们这种想法贺熙皱眉,现如今正在紧要关头,他不能失了名声。
酒过三巡,气氛到达最热烈处。
裴宴受不了酒气,走出大殿吹风,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看她急急忙忙的像是从外面刚赶回来。他示意红昭往旁边躲躲,然后趁人不注意轻轻跟了上去。
一直到最西边的偏殿,前面的人方才停下,主仆俩赶紧躲在了冬青丛后头。
“姑娘,”小丫鬟带着哭腔“您怎么能这么做要是贵妃娘娘知道肯定不会放过您,家里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肯定要心疼的。”
“她本来就没想着放过我,把我千里迢迢从江阴召到长安,就是为了要给三皇子做妾。”俞心惠冷笑一声,“怨不得当初母亲说,如果来了长安最好住进秦王府寻小姑母,不要对大姑母有所期待,我却听信了父亲的说法。我真是悔不当初”
“姑娘,我们走吧,我们立刻离开长安回到我们江阴去,只要你想走,就是贵妃娘娘也不能硬拦着啊。”
“没用的,山桃。姑母既然敢这样做,祖父和父亲肯定猜到了,就是母亲也有所察觉,但是他们虽然口中说着不愿却都没有阻拦。说到底,姑母是我们俞家的贵人,她在俞家才能走得更远。要是让他们在我和姑母中选一个,他们肯定会选择姑母。”俞心惠心灰意冷。
“那姑娘也不用选择皇上,虽然但”叫山桃的侍女说不出后面的话了,世人皆知,皇帝权势滔天,天下尊主,但她们姑娘大好年华,怎可跟一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人做夫妻。
“山桃,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没有别的出路了,大姑母对三表哥期望甚高,但你看三表哥哪点堪为人君,我要是嫁她为侧妃,一辈子都要在大姑母的阴影下活着了,至于嘉学表哥,他在秦王府本就不受待见,要是因为我再让他和秦王多生枝节,我这辈子都得活在歉疚中,况且他对我无意
既然大姑母对我有这样的期望,我俞家女不是不嫁帝王以外的男人为妾吗那我就一步到位好了,现在我也就这点资本了。”俞心惠笑着说道,声音完全失了往日的灵性。
“姑娘,”山桃呜呜咽咽哭出声。
“哭什么,你现在得庆幸你家姑娘还能勾引到世上最尊贵的人,然后祈祷着让他把我的位分提高些。”俞心惠想哭,但眼中无泪。
裴宴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带着红昭转身离开。
俞心惠还是走上了老路,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回道侧殿,裴宴心情还没有平复,一直到散席他被裴怡华拉着送客都还没有太反应过来。
洗尘宴后,裴怡华恢复了她去兰陵之前的生活,每日忙着和长安各府千金办诗会赏景色。间或也有帖子请裴宴,不过他和小伙伴们忙着做大事呢,因此都给推了。
“阿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收网啊”肖章怏怏的问道。男人天生对干一番大事业激情澎湃,但褪去最初的激动,就会发现过程其实并不刺激,而且等待结果太漫长了,对于肖章来说,他最缺乏耐心。
“慌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裴宴摆了摆手,不耐烦的回答。这个问题阿章今天已经问了他好几遍,刚开始他还好好回答,现在完全没好气儿了。
“阿沂,阿沂,你说呢”肖章又转向安沂。
“我觉得阿裴说的对,”受不了肖章太过靠近,安沂朝裴宴方向挪了挪,直接贴在了裴宴身上,抬头就看到肖章正灼灼的看向他,忙解释道“阿章,我不是故意的”
肖章瞥瞥嘴,“不是故意的才最伤人,这就说明潜意识里你都觉得和阿裴最亲近。”
“是啊我不知道。”安沂惊讶。
裴宴本是看热闹的,没想到还关乎自己,“两位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讨论你和我好,我和他好。
“钟绍荣今早把银子抬到伯府了”裴宴把话题拉回来。
“是啊,大张旗鼓的抬过去的,明明就是几张银票的事,偏偏弄得那么复杂。现在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宁远伯府嫁姑娘生收了十万两白银,背后议论纷纷。我爹被我祖母拉去正院好好教训了一顿,我娘好像也不高兴。”肖章苦着脸道。
“伯父是个能承事的。”裴宴赞了一句。
“嗯。”安沂点头表示认同。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钟绍荣对五姑娘不忠、德行有亏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他们也已经掌握了证据。如果肖伯爷对阿章祖母和娘亲解释清楚,她们不会不理解,但为了达到效果,他愣是一句话都没和府上女眷说,想来也是担心她们伤心吧。
“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已经处于上风,但落棋不能心急,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前期准备必不可少。不要心急”裴宴笑了笑。
肖章点点头,看裴宴的眼神却透着疑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总是不疾不徐,说话有条有理让人信服。他爹说假以时日阿裴会变成像秦王那样的人物,之前他觉得不可能,现在却觉得如果阿裴收起笑容,说话办事时眼神下睨,真的和秦王一般不二。
“怎么了”裴宴不明所以,端起茶杯,“怎么这么看着我”
“总觉得阿裴你最近变化很大。”
裴宴呷茶的动作一顿,接着吐出茶叶,“人总得学着长大不是,难不成,我有了变化咱们就做不成好兄弟了。”
“说什么呢咱们可是在关公面前结拜喝过酒的兄弟,一辈子都不能反目的那种。”肖章立刻反驳,语气激动。
“哈哈哈,你说的有理。”裴宴忍俊不禁,他们确实有过那样的时候。
“子旻兄又回到了书院,他不是你的陪读吗,怎么何老爷对他管得这么严”肖章无聊中想起了何子旻。他们身边兄弟不少,时常在一块的也就他们五个,顾承宇不提了,何子旻则可经常和他们待在一块,现在离开让人怪不习惯的。五人叽叽喳喳,三人虽然也能聊起来,但到底少了这么点儿意思。
听肖章又旧话重提,裴宴一眼看过去“是不是无聊,无聊就去那边陪十三练字,练习惯就不觉得无聊了,读书就读个寂寞孤独,等适应了就能出成绩了,到时候给肖伯父一个惊喜,不比闲着强”
这是裴宴以一个过来人的角度给后辈们传递经验,苦读十年可不是说说而已,三更灯火,深夜寂静,只有把书本上的变成自己的才算是学了,在求学的这条道上从来都没有捷径但却有方法。
“阿裴”肖章哀嚎。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阿裴热衷拉着他们几个读书练字,偏他自己不动,跟个大爷似的往罗汉榻上一窝,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等他们哼哧哼哧练完一张字,他还要检查然后像模像样的点评,然后批的一文不是,提出改正意见却十分有道理,让人不能反驳。
“阿沂为什么不去”肖章指着安沂。
“等你的字赶上阿沂,你也可以不练。”裴宴笑眯眯的说道。
肖章蔫蔫儿的去那边陪贺廿了。肖章性子活泼大大气,虽然有时候会缺根筋,却是顶好相处的人。就是面对不喜说话的贺廿,他也能聊起来,虽然话题拿不出手,不过能让贺廿多说点话裴宴就知足了。
裴宴笑着收回了眼神。
“最近宫里十分热闹,你怎么没进宫看看”安沂随口问道。
裴宴沉默片刻,“不想去也懒得去,再说我哪能经常呆在宫里,我们不还有事儿。”
“阿裴”安沂放下手里的茶壶,看向裴宴,“你对这事有意见”
从以前裴宴就发现了安沂对他的情绪很敏感,就是说话时他多停顿了下对方都能察觉出他可能有了别的想法,但是这一次他真的震惊了
“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安沂伸手点了点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们阿裴长了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刚刚说话的时候眼底都是淡漠,没有一点欣喜。”
裴宴没说话,是吗
“能说说吗,怎么了”安沂回身继续继续沏茶。
“那姑娘吧,我见过几次。”裴宴低声说道。
安沂放下手里的茶壶,“嗯。”把清茶推给裴宴,安沂自己也端起一杯撇去茶沫抿了一口,“然后呢”
“她和阿姐一块儿到长安,我见她时还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敢说敢做的,把裴怡华气的不轻,当时我还感叹这姑娘不是好惹的主儿。”裴宴笑道。
安沂捧着茶杯没有说话。
“第二次见她是在皇宫里,她偷偷从前殿跑到里殿,还耍聪明支开红昭,向我打听事情。当时我一睁眼就看在床头站了一人,可把我吓得不轻。”裴宴轻笑,“当时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虽然但是我总觉得,一个姑娘这样做不值得。”裴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这话他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但是面对安沂却不知不觉说出来了,既然说出来他就不怕了。裴宴坐直身体,认真看向安沂“阿沂,你不知道,她挺喜欢我大哥的,那天专门跑来见我就是为了打听大哥的伤势。虽然我父王大概率不会让我大哥娶俞家女,但我总觉得她不该是走上这个结局,太傻了点”
就算是俞贵妃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也不一定能付诸实践,就算是付诸实践了,只要有时间总有破解方法,实在不必一意孤行。
安沂眼神一动,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心悦世子”
裴宴点头,随即又是苦笑“大概率是我自作多情,总觉得不值得没准人追求的就是这个,不然也不能这么决绝。”
最近宫里确实热闹,先是寄居在芳华宫的俞十七姑娘被定康帝抬了淑嫔,这个位分可不低仅次于妃,还赐她掌淑仪宫,做了一宫之主,可谓盛宠。
接着,接到圣旨的瑜贵妃直接昏倒,随后就被查出了已有身孕。定康帝重赏并承诺要是诞下皇子就封其为皇贵妃,俞贵妃在贵妃一位上呆了多年,一直没有契机往上更进一步,此时定康帝松口,未必没有心虚的意思。
盼来了多年盼着的承诺,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想来俞贵妃不会太高兴。但事已成定局,这几天,姑侄俩在后宫的风头无人能敌。
“不是的,”安沂断然反对这种说法,“只能说明我们阿裴心善,总是为他人着想。”
安沂眼神太过认真,让裴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可以笑着夸人,也可以笑着让人夸。一旦认真起来,他就说不来也听不来。真不知道安沂怎么练就的本事,能够当着人面说出这话。
“不要这么说,说的我都要以为自己多了不得了。”裴宴摆摆手,掩饰性的饮了口茶。
安沂笑了笑没说话,是了不得的。
芳华宫,俞贵妃躺在罗汉榻上,殿内一片狼藉,几个侍女正在收拾,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俞嬷嬷叹了口气,拉起自家姑娘的手,“娘娘您可千万别气,肚子里的小皇子生受不住。”
“奶娘,你说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娘家就没有一个拎得清的。”俞贵妃狠狠说道“我把她叫来长安城,没起到什么用处,反倒给自己添了堵。”
“娘娘,十七姑娘年纪小只怕是蒙了心,”俞嬷嬷也没想到看上去活泼省事的小姑娘会做出这种事,但这种事恐怕是年长的错更多些。
“蒙了心我倒是希望她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以后明白有什么用,板上钉钉的事了。不过瞧着皇帝对她很满意,一下子就封了嫔,这淑仪宫空出这么多年了,多少人都盯着呢,反倒让她一个小姑娘得了些,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呢。”俞贵妃冷哼一声。
“老奴去查了,没查出十七姑娘和皇上有干系,相许真是皇帝瞧上了”俞嬷嬷猜测着说道。
俞贵妃眼中演过狠厉,“倒是我小瞧她了。”
“娘娘”俞嬷嬷不解。
“咱们这位皇帝啊,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多情风流却不会熏心,如果不是有什么,你觉得他会动我娘家侄女儿”跟在定康帝身边这么多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娘娘”俞嬷嬷有些不寒而栗。
俞贵妃没说话。
“娘娘,淑嫔来给您请安了。”外面传来禀报声。
“这是来给我炫耀”这几日定康帝都歇在淑仪宫,册封后,俞贵妃还没有见过俞心惠。
“娘娘”俞嬷嬷欲言又止。
“请到前殿去,人都上门了,我还能躲着不见”俞贵妃起身。
俞心惠如今已经大变了样子,褪去少女的青涩,如今的她绽放着最美的姿态,双螺髻,绫罗缎,嘴角含笑,姿态美甚。看到俞贵妃动后殿出来,她赶紧起身袅袅跪地,“大姑母。”
俞贵妃坐在上座,“你我虽为血缘姑侄,但今时不比往日,不必如此多礼。你初承宠身上不适,更不用对我行此大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责你了。”
“姑母,心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俞心惠不起。
俞贵妃抬眼,俞嬷嬷点头,把大殿里的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一坐一跪两姑侄。
“俞心惠。”俞贵妃唤道,这是她第一次称呼俞心惠的全名。
俞心惠抬头,看到俞贵妃冰冷的眼神,不禁生打了个哆嗦,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她不能输。
“你是我俞家女,本来我以为你单纯、天真,和你小姑母别无二致。现在我明白了我们才是一类人,而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俞贵妃似笑非笑,“但是你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以妙龄少女之身伺候一个年龄比的上你爹的人,你也甘心”
“姑母,我不愿意的,他初次圣上只是把我当成了您。”俞心惠站起身,闭着眼说道,脸上尽是屈辱,“就是昨夜,他还唤我唤我悠娘。”
“你你说什么”俞贵妃起身,她死死的盯着俞心惠,想从中看出她所言真假。
俞心惠却不愿再说,她转身挣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语气却凄苦“我知道姑姑看不上我,可这事从始至终都不是我说了算的。您把我从江阴叫来,皇上又看上了肖像当初您的我,你们每一个人都说我无耻,可从始至终都没有给我反抗的能力。”
说完,俞心惠就离开了大殿,开门面对众人的时候,脸上带着委屈,叫人看了都心疼。
俞嬷嬷进去殿内,就看到她家娘娘又哭又笑。
“娘娘。”俞嬷嬷走近。
“嬷嬷,他还没忘了我,原来他还没忘了我,他还记得。”俞贵妃攥着俞嬷嬷的胳膊说道。
俞嬷嬷只能顺着她说,终于把人哄睡了。
等俞贵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俞嬷嬷“心惠从江阴来身边没带几个人,你挑几个懂事听话的给她送去吧,再给她准备些银子。”
“娘娘”俞嬷嬷不明所以。
“去吧,到底是我俞家的姑娘,以后能护就护着些吧。”俞贵妃嘴角噙笑。
俞嬷嬷点头,吩咐下去了。
俞贵妃又睡了过去,这次她做了个好梦碧云蓝天清水流淌的河边,一袭白衣的男子牵着马儿走近,说“悠娘,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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