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谢毓来客,裴宴本该回避。不过现在舅舅没有主动提,裴宴就没有动。
“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谢毓没觉得金鱼儿留下有什么不妥,倒是孩子只披了件衣裳就出来让他担心。
裴宴嘿嘿笑了两声,窝上了罗汉榻。
“欧阳先生到现在一醒都没醒,要不是刚刚谢青去看说他无事,我都要怀疑他睡过去了。”谢毓给外甥倒了一杯水,“怎么样,可饿了厨房还给你温着吃食,缓缓精神待会用点。”
裴宴点点头,他倒不觉得饿,不过现在确实已经过了他平常用完膳的时辰了。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水,“来的几位书院长应该是八大书院其中之几吧,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找舅舅”
“我还不知道来的是谁,不过和他们都不熟,他们来做什么我怎会知道”谢毓轻飘飘说道,他一派闲适,让裴宴为之侧目。
自从知道雁城书院被八大书院联合挑战,舅舅除了在刚接到信的时候表现出了三分着急,之后就好似完全没有这回事的样子。回程路上也没表现出半分着急,根本不急着回雁城似的,现在裴宴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半分紧张。
与舅舅相比,他身边的人包括裴宴自己的定力差远了。
想到这里,裴宴轻轻皱眉
八大书院联合上门挑战,甚至还提前下了战帖,弄得天下皆知。在裴宴看来,江南八大书院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这件事最后无论他们成功与否,于自己于书院都得不偿失,挑战过了是自己仗势欺人,挑战不过更是丢脸丢到了天下人跟前,何必呢
与之相反,雁城书院稳赢,如果舅舅他们赢了八大书院推选出来的代表,文清先生连着雁城书院势必要再一次天下扬名,名气比现在更上一层楼,就算失败,从心理上来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江南八大书院,近半已经存续几百年,底蕴深厚,不是简单办几年学就可以与之比拟的。
当然,以上都是客观想法。自从十年前文清先生到了雁城,之后进
入雁城书院,又一路成为雁城书院的支柱,一直到十年后裴宴死掉之前,这中间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人把文清先生拉下神坛。这样说吧,在文比上他从未拿过次等。
就是这么自信。
正因为了解,所以更觉得好奇。但是文比对手深夜造访是什么操作,为叙旧
这句话说出来就没人信,谢青跟在舅舅身边好一段时间了,连他都不认得的人,和舅舅能有什么交情。
“不要皱眉”谢毓上手抻了抻孩子的眉头,“小孩子家家哪那么多烦心事,你舅舅我还在这儿坐着呢。我的事情你只管看莫管莫问,你的事情舅舅可以帮你做,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谢毓语重心长,类似的话谢毓肯定姐夫也对外甥说过,但想也知道,金鱼儿肯定没有听进心里,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听进心里去了却依旧我行我素,心理产生了负担。他从姐姐姐夫那听说了,这孩子竟然被御医诊断为心思过重郁结于心,这得多重的心思才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得到一个这样的诊断结果
舅舅突然说这话裴宴有些不大适应,尤其对方还是用如此认真的态度。“舅舅说的我都知道,”
谢毓一看表情就知道金鱼儿在敷衍他,不过话说出一遍再说第二遍未免显得刻意,他也不想让孩子厌烦,但是一直纵容是不对的。
“我已经答应了你爹你娘,拘着让你在雁城书院好好读书,等你离开的时候,不说能考个状元起码成个秀才是不虚妄的。”谢毓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他都已经想好了,等过几天事情忙完了,金鱼儿也歇过来了,就安排几个严厉的夫子,让他们给金鱼儿摸摸底,看能安排给哪位夫子。
不过因为郑律,这件事情要往后推推,现在他只是给外甥提个醒儿。
谢毓能和郑律成为朋友,成为知己,当然有共同的价值取向。郑律不是会背后插人刀的小人,也不会因着自己的原因,刻意去为难金鱼儿,但是雁城书院里可不止一个郑律。当年事知情者不多,但大
都在书院里。
他得先确保外甥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受欺负,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金鱼儿可不是一个被欺负还不还手的人。总是把孩子想得太弱,是不是不大好就像是把小鹰推下悬崖的老鹰一样,他是不是也该残酷些,让孩子直接接触下外面的世界。
谢毓开始犹豫。
雁城书院不同于东临书院。东临书院建在长安,学生大都来自长安个有名有姓的府邸,不管是先生夫子还是同席之间,都对彼此了如指掌。当大家都知道金鱼儿的父亲是秦王裴贺之,气势势必要弱上三分,来往之间都要注意着,唯恐得罪了拱辰巷,这本身就是在享受一种特权。
雁城书院第一条戒律,学生以白身进书院。这里的白身指的是放下自己的身份,不管你是谁的儿子,进入雁城书院就只是书院的学生,没有例外。
现在看来这条戒律很明智
裴宴还不知道舅舅正琢磨把他当小鹰训,他现在被舅舅的雄心壮志给吓的不敢说话了。如果现在谢毓跟前站着的不是他而是原主,对方恐怕要撂挑子。原主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学了这么多年,连最基本的论语都背不了几句,可见其对读书的深恶痛绝,还考科举,做梦去吧。
秀才是科举考试的第一步,对很多人来说不难,但是不下几年苦功夫,又根本不可能。不然这世上有功名之人为何这么少士农工商,士农工商,要是这么简单,谁不想做排头的那一类人,但事实就是士人少。
让裴宴这样一个纨绔子去攻克科举,虽然目标只是最基本的秀才,压力可是不小。
所幸他是他
正庆幸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裴宴这才想起谢青刚刚请人去了。文清轩不大,从门口迎过来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他和舅舅可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但是等他们进来房间,裴宴就明白原因了,一共进来五个人,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上,一个拄着拐杖。
“深夜造访,扰了先生清静,请文清先生莫怪。”打头的小胡
子笑着赔罪。
裴宴瞥了说话人一眼,见的人多了就能看的懂人。这人短短一句话,含着笑意,语气恰到好处,不卑不亢,显然很习惯处理这种突发情况。这样的人不管在哪儿,都能生活的很好,能让这样的人随侍左右,不管是轮椅上坐着这个,还是手里拄着拐杖,又或者是后面站着的那两个,都很了不得。
“客气了,不过以后要是你提前知道是这么回事,活儿还是别干,忒惹人嫌”谢毓一针见血。没有谁会拿客人的寒暄之词做文章篇,谢毓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这样说大家只能咬牙认。
“文清先生说笑了,我三人此次前来,确实遇到了难事,想请文清先生帮忙。”先前说话的那人顶着两撇小胡子继续说道,就是当面被谢毓找茬,他还是面不改色,嘴角噙笑。
谢毓摩挲这茶杯的纹路,漫不经心的开口“如果是那事儿就别说了,命自有天定。”
“文清先生”
谢毓摆摆手,“但凡你们提前了解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我向来说一不二,再说学的那点子东西早已经还给老师了,渣都不剩,拿什么去帮忙。”
谢毓不耐烦应付这类事情,现在身边多了裴宴,更是如此。谢毓有些后悔刚刚没让孩子先走了,在这里也只是听些无聊的事情。
裴宴却并不举得,他老实窝在榻椅上,脑筋却飞快转动。竟然来了三位院长八大书院一下子聚齐了仨,舅舅这面子够足啊裴宴慢慢整理着几个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他们到底想求舅舅办什么事不管是舅舅还是几位书院长说到这个的时候都是一笔带过,裴宴一头雾水,连个线索都没有。
“文清先生,我们既然找上门来了,就是真心相邀,请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小胡子齐院长都不想放弃。
他们现在迫切的需要谢毓出手,不是没想过请别人,但是思来想去,谢毓是最好的人选,能力强、嘴巴严、地位高。当然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谢毓绝对不会简单的就答应他们,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
一眼识破,斩钉截铁的反对。
“在座的都是文人,文人该有骨气,才能立于这天地之间。说过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我谢毓已经下定了决心,当初还大肆宣扬了好一阵儿,你们难道不知道,何故一定要强我所难”
小胡子满腹说辞,正待反驳,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既然文清先生都这样说了,那此事就先放一放,一起待文比之后再行讨论吧。”
文比,尤其是正式下了战帖的文比,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赢家可以指派输家办一件事,无论是何事,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有损自己的德行,都得答应。
“齐山长就这么自信,觉得你们一定能赢”谢毓虚倚身后的迎枕,似笑非笑。
“不是自信,是确信。”齐山长强调。
谢毓眯了眯眼睛,看向对面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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