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配合。”肖蔷声音不大, 却非常郑重。
裴宴下意识回头,就看到对方在笑。她表情恬淡,既没有被退亲的哀怨, 也没有被威胁的慌乱,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旁边的肖章气得不轻, “肖蔷,你混说什么呢他就不是一个好人, 提出的条件必然对你有害,为何要答应我和爹爹和阿裴他们费了那么大劲儿,就是想把你摘出来, 你自己往里跳是为哪般”
肖章真的有些生气, 他甚少有这样条理清楚的时候,自小面对伶牙俐齿的姐姐, 他只有吱吱呜呜的份儿。这件事情虽说可大可小, 但既然已经进行到了今天这一步,包括他包括阿裴都想事情完美解决,就算到刚刚阿裴都没有放弃,五姐倒好, 松口就答应了。
裴宴眼里没有笑, 从肖蔷开口他心里就不得劲儿了。这件事情是他提出来的, 当初给的承诺也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他之所以一直把顺利解决此事,不损害肖蔷的名声放在首位, 就是因为, 哪怕丁点儿他都不想有任何事情会损伤到他和阿章的之间的友情。
他们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大几十年的路要他们去走。裴宴其实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十年后他们的感情是否还会如现在一样纯粹但是作为朋友, 作为知心朋友,作为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的朋友,他希望在友情关系存续期间,能够做出一番努力,让它能够长久的保存下去。
人都是向前走,走着走着你会遇到更多的人,但曾经你放在心头的拿饭友情,在这段通向未来的路上,不一定跟着你走下去,到那时回首往事充满遗憾。所以如果有可能,裴宴希望谁都不掉队。
肖章和肖蔷一母同胞,如果这件事情的解决要以肖蔷的名声为代价,裴宴一开始不会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当下肯定都能理解,尤其聚福楼给肖家带来巨大利益的冲击下,能助其改善其窘迫的状态,但长此以往呢人性的复杂决定共患难易共享福难,十年后当肖家不再是这样的处境,他们会不会改变想法家人家人永远割舍不下的才叫家人。
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这门亲事要是损害了肖蔷的名声,可不仅仅是她一个的事情,还包括肖府上其他的姑娘,本来地位就尴尬的宁远伯府,要如何应对裴宴本以为肖蔷是一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裴宴根本懒得评价。不过对方恐怕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了不得的事儿。
“五姑娘所言,我做不了主,阿章带五姑娘去侧厅问候肖伯爷老夫人和肖夫人吧。”裴宴坐下,温声说道。
肖章向来听裴宴的,最近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听着这话,拉着肖蔷转身就走。
“二少这好心被当成了了驴肝肺啊”钟绍荣笑着说道,就算是现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也掩饰不了他骨子里冒出来的幸灾乐祸。不过这让他对裴宴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就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这位少爷也没露出明显的情绪,刚刚的气氛就是他这个局外人都感受到了僵硬,没想到小爷最后竟然绷住了情绪,还能笑出声。
裴宴能说什么,虽然这语气听起来让人不爽,但人说的确实是事实。从他和阿沂掺合进这件事情开始,这事已经不是肖家和钟家的事了,甚至牵扯到其中的交易。钟绍荣临了临了出尔反尔,还算有理由,是心里不忿,还是觉得自己吃了委屈想最后搏一把,都有可能。人本自私,不过是为了利益。
但是肖蔷这是什么情况她不会以为她配合这事,大家都要感谢她吧
我可谢谢你了
“钟詹士不必扯这些没用的,这事她说了不算,我不会应。以钟詹士的聪明才智,想来能猜到我为何不应”他裴宴经手的事情,就不能留下后遗症,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不在乎肖蔷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她的决心有多决绝,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他只看结果。
钟绍荣收起笑容,无奈的看向裴宴,“二少就不能通融通融我去说服肖家长辈,不由您出面如何”无论如何他都想试一试。
“这件事情上不行,”裴宴态度决绝。
钟绍荣无奈叹息,还真是软硬不吃啊。
侧厅传来争吵声,裴宴只作不闻。肖章很快就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忿忿。
“阿裴,咱们说自己的,不管她。”竟然说自己不想嫁人,不想就不想了,肖家什么都缺,缺银子缺人手就是不缺能住的地儿。肖蔷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他这个做弟弟的还能饿着她冷待她是怎么样再说这是自家事,何至于在外人面前提起。
钟绍荣能在有婚约的情况下招惹别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人和他讲条件,最好是态度强硬,肖蔷来这么一出是做什么肖章在外性子大咧,却不是什么都不懂,当然这次脑袋更是难得的灵光,想通其中关卡,他这个做弟弟的都气的不行,何况是阿裴。
裴宴笑笑,然后看向钟绍荣,“还有什么可说的”
钟绍荣倒是想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宴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就连肖五姑娘都主动提起了,他都没松口,也就是说继续坚持下去,也是没得结果。现在倒是他骑虎难下了,而且回去之后还没法交代,想到这里钟绍荣也是头疼,要不然就鱼死网破好了。
钟绍荣这段时间一直很累,不管是身体上精神上都备受折磨,他一边要应付东宫和温家,一边要和裴宴这些半大小子周旋,还要分心神在温巧身上,回府还要应付生父和继母。出生以来他感觉最累的就是活在当下。过来宁远伯府之前,他对于自己能迫使对方答应此事,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见到裴宴之后他觉得自己有一半的机会,但是现在,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裴宴明显感觉到钟绍荣情绪的波动,他轻轻皱眉,“你家中庶弟爱赌,前几天刚刚出去了十万两银子,我来路上正巧瞧见赌坊的人上门讨债,算算时间,现在早已经到钟府了。”
“二少说的是真的”钟绍荣猛地抬头。
裴宴轻轻点头,“都说钟家富裕,不过我派人调查了一下,钟老爷和钟夫人手上最值钱的就是你们钟家那栋宅子。搁在十年前,那里还毫不起眼,但是现在来说几万两银子还是使的的。”
当然对于钟绍荣来说,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那是外祖父留给他母亲的宅院,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明明是最该拥有它的人,却被最没资格拥有它的人握着地契。为了恶心他,继母还住进了母亲的院子,要不是顾忌着身份,一个“不孝”的名头能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钟绍荣早就动手了。
“詹士说钟老爷和钟夫人舍不舍得拿宅子换儿子”裴宴笑眯眯问道。
钟绍荣脸色非常难堪,不用想他都知道他们舍得,就算不舍得,也肯定不是因为里面有回忆这样美好的理由,只会因为贱卖了宅子觉得不甘心。反正在他们心里,只要自己还在,他们就能不缺吃喝。
“二少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就算知道我又能如何想必你不知道,御史台对某可尤其偏爱,要是上前阻止他们,经过他们宣传,下次大朝就得参我一个不孝。”作为太子殿下身边人向来是惹人注目的,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詹士,还是有不少朝臣盯着他,但凡犯错,总得被参。
“我可以让他们不出现在长安城,起码两年内不可能。”裴宴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像钟绍荣生父继母如此行事的还真少见。如果裴宴是钟绍荣,就算冒着被发现的威胁他都得把他们打压下去,不管是送回祖籍休养也好,让他们去哪个亲戚家探亲也好,总之只要不待在自己身边怎么就好。
他们本就不讲道理,单来文的恐怕不行,还是得来武的。这个选择方向就更多了,这个世上让一个人凭空出现不大容易,但是让几个人以合适的理由离开常住地,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尤其这几个人除了撒泼算赖无理取闹,身边处的好的一个都没有,人嫌狗嫌的。
都传钟绍荣亲母折在了继母身上,钟家从来没传出过定论,裴宴只当不知道。但是钟绍荣和继母,或许还包括生父之间的来往绝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平和,刚刚他只提起了这几个人,钟绍荣就有明显的情绪变化,所以还是有怨有恨的。关于缘由,裴宴不好奇不打听人人都有秘密,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即可。
钟绍荣微微眯眼,他定定地看向裴宴,“二少或许以为我很好欺负”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没想过,甚至他打心心底恨不得那几个人不得好死,但是有什么用,老天有时候就是不长眼的。再来他虽然不耻生父,对方确实教导过不少学生,虽然不是每一个都成才,但以数量取胜,有时候人多眼杂也是分很多情况的。
“不,钟大人是个聪明人。”裴宴反驳。
钟绍荣笑笑,从这句话他可一点儿都没听出对方夸奖他,更像是在挖苦。“本来是我和二少讲条件,现在倒成了二少占主动了。”
裴宴挑眉,他看向钟绍荣“温姑娘是一个聪明人,如果你二人能修成正果,对她好点儿。”温巧可比钟绍荣通透多了,在见到温巧之前,裴宴绝对不相信对方会是那样一个女子。就算他们第一次单方面遇见,裴宴对之有那么大的偏见,但后续寥寥几次的见面,他就完全扭转了自己对她的看法,这大概就是温巧这个女子的魅力。
“二少看出来了”钟绍荣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我觉得钟大人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中间被我恐吓了这么多次,还顽强的以为自己能够斗得过我,最后明目张胆的出尔反尔。”要是钟绍荣真是这样的人,这交易在一开始恐怕就不能成。
这完全是一个利己者为了能使自己拿到更多的利益想出的方法,你答应我赚了,你不答应我也不吃亏。现在的结果处于中间,裴宴虽然没有答应,却给出了一定的便利条件,比钟绍荣一方想的最坏的情况要好一些,却比不上最好的情况,但是也已经知足了。
“巧巧出门前还警告我,此法如果遇到二少八成都不会成功,不过既然有两成的把握都要试一试,没准会遇到意外之喜,事实确如她所说。”钟绍荣笑呵呵的说道。
“按照我之前所说,我现在握着聚福楼八成,其中一成要交还给钟大人,现在我反悔了。”裴宴也笑。
钟绍荣没说话等着裴宴的下文。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那一成就等温姑娘成了钟夫人之后,由我直接交到她手中好了。”裴宴说道,“钟大人最好记得我的忠告,我忠心希望你们两人能够百年好合。我还指望钟夫人帮我把聚福楼管好,如果出了业绩,到时候钟大人和夫人不和,我会站在银子一边。”
钟绍荣哈哈大笑,直言好说好说。
“阿章,去取了银子,把钟大人客客气气的送出大门吧。”裴宴说道。
肖章点头领着人出去了。
正厅里只有裴宴一个人了,他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偏厅从刚刚就没消停,当然也没人过来,裴宴躲个清静,这样也好,他现在懒得应付他们。
“阿裴,”安沂唤道。
裴宴抬头看去,今日早起还是多云天,现在太阳终于冲破了厚厚的云层,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安沂进门的时候身后光芒四射,裴宴微微眯眼才看清了人,不过声音是独一无二的。
“你来了。”裴宴无奈的笑笑,声音中带着疲惫。
安沂本来有些羞涩的,别看昨日她表现的镇定,其实内心忐忑的很,她生怕阿裴厌恶她,又怕阿裴虽然接受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待她。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一样就想得到另外一样,她总想在阿裴心里自己是有些不一样的。
安沂在马车上设想了无数种见到阿裴时候的情景,自己该如何,阿裴又会是怎样的表现,但等现在真正见面,其实不过稀松平常,却让她心里安定了许多。安沂明显察觉到裴宴的情绪有些不对。
“嗯。”安沂走近,“怎么了”
裴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裴宴坐下,“累。”
安沂想想进府时候遇见的钟绍荣,又想想偏厅中传来的争吵,明白其中肯定有事。“累的话,咱就撂挑子,什么都没阿裴开心重要。”
裴宴被这句话笑出声,就是宠他如父王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不可否认他很吃这一套,觉得这话很中听。该怎么评价裴宴这个人呢在他最需要爱和关心的时候,父母缺失了他的生活,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从任何人身上得到过情感上的满足。
没有人在他取得成功的时候对他说“做得好。”也没有人在他失意的时候告诉他“没关系,不要在意。”后来,在他累的恨不得放弃的时候,不管是同僚还是朋友都告诉他“再坚持坚持吧,坚持下去就能见到曙光。”却无人关心他到底承不承受得住这种累。
安沂跟着笑笑。
厅堂内只闻远处嘈杂,两个人并排坐在那儿都没说话,却是世上最温馨。
肖令宽匆匆赶来,满脸歉意的看向裴宴,“贤侄不要放在心上,五儿娇惯坏了,鲁莽了些。”
要说想坏事的心思,肖蔷肯定是没有的,没有谁比她更希望这件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她急着表态也是不想让这件事情陷入僵局。肖蔷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对方提了要求,态度还如此决绝,裴宴和父亲又明显没有更好的应对措施,而她本身对嫁人这件事情充满排斥。为什么女子非得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当牛做马窝在后宅辛苦一辈子甚至还要像她母亲一样在父亲纳妾添香的时候在一旁默默隐忍,就是这样也得不到父亲的怜爱,这样的一生有什么可期待的所以她宁愿呆在家中,名声毁了又怎样正合她意。
但错就错在她说这话的场合不对,这和直接打裴宴的脸没有区别了。
肖令宽当时刚把老娘和夫人送到偏厅,他本想让两个女人回后院等着的。她们不肯,退亲毕竟是大事,虽然两家之前就商量好了,但钟绍荣明显有备而来,就怕其中多生出枝节,对他们肖家的名声有碍。肖家虽然在长安城的地位尴尬,却是正经的世族,世族重名节,他们外子已经丢的差不离了,要是里子再丢了,肖家可就真完了。
老夫人撵着他赶紧回正厅,说几个小的别被欺负了,肖令宽觉得好笑这整件事情大都是裴宴策划,他要是搞不定,他们爷几个在也白搭,不过去还是要去的。没想到刚出门就看到儿子拽着女子走了进来,儿子一脸气愤进门就连珠炮似的几句话砸下来,直接砸蒙了他们这几位老人家的脑袋。
“孽障,”肖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她指着肖蔷气得说不出话来。
“娘”肖令宽和陶氏赶紧给老人家顺气。
“祖母,您别气,我知道错了。”肖蔷赶紧认错。
“我看你是一点拎不清状况,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也不看看什么场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怎么琢磨着你弟弟几个这事办的容易”肖老夫人久不曾发这么大火。
“祖母,孙女孙女不想嫁人,所以就算名声坏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章儿,你去正厅寻阿裴,这事祖母做主都听他吩咐,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肖老夫人吩咐肖章。
肖章看了看爹娘,见他们都点头,抬步出了偏厅。
“肖蔷,你自幼聪慧,我和你娘是最放心你的。现在看来是我们错了,竟然都不知道你还抱着这样的心思。”
“祖母”肖蔷泪流满面。
“我们萧家没落至今,也不怕多养一个未嫁的女儿,你是有多不相信你祖母,你爹你娘,偏要在你即将要退亲的未婚夫和一心想让你净身退婚的人跟前这样说”
肖蔷瞪大眼睛,“祖母,我没想这么多。”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肖老夫人拿拄杖狠狠的敲敲地面。
肖令宽想着母亲教训女儿的情景有些于心不忍,不过裴宴又何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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