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到回到家,天已经黑下来了,却见到了肖章。
肖章可大变了样子,明明七年前还是个小胖墩,而现在却已经能称得上是翩翩君子,一袭白衣,颇有风范。七年的时间,他们已经从那个肆无忌惮的少年到了及冠之年,不过比他知事早,肖章从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接管宁远伯府了。
肖伯爷死的时候,裴宴没能立刻赶回来,不过五七的时候专门回来了一趟,当时的肖章是什么样子呢失魂落魄,仿佛是被掏空灵魂只剩躯壳的傀儡。
裴宴当时就觉得肖章不对劲,却说不出是哪儿。要说父子情深,确实是,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肖家父子的深厚的感情早已在肖伯爷卧病在床的这几年逐渐偏向姨娘、庶女开始慢慢变了味道,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肖章这么不对劲
那时候安沂还在长安,他们俩在肖家住了几天,肖章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如果不是后面肖夫人找他们说话隐晦的透露出一个意思,他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肖伯爷的死与肖夫人有莫大的关系,而肖章知道。
该怎么说呢肖章是一个单纯到极点的人,就算是找茬他都是万年不变的套路,虽然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在裴宴看来却是最简单纯良的个性。虽然在有些人看来这些个性未免优柔寡断,但在看惯权谋和人间惨剧的裴宴看来却能接受。似乎是天生的,他对这个只是记忆中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很看重。
他陪他枯坐了几夜,终不得法,在离开的那天,裴宴指着一直守在门口的肖夫人对肖章讲“阿章,你睁眼看看那是你娘,你看看他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
肖夫人陶氏虽然有这样和那样的糟心事,却也是一个贵妇人,保养是极好的。这短短个把月的时间,好像在她身上走过了几十年,让她一下子尽显老态,这大概是大悲之下情感的自然迸发她不在乎自己没有了夫君,却不想她的儿子一辈子背负着这样的枷锁活着。
肖章到底还是拎得清的,这才
如梦初醒般,突然醒悟。
裴宴和安沂离开宁远伯府的时候,还能听见后面两个人的哭声。虽然是带着悲伤的,却也是在发泄。
能哭出来就好。
后面肖章就振作起来了。一年前,肖章孝二十七个月孝期满,本来该降爵继承宁远伯府,却因为西北军抗敌传来捷报,定康帝决定大赦天下,而得以保留宁远伯府的称号和封位。
所以现在肖章是宁远伯了。
“你和阿沂回来竟然不先通知我一声,不然我也好去长亭接迎啊。”肖章张口就是抱怨。
要说三个小伙伴儿里,他是最苦逼的。阿裴和阿沂他们走的走,生病的生病,最后长安城独剩他自己。这个倒还罢了,毕竟不能人为控制,更苦逼的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竟然是个姑娘,而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也罢了,他们友谊情深就算是姑娘又如何,回头保持合礼距离就好了,但是现在另外两个要谈婚论嫁了
呃,只是想想,肖章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这还不能不接受,这两个可都是他兄弟,跟亲生的没两样的那种,他要是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还是人吗于是很久以后肖章自己悟了,主要也是另外两个不在长安,他实在想得慌,想着想着自己和自己就和解了,也能理解他们了。
真要算起来其实从小就有端倪,小时候阿沂就爱缠着阿裴。
“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回到长安,要是提前规划好的,你以为少得了你去长亭跑一趟”裴宴笑着说道。
肖章哈哈笑。
正说着话,红昭过来说东院开席了。裴宴应了一声,肖章也乐呵“我今天带了酒来,要好好的陪王爷喝两盅。”
裴宴挑了挑眉,虽然早就听说这几年阿章和他父王处的不错,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事人这么说,要知道小时候肖章哪次见父王,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你可得把压箱底的带来了,我父王嘴利。”裴宴笑着说道。
肖章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吗
两个青年并排往东院走,院子里,有风吹起,似乎看
到了多年前两个矮墩子往外跑的身影。真好,时事变迁,他们的感情依旧。
裴宴第二天就去了京兆尹,虽然正式的圣旨还没下来,反正他已经在定康帝那报备过了,就不怕谁再找茬。
来的第一天裴二少就因为指使温大人给他倒茶而在长安又一次有了名声,前些日子刚因为文比而让人有些改观的印象,瞬间又落入了谷底。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裴宴还没从京兆尹出来,就有不少人接到消息了。
长公主府里,乐安长公主半躺在榻椅上,身边丫鬟打扇,婆子揉头。旁边还坐着一个容貌上佳的男子,一袭紫衣风度翩翩,正在削苹果。
“烂泥扶不上墙,就是扶不上墙,就算是秦王的儿子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儿踩在脚底。”乐安长公主不屑道,就没见过哪个这么嚣张的,刚回到长安就找茬找到京兆尹去了,这是闲他爹日子过得太太平啊
“公主应该高兴才是,温少爷不顾姻亲之情,查案查到您头上来了。偏皇后娘娘还护着,现在有个搅事儿的,对咱们正好。”男子笑着说道。
“你说的对,本来我还想着给温家找个事做,也省得他盯着我,这样一来倒是我们省事儿了。”乐安长公主笑。
“公主,乐公子,大少爷来了。”外面传来禀报声。
乐安长公主立刻站起身来,她摸了摸男子的脸,“乖,去里间等着吧。”
紫衣男子放在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好。”
萧玉卿从外面走进来,“母亲。”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这段时间不忙”乐安长公主关切的问道。
萧玉卿表情未变,“我来是为了玉锦的婚事,如果他不愿意这事就算了,我们家也不是非礼他和顾尚书的女儿成亲不可。”
“怎么就算了我已经和顾尚商量好了,这门亲事他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乐安长公主反应巨大。
要说三个儿女中最令她感到骄傲的就是长子,他让她在父皇面前狠狠
扳回了一城,重新拾得父皇的宠爱。最让他不省心和厌恶的就是幼子萧玉锦,这些年是变着法儿的跟她对着干,她念他小,长安城又有人盯着公主府,不和他一个样,他越发不知规矩了。这谁的亲事不是媒人请父母定的,偏他不同意,但这次她不会惯着他了,不同意也得同意。
“母亲,玉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不管过得富贵还是贫贱,就让他自个决定,成吗”萧玉卿说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出的话我都听不懂了,怎么他去找你了”乐安长公主收起了脸上的温情,冷冷的问道。
多年如一日,刻在骨子里的控制欲不容改变,乐安长公主依然还是那个想把一切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当权者。就算面前站着的是带给她荣耀的长子,她能把话说第二遍,但不代表她会耐心的继续听他说下去。
这才是他常见到的母亲,萧玉卿心里不无讽刺的想到。
“他怎么可能会去找我我只是想让母亲明白,再这样下去,可能你连玉锦都要失去了。”萧玉卿低声说道。
“什么”乐安长公主没有听完全。
萧玉卿的眼神扫过罗汉椅旁边桌上的水果刀,上面紫色的平安扣尤为刺目,“没什么,既然母亲心意已决,儿子告退了。”
萧玉锦转身就走,风掀起了他深蓝色的衣摆,他走得那样决绝,不留情面。
乐安长公主看着长子头也不回的转身走掉,脸瞬间拉了下来,这么多年,还没有几个胆敢这样对他,现在她的好儿子们倒是个个都无法无天起来了。
伸手掀了旁边的桌子,乐安长公主“啐”了一声。
“公主,大公子可能公务上遇到了事情语气才会如此焦急,公主可不要放在心上,伤害自己了,乐看了心疼。”紫衣男子从里间走出来,捧着乐安长公主的手吹了吹,然后从怀里掏出软怕给她包手。
“还是你知道心疼本宫他们三个就没有一个省心的,要是早知如此,我就”后面的话淹没在唇舌之中。
丫鬟婆子,
都非常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去。
萧玉卿一直走到公主府大门口才停下,出门他又是那个翩翩公子哥。
他身后的小厮却一脸担忧的看向他。
大人一直绷着神经,他从未发过脾气,但胸口好似永远藏着一团烈火。好像真要爆发了,不仅能点着别人,还能烧着自己。他作为一个下人,既希望那一天早点来临,起码之后他家大人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又希望那天永远不要来临,因为他不知道,主子一旦卸下了这口气儿,到底还剩什么
长安城里有各色各样的人,这各色各样的人中又各有各的不如意,哪怕表面上看上去再光鲜亮丽,撕开这华丽的外表,内里不定是怎样的腐烂呢。有人想从这腐烂中挣脱出来,有人正在逐渐陷进去。大家都是不幸的人,只是不幸的程度不同而已。
这世间又有谁真正完美呢,只是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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