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卫所三皇子贺晋住处戒备森严, 今日尤甚。三皇子今儿召见了人,因为要谈所以整个卫所除了隐藏在暗处的死士,明面上的侍卫各司其职又和书房保持着三丈开外的距离。
书房中, 有两个人,一站一坐, 坐着的当然是三皇子,站着的赫然是昨日裴宴在秋水阁遇到的侯二。侯二前段时间被贺晋派出去办事, 今日特地来禀报,因为任务完成的圆满,所以主仆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算不错, 临了还说起了闲话。
“你说, 三鱼儿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贺晋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他或多或少也有这种感觉。
虽然皇祖母一直强调裴宴善良纯净, 不懂事是因为年龄还小, 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他们这些身边人可最清楚了,长辈看不着的地方裴宴更过分,性格相当讨人厌。如果裴宴真的这么乖, 那满满长安城的流言是怎么来的空穴不来风。
但是大病一场后, 裴宴明显稳重了不少, 不管是在来皇宫亦或是在宫外, 都大大颠覆了人们对他原有的认知。不过人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经历一场死劫,又有秦王叔和何侧妃在一旁教导, 裴宴短时间内表现出来成熟稳重, 和以往不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以上是他们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裴宴看上去还是那个裴宴,尽管性格和为人处事方面确实都改变了许多, 但那一股子机灵劲和任性劲,仗着秦王叔仗着皇祖母仿佛什么事都敢做的性子和以前是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就讨厌。
贺晋从来没有把裴宴放在眼里,拱辰巷秦王府必是嘉学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秦王爱幼子,这一份爱和不同让秦王从裴宴出生就在朝堂上受过深受指责,他对幼子偏宠表现的越明显,父皇面前的奏章只会叠的越高。要想把秦王府交给幼子,满朝文武必然群起而攻之。
至于裴宴会不会成为嘉学的对手,当然会,就算到了现在秦王的存在还是不能小觑,当初他折断双翼回到长安城,这些年西北的将领更是被父皇换了一任又一任,但西北狼符从始至终都掌握在秦王手里,从来没出拱辰巷。
要是秦王叔全心全意的扶持幼子没准还真能成。然,嘉学也是亲生儿子,嫡亲的血脉,这些年不论如何厌恶姨母,秦王叔从来没有短了嘉学,世子之位更是他亲自上书请下来的,由此可见,王叔并没有乱嫡立庶的心思。
更不用说,拱辰巷这么大担子给裴宴他能担的起来吗什么长大了不过都是自欺欺人,在贺晋看来不出几日裴宴就得原形毕露。因为保持着这个想法,所以贺晋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小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昨日匆匆在秋水阁见了那小子一面,完全不似以前一样好说话,和小的也疏远了很多。”侯二面露疑惑。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裴宴上次差点丧命有他的手笔,那之后裴宴和秦王府没有动静也没有动他,但为了慎重起见侯二还是冷了裴宴一段时间,唯恐贸然凑上去惹祸上身。在秋水阁遇见裴宴,侯二其实是忐忑的,但还是凑上去了,却没想到对方变化如此之大,和他之前认识的完全是两个人一样。
无怪乎侯二会这么想,以往他遇见裴宴大都在长安玩闹场上。裴小爷喜闹会闹,经常是一群人里最疯的崽儿,而且不怕事爱惹事。所以一直以来在侯二看来裴小爷就该是那样的人,这一朝突然正经起来,他当然不能适应。
“哦”这倒是好玩,贺晋虽然住在皇子卫所,平常却常常出宫。秋水阁他也常去,虽然不知道幕后东家到底是谁,但可以肯定秋水阁背后的,甚至还沾染江湖上的未知势力。贺晋曾经派人试探过秋水阁,均没有讨到好处,后来怕惹祸上身他就放弃了。
裴宴敢在秋水阁大闹,果然无知无畏,这典型的就是被宠坏了,贺晋漫不经心的想着。“你确定昨日裴宴惊马那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贺晋再次确认。
一次可能是意外,类似事情再发生第二次很容易就把人惹恼了,红袖招的事情他不让人和嘉学提,这次如若再牵扯到他,事情就难办了。而且,不说嘉学会有什么反应,秦王的怒火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贺晋相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秦王府都不会平静了。
说起红袖招,上次裴宴在那误食杏仁差点丧命,秦王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任何口风,外界根本不知道秦王叔有没有掌握实情,因此而提心吊胆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凡是那天在席之人,这段时间都气运不济,一个两个如此还能说成是巧合,但在席所有人都有此遭遇就解释不通了。贺晋有理由怀疑他们是被迁怒了,谁是主导尚且不知,但总归和秦王府脱不了关系,所以短时间内还是最好不和秦王府对上。
“是,您上次已经明说不能动他,小的怎么会违抗您的命令。”侯二赶紧表示,他可不能沾上这事。侯二现在是发现了,他主子不能惹,裴宴也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虽然主子说的不以为然,但是作为亲眼看到全过程的侯二,依然心有余悸。
贺晋点点头,“以后如果能和他好好相处就和往常一样对待,如果不能也莫强求,别把秦王府给得罪狠了。现在不宜和他对上,万一惹出后面的秦王叔,对我们不利。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让太子给我们打头阵。”
侯二“太子主子,我们有表少爷这层关系所以才在拉拢秦王过程中不至于太被动。太子爷不一样,他想拉拢秦王就必须交好裴二少,这样的情况下,让他主动招惹裴二少恐怕很难。”
在侯二看来,让太子主动得罪秦王府几乎不可能,明面上的利害关系在那摆着。世子爷完全站在他们主子这边,几乎没有被太子策反的机会,要想得到秦王的支持,太子只能去拉拢裴二少。太子主动得罪二少,就等同于主动放弃了和秦王府交好的机会,如若不是有什么非得这样做的理由,侯二相信太子不会轻举妄动。
贺晋微微点头,却又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咱们这位太子,别看他平常风光霁月的,表现的胸怀宽广,你细数凡是得罪过或者和他意见不合的哪些个得再次被重用了就算他当场表示无碍后来那些人不还是慢慢淡出了原本的舒适圈。
还有考虑事情不能站在对立面替对方考量,那样太过客观。太子确实只有这条道可走,但当局者迷,他自己可能并不这么认为,最近发生的这几件事你还没有品明白不仅太子,咱们那位皇后娘娘恐怕也这样认为,总觉得自己和自己儿子多了不起似的。”
侯二恍然,“主子英明,还是主子想得深远,小的自愧不如,要是真能挑起东宫和拱辰巷的事端,那我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贺晋笑而不语,想的太简单,也不看看这两边都是什么人,要是真那么好挑拨,他就不愁了。
“虽然说太子是太子,但太后娘娘和皇上对裴二少那是一点不差的,这些年来对他和主子你们这些亲生子相比也不差了,要是两者发生矛盾也不能全然偏心一方吧。”侯二试探着说道,虽然是太子是太子,但裴二少也是众人的心头宝啊。
贺晋一脚踢了过去,“说你蠢你还喘上了。”
不痛不痒,侯二也不在意,“还请主子明示。”
贺晋斜了他一眼,“当年,都说父皇最宠景王兄,那是他长子,生母又是那样的身份,但你看景王兄现在如何直接出宫建府,说好听点儿是自立门户,难听点儿就是被放逐出宫。近几年何曾听父皇主动提他,满长安城怕也只有景王和他府上的人还坚信他们自由地得天独厚。”
侯二点头,确实,大皇子自出宫建府就被完全被逐出了权力中心,近几年接受的差事也都是不痛不痒,都是闲差。第一个出宫建府王爷的名头听着显赫,但这几年长安谁还言景王。
“你再看老七,长安私传父皇不喜他,所以在他闹着要从军上战场的时候,贤妃娘娘都要哭瞎眼睛了,父皇却一句话没说,最后还直接给他扔到了江阴。当时朝堂上谁不劝父皇,私底下说父皇狠心的不是没有”
江阴,夏朝最不太平的战场,南疆和蒙丹常年蠢蠢欲动,欲犯边疆百姓。掌管军权的又是鹤王,鹤王和先皇是嫡亲的兄弟,当初皇祖父继位时,就有不少流言说帝位原本是传给鹤王的,只是鹤王没有及时赶回宫皇位才传到了他们这一支。一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这么认为,江阴军权在长安看来极其不稳。
“你且等着看,年后七弟回城,父皇定会赐他出宫建府。”贺晋勾唇角,讽刺的笑笑。
“王爷”侯二惊讶,定康帝的众多皇子中,除了行一的景王和被封为太子的六皇子其余都住在皇子卫所,都没有出宫自立门户,现在要越过几位年长的皇子封七皇子是不是有些不妥,尤其当中还包括自家主子。
贺晋摆摆手,所以他绝对不会让这事发生,他要脸呢。贺晋想着凑近侯二说了几句话。
侯二现实疑惑后来眼中闪过惊喜,“主子放心,小的一定给您把事情办好。”
“去做事吧。”
裴宴在下午的时候见着吴庸的,按着他的意思醒来就想去见人。不过秦王下了命令让他卧床休息,他抗议也没用,怡乐居没有一个听他的。
裴宴这边刚掀开被子,那边红昭就用哀戚的表情看着他,只一句“奴婢是不会阻止主子的,等您出了这道门,奴婢就去王爷那领罚。”
听听人是多么善解人意,颇有舍身取义之风
这还让他怎么动
怕他躺着无聊,红昭还请来了贺廿给他解闷。说是给他解闷儿,但哪一次他和贺廿凑在一块,他不得费心神和对方说话来着,算了算了,裴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床上一上午。
裴宴见到吴庸的时候,对方正坐在餐桌上用膳,双眼无神,佝偻着背,就算红木餐桌上仅有他一人,都很难让人有深刻的记忆,纵然已经不平常到了这种地步。
一如裴宴记忆中的吴庸,存在感极低。
看到裴宴,吴庸站起身,局促的唤道“二少。”
他肩膀前缩窝成一团,整个人不安局促到了极点。确实已经变了一个人,现在的吴庸不仅不是昨儿晚上他见到的那个,甚至都不是近两年的吴庸。
裴宴定定的看着吴庸,然后转身就走,如果面对的不是十年后的吴庸,他们交流就没有任何意义,纯属浪费时间。裴宴也不会去同情眼前这个人,不要跟他说什么都没发生,现在的吴庸是无辜的那种话,他不是律法的守护者,也不和人辩论道德德行。
他是裴宴,他永远不会原谅吴庸,不论是十年后的还是现在的他,不过因为吴庸是现在的吴庸,所以他不会立刻要他性命。
从恶总有因,十年后的吴庸能做出那等丧尽良心的事情,就是现在的他埋下的因。现在他之所以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里,看见他唯唯诺诺,是因为他没有拿到权力,他什么都做不了。而裴宴永远不会给吴庸机会,他会竭尽全力让吴庸永远什么都做不了。
“将他控制起来,在我有生之年不想看到他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果他有任何异状来禀报我。”裴宴吩咐。
玄一眼神一闪,“属下知道了。”
裴宴回到院子就进了书房,他把吴庸所言用纸张写下来,再标记上自己所知道的时间线,在脑中勾连出其中联系。捧在手心定定的看了半刻钟,然后付之一炬。
午后,裴嘉学过来看他。
他们兄弟俩现在已经能够平和相处了,虽然还没有像亲兄弟那般亲密,不过看成是普通朋友也不错。
“你又惹怡华生气了”裴嘉学笑着问道。
“她嫌弃我。”裴宴嘟哝着,颇有告状的意味。今早,裴怡华来看他,见他病恹恹的,就一脸嫌弃数落他,最后得出结论裴宴最好赶紧跟着她习武,什么读书练字先通通放在一边,什么都没健康自保重要。
裴宴当然拒绝了。这次只是例外,初知真相,他震惊、恼怒、痛恨等负面情绪一下子上涌,脑袋承受不住才失去了意识,以后都不会了。不能因为一次的失误就把自己埋进火坑里啊。
裴怡华气的啊,不过顾忌着弟弟还是个病人,她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据玄一说,郡主出了怡乐居立刻就去找了世子爷,待从世子那儿出来,满面红光,十分兴奋。当时裴宴就猜到她肯定去告状了,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怕。
“怡华虽然年长你两岁,不过她是个姑娘家,你是男子不能总跟她一般见识。要是可以就让着她些吧。”裴嘉学温声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听怡华说了很多,现在并不想听弟弟说,不过问题还是要解决,不然往后他就忙了,每日都得听怡华念三鱼儿。
“兄长,”裴宴控诉地看向裴嘉学,撇撇嘴“阿姐让我跟他习武,你说我能去吗”
呃,裴嘉学有些卡壳。裴怡华什么水平,整个秦王府没人不知道,自己就是二流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现在还要收一个小徒弟。这真真就是师父师父不行,徒弟徒弟不行,这要是凑成了一个师门,以后前景绝对堪忧,裴嘉学面无表情的下着结论。
“这个还是算了,要是想学,还是请父王为你请老师。”裴嘉学实在没有办法违心说能去,再一个以这样的方式把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儿,以后秦王府就别想安静了,他的院子首当其冲,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裴宴挑了挑眉,算是满意这个回答。大哥虽然更疼裴怡华,也还不至于把他推进火坑。
两人又说了会话,期间贺廿过来,两人人还一起去书房看贺廿练字。
“小十三最近开始练字,我看他在这上面颇有天分,大哥知道我的,在这方面指导不了他,大哥给瞧瞧看我们小十三有没有需要指正的地方。”裴宴笑着说道。
贺廿猛地抬头,不解的看向他。
裴宴眨眼不让他说话,贺廿练字是他亲自指导的,包括练什么字,怎么练,该养成什么样的习惯,可以这么说贺廿身上处处都是他曾经的影子。这才几天贺廿的字已经明显能看出进步,假以时日,这孩子会比他走得更远。
裴宴也很期待,而且希望贺廿比曾经的他走得更远,这大概是每一个老师对学生最高的期望。但是如果一直只有他教导,栽培,贺廿很可能永远都突破不了自己。别说他现在想这些问题还太早,有些习惯是从小养成的,一旦定型就很难改变了,趁着小树苗怎么捏怎么长的时候,让他多见识见识总没错。
贺廿得多接触人,博众家之长,这个过程如果靠贺廿自己根本没指望,只能靠他这个兄长促进。上次温衡过来,裴宴就逮着人指导贺廿,这次当然也不放过裴嘉学。
裴嘉学上前,看到桌上字帖的时候愣了一下,定康帝习闫书在夏朝不是秘密,因此下边几位皇子第一本字帖都是闫震,难不成鱼儿是故意的。随即又摇了摇头,两个半大小子,从来不接触朝事,不至于想到这处去。
习文练字,裴嘉学很认真,面对贺廿他也不藏私。
裴宴就在一旁坐着看裴嘉学指导贺廿,偶尔还温和的笑笑以作鼓励。
裴嘉学其实不常笑,不管是裴宴还记得的那个前世还是今生记忆里,他为人处事都是淡淡的,仿佛没有情绪激动的时刻。但是这几天,裴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裴嘉学,该怎么形容呢应该说他是温柔到极点的一个人。
和裴嘉学相处,裴宴能感受到那种透到心底的温暖,这并不是装装样子就能装出来的。裴宴刚开始也不习惯,但看秦王侧妃和裴怡华都见怪不怪,就知道他们非常习惯,也就是说,觉得不自在的从来都是他。
裴嘉学养伤的这段时间,裴宴和裴怡华经常到他的院子去陪他,无论他们怎么胡闹,裴嘉学都能以兄长的心胸给予包容,有时看着他们胡闹,还会笑出声。
刚开始裴宴被裴怡华拉着去,多多少少觉得不自在,但到后面裴怡华热衷小姐妹的茶会诗会,没人再逼着他过去,他有时候还会想起那些玩闹的时候。然后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不仅是裴嘉学,他笑的也比以往要多。
裴宴其实有些佩服裴嘉学,如果是他,绝对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节好心情。被亲生母亲伤害该是多么痛的一件事,当初他时隔五六年再见到徐氏,还是得深吸两口气才能顺畅开口。
为什么血缘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长久被陌生人伤害你,你可以一笑置之,可以奋起反抗,不择手段报仇。但他当他是你的血缘至亲,你则会在心底留下伤痕,如果她能够改过自新,那个伤口可以慢慢被抚平,这是血缘的魔力,其他任何缘由都难以企及。但伤害往往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再一次,当伤疤一遍遍的被扯开,鲜血淋漓,心也慢慢变硬。
秦王妃不是第一次伤害裴嘉学,难道裴嘉学就不恨吗或者说那些愤怒、不解、怨怼早已经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都化去了,现在已经开始变得不在乎裴宴猜不出到底是哪种原因,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哪种原因,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主子,宫里来人,请十三皇子回宫。”外面传来玄一的声音。
正在写字的贺廿猛地抬头,毛笔在纸上划出一条常常的墨痕,连带着下面几张纸都遭了殃,贺廿完全不管,他定定的看向裴宴。
裴嘉学感受到这种古怪,站起了身。
裴宴蹙眉,定康帝怎么突然想起小十三来了,“说了因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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