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此“文人四友”实是裴宴的弱项,这毋庸置疑。
培养兴趣爱好是需要银子和空闲的,裴宴前世未到长安前生活的贫苦,根本没有余钱挥霍。再加上他一心想要跳出自己的生活圈,想在科举上觉得令人艳羡的成绩,好让徐氏刮目相看,最好是追悔莫及。
关于这一点,他很久之后才想开了。这不过是他极度自卑心理下产生的一种想法,小小年纪就被抛弃,就算心智成熟也有限。理解徐氏,和他厌恶排斥徐氏并不相悖。当他真正走出丰城府,站在长安的时候,这种心情已经消散了很多。读书使人明智这句话真没错,他选择和自己和解,天都是开阔的。
在奋斗这条路上,他天生比人竞争力弱,所以就更要加倍努力,读书看书做文章已经占据了他太多太多的时间,让他根本没有余闲去培养兴趣,追求所谓的雅致。以至于初到长安,考中状元,诗会花会,笑谈风月,他都惜字如金。
为何会和温衡成为对手也大致源于此,温衡曾经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说到底不过是自卑。不知道哪一日,他突然想通了,这些不过次要,要在朝堂立足,靠的是计谋能力,人要认清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
不过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到底还是不甘。他开始学着赏画作画,书房里经常摆着一盘棋,西边角落的古琴因为无人问津落了灰,也还是挂在那里。
琴棋书画此四技艺中,书该是裴宴最擅长的,他习得一手好字,过程却是他最不想提起的回忆。其次就是棋,不仅仅是接触的多,还因为此不仅需要技艺,更需要步步为营的心智。裴少卿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一步一步走到后来,靠的就是无双计谋,和他周旋各方片叶不沾身的圆滑。体现在的棋局上,也大致如此。
简言之,裴宴是下棋对手最不喜欢的那种对手。
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外甥下棋,谢毓整整缓了两天才缓了过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黏在外
甥身边,他实在不明白看着挺阳光任性的小孩,怎么会是这个棋路如恶蛇缠身,绕啊绕,等你一松懈,他立刻会张口咬断你的脖颈。
裴宴察觉到了,但是难改。其实真要说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收敛了许多,不过他舅不这样觉得。之后有两年的时间,裴宴都没能碰棋,隔两个月就被舅舅塞一本关于弈棋的书,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如此。
裴宴的对手是一个已经束发的儒生,不高微胖,棋路锋锐。就算刚刚输了一局棋,却丝毫不见紧张,反观险胜的陆师兄自从下了擂台,就一直没有说话。
听说此子出身棋艺世家,从能捏住棋子就开始下棋,到现在及冠年华,人生九成时间都在下棋。其当家人盛赞他为家族之光,只这四个字就能感受的出家族对他的厚望。
相比其他人艳羡和钦佩,裴宴听他们说这事的时候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也太惨了。从出生开始,他的未来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如果表现平平,会直接被家族抛弃,虽悲惨但起码还有选择其他人生的机会。像现在这样只能走一条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担,甚至还在他如此年轻的时候下判语,也不怕这稚嫩的小肩膀被压垮了。这世界上不缺乏天才,但能承受得住重压的天才可少见,有多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只希望他能走得更远。
不过裴宴前世没有听说江南出了一名厉害的棋师,不知道是还没有成名,还是干脆就陨落了
上场前,裴宴被陆师兄拉住了胳膊。“阿宴,万不可大意。你要把这人当作和文清先生一样的对手对待。”
裴宴点头,“我记下了。”
“陆师兄是不是夸大了文清先生的棋可天下闻名,平常和咱们下的时候都收着劲儿呢。就是这样,我们在先生面前勉强也只能走几十手,这个刚刚可输给你了。”旁边人提出质疑。
“自是比不上先生,不过收
着劲儿的先生和他对上,也不知道谁能赢”陆尧甩甩头,一局棋结束他身心俱疲,在外人看来他不过在场短短功夫,但是直到落下最后一子,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能赢,他以为是一面倒的情况,但是最后数子确实他胜半子。
虽然赢了,但是陆尧没有丝毫高兴,他被耍弄了。
能够进入雁城书院读书,还成为其中的佼佼者,被选出来当作代表参与文比,陆尧自是有过人之处和自己的傲气,一时间也被激发了斗志。这才是第一场,在文比结束之前,他会一一讨回来的,他雁城书院可不是软趴趴的柿子,供人随意。
旁边的还没有听懂,陆尧却不愿意再说了。
场上棋局已经开始了。
走了几步,精通棋艺者就察觉到了。这次不再是刚刚一面倒的局面,而是青龙白虎,旗鼓相当。亮出来的棋盘,一步一步被黑子白子放满。
“姐姐觉得结果会如何”谢毓笑着问道。
“鱼儿会赢。”何丽娘镇定说道。
谢毓没再说话。
“你这样回答让文清如何接下话去”秦王看的好笑。
不过也没法说别的,狭路相逢总是勇者获胜。不可否认,对方棋力甚强,运棋很娴熟,这是日日与棋子相伴才有的默契。不过刚刚挑衅人的方法略显卓略,如果第三人棋力弱于自己还罢了,遗憾的是两者旗鼓相当。
鱼儿的性子,他们三个谁最熟悉不过,你敬我一我回敬三,你不敬我我也不会客气。对方用相同的时间同样的棋路下出了一败一胜的结果,操作难度不大,侮辱性极高,他们鱼儿可受不了这气。
家传绝学,这孩子最是护短。
三位长辈的想法大致就是裴宴自己的想法,为了不输,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得不承认对方很强,术业有专攻,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看人家年纪轻轻的把他这多活了这么多年的逼到什么程度了。
裴宴擅长缠绵,步步为营,对方到底年轻,心智不稳之下,黑子到了他不该到
的地方。裴宴落下最后一子,“承让了。”
然后站起身来,等着裁决评判。
毫无疑问的裴宴赢了,这本来就是雁城书院的主场,他这一赢可谓把气氛推到了最热烈,师兄弟们与荣有焉。玩的好的几个抬起裴宴往空中抛,其乐融融。
要是七年前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有一天会相处成这样,恐怕没人会相信。初来雁城,裴宴顶着那样的名声,本身又不是平易近人的性格,还不上进,只这三点想在雁城书院立足几乎不可能,更不用说想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雁城书院混日子注定混不下去,单单郑律一个人就能让你打消念头。所以在这之中做出改变的是裴宴,他的名声还是原样,性格也没有变,不过开始上进,那股劲儿头让他身边的人都感受到了,也因此吸引了一批好胜心极强的同龄人。
他们大都是雁城书院各位先生的正经行过拜师礼的学生,而裴宴这七年辗转各位夫子手下,得他们倾心教导,因此和这些师兄弟相处都还算可以。
喧闹过后,裴宴站在了他的对手面前。对方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自己输掉的事实,眼神恍惚,低眉耷眼,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依照你的功力,就该在前两轮干净利落的获胜,实在没有进行第三轮的必要。”裴宴低声说道,“不要拿自己擅长的东西去攻击别人的弱项,还是用这种近乎侮辱的方法。你既然善棋爱棋,就应该尊重你对面坐着的对手,如果没有他们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两位师兄不是说棋力不够,只是没有对方那么好而已,近二十年都在做同一件事情和二十年尽力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是不一样的,所以说术业有专攻,虽然少了乐趣,但要追求极致确实需要如此。
裴宴当然更赞同后面的教学读书方法,可以享受不同的乐趣,一般这样的人智商情商各方面都会成长得很好,性格更健全。但事实就是事实,要是培养专项人确实要前者。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做不符合文比精神也不道德。
“是我输了,随你怎么说。”对方喃喃自语,“接下去你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裴宴被气笑了,运气最烦这样的人,输了还不能干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都推到运气说上,以此来自欺欺人,可怜又可悲
裴宴讽刺的笑笑,转身就走去找自己的师兄弟,他可没有闲心去安慰失意青年,尤其对方一看就是冥顽不灵的性子,同时还是他的对手。
“第一天省着点劲儿,他们还记挂着你以前的名声,你上场的时候可多着呢。”谢毓走过来。
裴宴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虽然说分组是己方自愿,但如果擂主点名,十之八九都会派上场,不仅仅是为了文比的趣味性,还为了争一口文人的骨气。
棋比,对方就第一个点了裴宴的名。
“我知道。”裴宴应了一声,这不仅仅归功于他以前的名声,他舅也功不可没,这场文笔可是以激励他上进的名义办起来的,其中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嫉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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