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疑问,虽然有很多事情到现在都解答不了,但文比确实是落幕了。
第二天,裴宴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转醒,他已经许久不曾休息过这么长时间了。了却了一桩要事,让人心存宁静,随之而来的却又是空虚。
对于裴宴来说这七年是练心过程,但是在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场文比,日常生活中听见的话也大多与此有关。就连参与编撰蒙学用书,都是因为想他放松心情。现在事情了了,突然感觉没事做了。
裴宴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想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按照原定计划,他要去江南普陀寺看望阿沂,对方不久之后就要启程回长安。在那之前,他想和阿沂一起看看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也想阿沂回长安时来看看他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不过,现在立刻过去是肯定不行的。先不说谢毓,他舅舅虽说会支持他做的一切决定,却惯会开玩笑,要是知道自己文比后立刻抛下他去寻阿沂,肯定是要念叨一段时间的。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他都习惯了。
重要的是父王娘亲,他们从长安来到雁城之后,自己甚至都还没陪着好好用顿晚膳,每每都要提前离席。更甚至每天都不见父母身影,裴宴知道他们都体谅他要准备文比。现在文比终于结束,肯定要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说起来他也有几年没有和爹娘好好相处了,裴宴心里默默计划着接下来要跟他们去哪几个地方,来一趟起码得好好看一看雁城风土人情。
所以去江南的事情只能再议了。
“主子,您醒了吗”门帘外面红昭问道。
“进来吧,”裴宴应了一声。
红昭推门进来。
“我父王娘亲来了吗”裴宴轻声问道。
“一早就过来了,娘娘和舅老爷在书房谈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出来。”红昭似乎话里有话,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裴宴坐起身来,“父王和那位
蕴先生呢”
“在正堂喝茶,奴婢刚刚从门口经过,他们正在聊诗经。”红昭轻声回道。
裴宴“”
裴宴洗漱完出来去到正堂的时候,他们已经再聊道德经了。“舅舅和娘亲呢”裴宴明知故问。
“在里边说话呢,”裴贺之指了指书房,接着又笑着说道“你娘和你舅舅也许久不见了,有的是话聊,你别去打扰他们。”
裴宴点头,窝到自家父王身边去了。
父子俩神韵本就有几分相似,裴宴越来越长开的五官和裴贺之越发相像,现在坐在一块,外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他们是父子,要不也得是兄弟。
谢蕴一直都是傲气的,他没表现在表情上,也没表现在放狠话上,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看似平和却极强势,除非刻意收敛气势,否则只是坐在那里就是让人不能忽视的存在。裴宴到现在都记得他打开文清轩的门,看到谢蕴的那一刻,对方从眼底里散发出来的冰冷感。
不过现在的谢蕴却和之前见到的都不一样,虽然没有扔了自己这一身傲骨却又差不离了。看他端起茶壶给对面的父子两个倒茶,只这一个动作就把自己置于了下位。
“蕴先生名字起得好。”秦王端起茶饮了一口,笑着这说道。
“蒙王爷夸赞。”谢蕴温笑。
“听蕴先生的意思,这名字乃自己所取”裴贺之继续问。
“家母对家父感情深重,连带为我取名都以父姓字名。某年少离家与父不和,不想顶着不愉快的记忆活着,就用了家母的姓氏和字为名。”谢蕴笑着解释。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实蕴藏了很多信息,谢蕴应该有一个称得上不幸的幼年和少年时期。他与父亲的关系应该差到了极点,不然不会连姓氏都要更改,而对于母亲他是极矛盾的。
一方面无比思念,不然不会在用母姓的同时还用母亲的名字给自己冠名;另一方面应该是失望,因为他的第一句话是母亲爱重父亲。对于夫妻来说这本是无可
厚非的情感,但是孩子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的,毕竟在他这里父不配为父,更不配得到母亲的喜欢。
“这样啊,”裴贺之放下手里的茶盅,“我倒是觉得蕴先生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谢蕴表情变都没变,“那是我的荣幸。”
“蕴先生不问问我说的是谁吗”
“不管王爷说的是谁,总归不是我。天下人口千千万,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神韵长相相似的,王爷莫要太放在心上才是。”
要说刚开始裴宴还没听懂父王在说什么,但是等谢蕴说过这句话之后,他明白了。父王口中所说见过的那个人十之九成就是谢蕴。父王没有说是自己旧识,只说自己曾经见过,所以他们应该只是相识,却谈不上亲近,而且应该只是见过。
秦王裴贺之自小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世家贵族,高门子弟,那范围可大了去了。细数长安,裴宴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符合此情况者。裴宴的经历决定他对此后十年的事情了如指掌,却难以推断此前十几二十年的事情。
再说就算知道,他也不一定能知道谢蕴的身世。根据秦王曾经见过他这一点,很难确定对方就是长安人,毕竟秦王去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蕴先生,要不是你在背后运作,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到现在还荒唐着呢。”裴贺之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笑着说道。
怎么个意思
裴宴猛地抬头,看向谢蕴。问题却是朝着自己父王的,“请父王为儿子解惑。”
秦王未答。
“王爷客气,某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不敢邀功。”谢蕴丝毫没感到慌乱。
裴宴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念头,又摇摇头把念头甩出去,不会的吧
事实证明会的,眼前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这样告诉裴宴。
舅舅为了能让他上进,还真是用心良苦。这么说的话他之前的纠结全都成了真怨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成名满天下的为师楷模,步步为营,还能让入瓮者
乐在其中,这也是一种本事了。
裴宴倒是没有对舅舅起厌恶之心,评判一件事情是非对错无非从两个方面,过程和结果。过程是在这七年里他逐渐的转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循序渐进的,不被任何人怀疑的。结果是现在的他活得更开心。所以有什么可值得指摘的呢舅舅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
甚至还有些高兴的吧,舅舅为了他默默做了这么些事,联合这个联合那个,兴师动众的让天下文人都参与了这场所谓的“骗局”,声势浩大。但要说发自内心的只是开心,那也是没有的,两种心情相融,顶多是正负相抵。
裴宴只是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正巧这时候,何文清和丽娘姐弟俩从书房中走出来了。两人何等聪明的,惯会察言观色,几乎是一踏进正堂他们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何丽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走到自己夫君孩子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谢毓站在原地,他还没有把握住情况,只能试探的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谢蕴含笑倒了杯茶,推到桌沿边,是给谁的很明显。
一家三口一时没有说话,正堂内十分安静。
“多高兴谈不上,父王正在感谢蕴先生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想了想才发现我和蕴先生是最近才见第一面,舅舅,您说父王为何这样做”
谢毓有一瞬间的失语,他先看了看姐夫又看了看谢蕴,最后才把目光都集中在外甥身上,以前满脸稚嫩小子,现在也倒及冠束发的年纪了,变的不仅仅是心智,还有块头。“鱼儿,”谢毓无奈的唤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金鱼儿最是聪明,寥寥几语就能述出整件事情,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也不用藏着掖着。虽然说他使了某些手段给外甥施加了来自外界的压力,但也不全是欺骗,最后这文比还不是轰轰烈烈,兴师动众的举行了。
“嗯,舅舅您说。”裴宴温笑。
谢毓走到罗汉榻上坐下,先叹了一口气“当初这么做,只
是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没想到你越发沉浸其中,劝了几次你都不听。我一度很后悔,还想跟你说算了,却又觉得虽然刚开始是因你而立下的赌约,后来却也牵扯到许多不知情之人,这样是不是对他们太不公平了总归,我鱼儿走出来了,结果是好的。”
这大概是一直堵在谢毓胸口的话,句句情真意切,可以从中听出他的纠结和担忧。
裴宴伸手拿个茶杯,倒茶,然后双手递给谢毓,“舅舅,谢谢你。”
裴宴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他也确实真情意切的感谢谢毓。
谢毓笑着接过去,喝了一口。
这件事情到此算是正式告了一段落。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裴宴继续呆在雁城,陪秦王和何侧妃有时还有舅舅游山玩水,享受了多年未曾享受过的轻松和惬意。
五月中旬,秦王和何侧妃启程回长安,同行的还有谢毓。裴宴及冠礼在即,这次意义不同寻常,早前就决定要大办,算算时间得开始准备了。秦王和何侧妃回去主持大局。
裴宴则和长辈说明情况,出发去江南普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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