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灯光悉数被关掉了,只有一盏微弱的、小小的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了玻璃展柜上。
里头的那枚鳞片由此成了焦点。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上面。
不知为何,祁云觉得鬓角鼓鼓胀胀的,有些发疼。他轻轻眨眼,浓长的羽睫颤动着,遮住了浅蓝色的虹膜变色器。
他有点奇怪。
心口涨涨的、闷闷的,好似有什么情绪在看不见的地方正鼓鼓囊囊地生长着,时刻准备着破土而出,将面前惹人生厌的一切吞噬殆尽。
主持人念着台词,嘉宾和数以千万计的观众们一齐发出了惊呼。
他们似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是什么呢
上台前,孙涟给过他流程表的,也亲自领他走过一遍,他记得,好像是和观众的互动环节。
每位嘉宾都可以邀请一位现场的观众上台,近距离观摩这枚鳞片,观众更可以向嘉宾提出自己的疑问,嘉宾解答。
这是最后的问答环节了。
祁云的心头愈发闷胀起来,他不自觉伸手捂住了心口,觉得呼吸都有些难以抑制地发颤。
他忽的听见了浪涛声。
很细微的。
像是错觉。
却又真实得仿佛他此刻的想法才是错觉。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难受是生病了吗
离他最近的孙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状若无意捂住了麦小声问“祁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像浸入了幽深的海水一般,似一尾孤寂的鱼终于回到大海,他只觉出舒适,心口的闷痛缓解些许,旋即又卷土重来、来势汹汹。
那海水将他卷入了激越的湍流中。
他的身子跟着上下翻滚,眼耳口鼻悉数被水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短暂,又好像很漫长,祁云睁开眼,耳边是孙涟小声的呼唤。
他的视线却隔着一段距离,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台下的祁荼锦。
姐姐
祁荼锦的唇微微张合,像是在说些什么,祁云的视力一向是很好的,可此时他却无法看清祁荼锦的口型。他迟钝地运转大脑,突觉身子的各个部位如同生锈一般,像一台老旧的、布满灰尘的机器,隔了许久方才再次做运转,无数细小的尘埃由此动弹起来,在空气中洋洋洒洒,犹如看一场冬日的飘雪般。
他浑身上下是钝的,手脚发凉、头发发昏。
祁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没有在千万人面前露出异样,他的手悄悄攥紧了裤腿上的布料。
掌心出了汗,布料被浸透,变得微微湿润起来。
他再次看向祁荼锦。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祁荼锦在说什么。
小云,哥哥来了,我们终于可以
回家了。
祁云骤然睁大瞳孔。
什么意思
哥哥来了吗怎么这么突然,他还没有拿到姐姐的那块石头。他还没有和崽崽们告别,哥哥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祁云的脑子还是很混沌的,接受到来自姐姐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好好和崽崽们告别。
视野出现了轻微的恍惚。
他看见祁荼锦站了起来,拎着话筒的小机器人及时飞到她嘴边,主持人似乎在询问着什么,而她的唇瓣一张一合,同样也在回答着什么。
祁云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祁荼锦笑靥如花,眸子略一弯,便好似冬日里百花盛开,所有灿烂美好的东西都悉数坠在了她身前,而她是招摇百花的皎白月光一般。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静谧。
祁云的脑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他想起主持人问了什么。
“这位女士,您相信世界上有人鱼的存在吗”
“相信啊。”
“这个问题,台上的几位治疗师应该比我清楚。”
“唔,怎么说呢,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个嘉宾与观众参与的问答环节。我可以对台上的治疗师们任意提问吗”
“当然可以,不过只能问三个问题哦。”主持人笑盈盈道。
摄影小球光明正大地将镜头给了祁荼锦,偶尔切到台上时,镜头也给了外在形象较为出众的那几位身上。
譬如祁云。
祁荼锦同样笑着,她分明站在台下,极强的气势却让人感觉她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想请问孙涟小姐,距今为止,人类获得有关人鱼的相关资料是多少”
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场内外的气氛微僵,直播间的弹幕充满疑惑。
孙涟自然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她的耳机里正传来工作人员让她稍安勿躁的声音,她配合良好地道“让我想想,嗯”
祁荼锦歪了下头,没给她们查资料的时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问台上这位主持人小姐。”
“我其实很好奇,你们对人鱼的看法。”
主持人一愣,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迎上祁荼锦的目光,她下意识正襟危坐起来,后背不知不觉冒出冷汗。
“对人鱼的看法吗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人鱼,也很喜欢在网上阅览相关资料。传说那是一种无比美丽的生物,拥有完美的歌喉,我想如果人鱼还存活在这个世界的话,那应该像你一样漂亮。”
“是么。”祁荼锦唇角含着的笑意始终淡淡的,似是高兴,又似是冷漠,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夹杂在两个极端的词汇中间。
“那如果我说,你的描述是错误的呢。”
“真正的人鱼暴戾、凶狠、危险、有着绝对实力,却是冷血动物,生了一口獠牙,并不美好,也不亲人,更没有优美动听、能够抚慰人心的歌声。”
祁荼锦的手搭在颈侧,葱白似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处地方。
祁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看。
那是人鱼鳃的位置。
姐姐打算做什么
“有人来了。”
祁荼锦突然道,她轻而缓的声音经由扩音系统传达之会场内所有地方,教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包括她语气中的起承转合。
主持人下意识追问“谁来了”
“当然是帝国的军部呀。”
她的指尖遥遥落在了那枚鳞片上,“为这上面的东西而来。怪只怪你们不清楚它的价值,何止生研所和帝博馆,帝国军部也想要这东西得紧呢。”
“传说的一部分是真的,人鱼的确有抚慰人心的歌声,它们全身上下都是宝藏,鳞片、鱼鳍、毛发悉数蕴含着数之不尽的能量,可多人喜欢它们呢。”
“他们喜欢它们喜欢到不顾性命呢。”
漂亮女人的话超出了所有的人预期。
节目后台,军部下派的管理者站在监控摄像头前,目光沉稳,“把所有摄像头切掉。”
他指着屏幕上的女人。
“她很有意思,尽量把她请去军部。她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身上有秘密的人。”
屏幕上被他指着的人歪了下头,轻轻抬头,准确地在上百台摄影机里找到了他所站着的这一台。
“抱歉。”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工作人员面露惊恐。
“关不上了,怎么回事所有的按钮都已经关闭了,摄像头也切断了,怎么还有画面播出去”
管理者微蹙眉,凑近了看,发现所有按钮处在关闭状态。按理来说,直播间不应该还有画面播出去才对。
“联系直播平台,让他们把直播间封了,军部会给你权限的。”
跟在一旁的负责人流着冷汗去另一边打电话了,他捂住了话筒和嘴,却仍然有字眼从他指缝里溜出里。
“什么关掉了没办法了”
负责人擦着额头的细汗走回来,正要开口解释,便听管理者说“不用说了。”
被调整到近乎半个人那么大的屏幕里,祁荼锦红唇微勾,隔了很久,才接上之前那句没头没尾的抱歉。
“我不想去军部呢。”
这句话更加没头没脑,但演播厅的人却瞬间理解了她的话。
“关不掉的,有些东西一旦打开了,就关不上了。”
“潘多拉的魔盒是这样,转播的直播间也是这样,千年前的那场灾难也是这样。”
“知道人鱼为什么会在千年前的灾难中灭绝吗”
祁荼锦转过身,面向身后在骤然间寂静下来的人山人海,声音一如方才,甜蜜悦耳,像只出谷的小黄鹂一般,轻快愉悦。
“因为人类贪婪、自私、虚伪。”
“因为你们恶心啊。”
“地星会毁灭也是因为你们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仍然和当初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很高兴见到你们还活着。”
“我真的很高兴。”
她的嗓音微低,低得近乎缱绻了起来,悦耳中含了几分温柔,那温柔却不是真正的温柔,反而像把钝刀子,一点点磋磨着人心,带来的满是恐惧。
最后一个字她拖得很长很长,尾音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教人想起初生的朝阳照耀下,海面上化为一堆泡沫的、凄美的小人鱼。
谁在为她吟唱哀歌
谁又真正地悼念着她
祁荼锦眼眸微阖,只从羽睫的缝隙中透出一点微弱的金光。
“你们还活着。”
“可该活着的却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讨亲亲jg。
大拇指还是痛痛qaq但是我惊奇地发现,我的食指居然也可以手机打字只是比较慢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