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再见安沂,裴宴是激动的。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安沂来江南路过雁城的临城,裴宴接到消息去见她。那是长大后裴宴第一次见安沂穿女装,如他想象的一样,很美,也很瘦。
欧阳先生说阿沂被病折磨的厉害,裴宴前往时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的,他怕自己看到一个崩溃的阿沂,又怕自己看到一个强忍痛苦的阿沂,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一直到最后他们分开,安沂嘴角的笑都没有掉下来。
行船随着水流而下,站在船头的姑娘冲着站在岸上的他微笑,这是裴宴对安沂最深的场景,总是在不经意闯入他的脑海,侵蚀他的思想。
一个姑娘常居普陀寺不合规矩,所以安沂这几年都住在山下的小院。在给裴宴的信里,她曾详细的描述过这小院周围和内里四季的风景,裴宴甚至知道她门口的两棵海棠树花开花落具体日子。
这个时间过来,也不知道她后院湖里的鱼苗有没有长成肥鱼,是不是可以下锅了
站在小院面前的时候,裴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虽然从未前来,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玄一上前敲门,开门的婆子竟然认得裴宴。
“裴二少”
裴宴抬眼,这个称呼他已经有几年没听过了。在被册封怡乐郡王之前,长安大多数人都这样唤他,有的是出于身份地位,有的纯属就是讽刺,有他哥裴嘉学珠玉在前,他这个纨绔子时常被人看不上。
“你认得我”安沂身边的丫鬟婆子,裴宴并不全都熟悉,只知道她的奶嬷嬷姓安,是家生子,还有个侍女叫翠儿,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在少爷的书房见过您的画像,不过看着年幼些样子都没变。”婆子笑着说道。
裴宴心里一动,婆子口中的少爷指的当然就是安沂,她经常出入普陀寺,以男装示人更方便些,连带着手底下的丫鬟婆子都没改口。
“阿沂人呢去普陀寺了”裴宴约莫着只有这个可能性,他来前虽然和阿沂通了信,却没有
确定具体日期,所以对方并不知道他今日到。
“禅一法师今日难得在普陀寺讲经,少爷一早就过去了,恐怕得到晌午才能回来。”婆子答道。
“我进去等她吧,可以吗”裴宴并不确定。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已经准备好了二少住的地,”婆子答得干脆,让身把一行人让进了门。
裴宴进去,闪过影壁墙,一眼就看到正房门口两株茂盛的海棠树。这个时节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微风吹兰,海棠花飘扬,小院染上了柔和唯美。
婆子把裴宴领到东厢,上了茶,就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丝毫没有把裴宴他们当外人似的。这让裴宴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婆子口中说的他的画像应该经常出现,不然不会连身边伺候的人只看画就记住了他的长相;忧的是阿沂身边人这么浅薄的危机意识可怎么办
不过想到这几年都平安过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忧愁的,顶多以后他多照看着些就是了。
既然来了,裴宴自然不会只呆在屋里,歇了歇脚就出来赏景。这处的假山是从太湖运来的石头,两年前被雷击中,石头碎成几大块,后来阿沂联合家里侍卫一块一块摞上去,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那处的桃树是阿沂偶然扔掉的桃核长出来的,没想到竟能开花,去年还结了一树桃子,个头挺大,酸甜酸甜的,还算可口。今天看上去也会是一个大丰收,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口福
走到后院,婆子正在捞鱼。一般的姑娘家就算是养鱼也会养两三条金鱼,做观赏用,偏阿沂这个虎姑娘,在后院池里扔了各种鱼苗,只供吃用。还多次在信上夸赞她养的鱼肥美无腥,柔嫩爽口,让裴宴哭笑不得。
“今儿要做鱼吗”裴宴问道。
“少爷说二少过来,要做全鱼宴,我先把鱼捞出来。”婆子是个耿直的性子,说话直来直去,没有半点拐弯的,不过能听的出她对阿沂很尊敬,只这一点也够了。
全鱼宴,也亏的阿沂能想出这个馊主意,又是鱼又是宴的。
小院本就不大,裴宴又对这里很熟悉,就像是和心意相通的老友终于见了面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可亲。
逛完,正好红昭已经准备好了,裴宴又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他又是那个俊美的怡乐郡王。
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裴宴狠狠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心里庆幸着及冠的时候终于可以不用丢人了。前几年发生过一件荒唐事,某年上元节,他舅舅非带着他到山顶放烟火,裴宴当然严词拒绝,还拉着不让谢毓去。
这是闹着玩的吗万一有个火星落在山林里,这满山的林子可就毁了。他舅舅终究还不至于那么任性,准备的都是小型烟火,手拿的那种。现在想想,舅甥两个也是童心未泯,背着烟花棒就上山了。
玩的确实很开心,也很忘我,然后不知怎的裴宴就燎了头发。裴宴嫌丢人,让他舅给处理,然后处理着处理着,裴宴的头发就只剩两指长,更丢人了
为了及冠礼,父王和娘亲多次叮嘱他要好好蓄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碰不得,他这是意外情况,但是他谁都没给说。
那时他已经十六七岁,把头发全都束起,包巾,倒是少有人发现此事。别看怡乐郡王看到什么都非常淡定的样子,其实他有包袱的,要是这幅糗样子被谁看到,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幸亏好好的长出来了。
“阿裴。”有人唤他。
裴宴猛地抬头,看到人的这一刻,他才知道所有的淡定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之所以能够平静的看这一切,是因为还没有见着人。
安沂一身素衣,娴静的坐在凳子上朝他笑,她明明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就能让他的理智四散,满心满眼都是安沂,他爱的这个姑娘。
不过裴郡王就是再激动也不会失态,“你回来了”
“嗯,接到消息就立刻回来了。”安沂笑着说道。在这个世上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但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好似都不算什么。只是听到他来到的消息,只是知道他和自己呼吸同一片空
气,她就大脑空白,兴奋从心底里涌上心头,难以抑制。
裴宴站在内室门口,倚着门框笑。安沂看着裴宴,跟着也笑。
明明该有很多话要说的,明明准备了很多话要倾诉的,却在此时此刻全都忘记了。能够见到对方真好,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心声。
裴宴走到安沂跟前,拉着她的手,让她站起来。
“阿裴,你比我高很多了。”安沂伸手比划比划。
男子比姑娘家发育的要晚,从小到大他们的身高都差不离,到十三岁还是如此。要说裴宴真正长个也是到雁山之后,而安沂在女子中也不算矮,不过到裴宴身边还是显得娇小。
“嗯,”裴宴抚上安沂的脸颊,柔嫩细腻,“当然要比你高大才行。”
他要保护她的。
“我们阿裴好好的长大了,现在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了呢。”安沂伸手给裴宴整理下衣领。
“是吗听说了”
“嗯,”安沂重重点了点头,阿裴的消息,她怎么可能会错过。
“你也好好的长大了,可以抱回家了。”裴宴笑着说道。
安沂微愣,心口“扑通扑通”挑个不停,但眼前站着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是她最亲的朋友,最爱的人,甚至他所说之事是她一直的期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那你得好好说服我爹娘才行了。”
“嗯,回长安就去拜访伯父伯母。”裴宴看着眼前的姑娘双颊染上绯红,轻声说道。
中午吃的是全鱼宴,烤鱼,炖鱼,单是鱼汤就有三种。裴宴苦笑不得,把菜分出去一半让玄一和红昭他们吃用。
“怎么没看到柳烟”安沂好奇的问道。
“来前,父王做主为她和谢青定了亲,现留在雁城待嫁。”柳烟和谢青的事情已经有两年了,就是不说破,就连裴宴都着急了。想着这次谢青还不表态,后面就是来求他,他都不应这门亲事。
索性谢青开口了。
正巧雁城聚福楼盈利颇丰,缺一个管事的,柳烟虽然性子大咧,但是时不时去逛一圈,让底下
人紧紧皮子还是好使的。
安沂有点高兴“那我们回程经过雁城的时候还能讨一杯喜酒喝喽”
“赶得紧就能。”婚期已经定下了,端看他们这边的安排。
安沂喜滋滋的点头说一定要赶上。
因为从小就在一起的缘故吗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就算分开了几年再见面也还是如常,甚至更加浓情蜜意。安沂还是那个小姑娘,窝在裴宴身边,丝毫不避讳男大女防。
旁边的安嬷嬷使了几次眼色,她都没看见。
裴宴哭笑不得,凑到安沂耳边低声说道“阿沂,再凑过来,安嬷嬷眼里都要冒火了,回长安去你家我恐怕得吃好一番苦头。”
安嬷嬷是安伯母安伯父安排在女儿身边的,这几年阿沂的生活起居全都由她全权负责,和长安来往也多,知道自己私下里和阿沂这么亲近,安伯母没什么,安伯父恐怕会找补回来。
安沂痴笑,然后往旁边挪了挪。没说几句话,又挪了回去。
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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