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一片寂静。
一开始,直播间里的人只以为他们是被震惊到了,所以才没有说话,可当摄像小球飞到近处,将他们的模样投映到屏幕上时,他们这才发现。
原来他们不是不想动。
而是不能动。
透过高分辨率的大荧幕仔细看,能够发现他们坐姿僵硬,身体如木雕泥塑般,浑身只有眼皮能够眨动。
除此之外,连一贯爱玩弄的小孩儿也没有丝毫动作。
直播间一片哗然。
这是演戏吗啊
这个姐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该死的不该死的,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这不可能啊,太荒谬了
不会是她控制了所有人吧
如果是这样她说的岂不都是真的
不是,我还一头雾水呢,你们怎么好像已经看懂了的样子,有没有人能帮忙解释一下
最后一条弹幕从光屏上划过,耳后便再也没有人出声。
祁荼锦指骨修长的手轻轻攥着手中的话筒,绯色的唇瓣微微勾起来一点,“抱歉,我不太想听你们说话,也不想看你们说话。”
“你们很好奇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对吧”
“事实上,我正是要说这件事,但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吵闹,所以只能麻烦你们安静一些了。”
她忽的微侧过头,轻轻“啊”了一声。
“有讨厌的东西浑水摸鱼溜出去了,不过没关系,有你们在就够了。”
她话音落下,场上所有摄像小球在同一时间转头对准了她。
祁云却在瞬间理解了她话的意思,心头升上不好的预感,往她身边一瞥,本该在她身边坐得好好的吉祥已经不在了。
乔伊斯也溜出去了。
这一堆里最小的两只猫猫怎么跑出去了
祁云瞳孔骤缩,几乎要控制不住站起来,心里头的担忧和紧张迅速上涨。
“他们没事。”祁荼锦朝着他这边道,那声音由话筒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孙涟同样身子僵硬,她的精神力在场内算是很厉害的,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挣脱开嘴的束缚,几乎是用气音开口“祁云你姐姐怎么回事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目光朝祁云看过来,发现后者根本没有一点被压迫的模样,反而怔怔地垂下了头。
半晌。
“是真的。”他开口道“很多事情我记不清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姐姐说的都是真的。她没有半句假话。”
祁云抬头看向她,目光是极深的茫然。
“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孙涟一顿。
“但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没有一棵球对着台上,外面的人看不见台上是什么样的场景,而场内的观众却有小部分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孙涟心头一沉。
也不需要去验证那些话的真假了,从祁云的反应来看便知晓这是真话。
“一千零十四年前,地星毁灭,随之毁灭的还有地星上的亿万生灵。”
“这被抛弃的亿万生灵当中,有百分之九是人类,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一悉数是非人生物,有的开了灵智,有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想看,那百分之九的人类,也是被你们抛弃的,是你们族群中的异类、叛徒,又或是你们忌惮的人。”
万籁俱寂,只有她的声音响起。
今天的日暮好像来得格外早,天色早早地便黑了下来。但当场馆外的人低头一看,却又发现,现下才五点,还远达不到日落的程度。
天阴了。
要下雨了。
这似乎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滂沱大雨。
祁荼锦像一轮月光,又似一段被裁剪好的水波,缓慢安静地流淌着,看似微弱,实则无处不在。
“我再想想看,除却这微不足道的人类外,剩下百分之九十一里,有什么呢”
祁荼锦抬腿,高跟鞋的鞋跟轻轻敲击在舞台地面。
“哒、哒、哒。”
极轻的声响被放大了,听着平白教人心里慌乱得紧,如同这骤然暗沉下来的天色般,乌云积压在所有人心头。
“这绝大部分非人的生灵中,有飞鸟、走兽、游鱼、虫类、植被、百花、怪石”
“万物有灵。”
“可人类没有。”
祁荼锦歪了下头。
“对了,我来这里本来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你们偷走了我的一样东西。但是情况有变,所以我不着急把我的东西拿回来了,我想给你们上一堂历史课。”
她的右手在空中轻轻晃了下,凭空便幻出一本帝国中学的统一课本,深黄的书封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历史”。
祁荼锦握着书脊,书页无风自动,簌簌响着,飞快翻到了某一页。
“这一课写了帝国的历史,地星在千年千被摧毁,为了纪念地星,所以现今的星历日期紧跟着毁灭那一天来攥写的。
“今年是星历3021年。”
“你们少算了九百多年。”
“一千九百二十四年前才是地星开始毁灭的正确日期,中间的九百二十年被狗吃掉了,也是,毕竟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1
“不打算告诉帝国的民众,中间的九百年,你们做了什么吗”
“你们过分消耗这颗星球,肆意开采又浪费至极,不断制造垃圾来污染这颗星球。从某一年起便不断有天灾出现,洪灾、旱灾、地震、泥石流、龙卷风、火山爆发、冰山融化、气温两极化”
祁荼锦歪了下头,模样透出几分无辜,像个真正的妙龄少女般,“人类一向是很脆弱的,所以上天赐予了他们超前的大脑,又给了他们足够的发展时间。”
“灾难持续了九百年,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你们不断合拢又分割,在灾难中建立了光怪陆离的避难所,又被再次摧毁,直至最后的一百年。”
“绝大部分人类搬离地星,在其他星球定居,没有人再管这颗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星球,他们已经拿到他们想要的了,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唔这颗星球在当时,除了灾难外,好像再也无法为你们带来利益了。”
“但是你们发现了人鱼。”
“那是你们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新物种,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欣喜若狂,想要把人鱼捕捉起来,并下派军队回到了这颗贫瘠的星球。”
“很可惜,你们失败了。”
“更可惜的是,你们发现了人鱼有多危险。”
孙涟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了,心跳时快时慢,半晌却只是哑口无言。
她的目光往旁边瞥了一眼,眼皮蓦地一跳。
祁云的状态很不对劲,细白的脖颈处淌着细汗,双手紧紧攥住膝上的布料,头垂得很低,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够看见对方的小半张脸,瞳孔紧缩,唇瓣甚至在微微发颤。
“祁云,你怎么了”
“小祁云祁云”
她的声音提高了点,祁云有些茫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他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般,看见的是一片朦胧,听见的也是模糊的气音,更别提感官,活像不能在海底呼吸的人类一样,眼耳口鼻悉数被深沉的海水给蒙住了,昏昏沉沉的,一点也提不起精神。
“祁云”
孙涟又喊了一声。
祁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不,不能说是听清,应该说是看清。
“我”他有些徒劳地张了张嘴。
好半晌,他开口道“我有一点不舒服。”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祁荼锦身上,也便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祁荼锦还在缓慢说着,她的视线扫过场上众人,红唇勾了一下,“我猜你们一定很好奇,接下来怎么样了。但是有人想要打扰我,我可不喜欢被人打扰呢。”
她话音落下,摄像小球像闻风而动、嗅着猎物受伤气味追逐过去的鬣狗一般,飞到了两侧的大门处,凑近了去收声。
这两扇大门的隔音效果无疑是很好的,但架不住里面太安静,外面的声音又实在太大了。
“轰”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爆炸声传来,还有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隔着厚厚的门板,外面似乎起了很大的骚乱。
摄像小球又飞了回来。
祁荼锦那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复又出现在了大荧幕上。
“猜猜看,这次他们会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掩盖这场事故”
“我猜,他们应该会告诉你们,我是一个疯子,又或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精神病人,患了妄想症。”
“无所谓,他们一向喜欢编织理由与借口。”
“但这次不会了。”
祁荼锦站上了舞台,那头淡金的长发在舞台的打光下变得格外浅,仿佛是奶白的一般。她微垂眸,点点金光自眸中浮出,映亮了中间那道骤然变得冰冷的漆黑竖线。
这是一双非人类的竖瞳。
“因为这一次,我会让所有人亲眼看见。”
祁云身子一晃,径直向前摔,好在他还保有一丝意志,及时伸出单边膝盖跪在了木地板上。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反应过来。
脖颈处的衣领被人抓紧了,向后勒着少年细长如白天鹅般的脖颈,些微红痕浮出。
顺着抓住后衣领的那只手往上看去。
是祁荼锦毫无表情的脸。
她单手拎着祁云坐回了椅子上。
后者眼眸微阖,眉梢近乎蹙在了一起,模样痛苦不堪,淡粉色的唇瓣也微微张开了一点,露出里头猩红的舌尖,不断有热气被他喷吐出。
距离舞台近的观众注意到这一幕,惊恐地抬眸,却在望见祁云模样时一顿。
离得远的观众眼里只余惊恐。
没有人看见祁荼锦是什么时候到祁云身后的。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便瞬移过去了。
“坐好,小心些。”祁荼锦微蹙眉,眼里是明晃晃的关心,“别再摔下去了。”她的目光含着谴责往旁边一瞥,似乎是在责怪对方为什么没有看住即将摔倒的祁云。
孙涟“”
她僵着身子小声道“她好像不太舒服,你您要先带他离开吗那个,这个是他刚刚跟我说的。”
祁荼锦的眉头皱紧了,“那里不舒服小云”
祁云迷迷糊糊听见她的声音,唇瓣费力地开合,说出来的话似呓语般,“胸口疼胸口好疼、头也疼”
闻言,祁荼锦一下子沉默下来,她没有动作,只是站在祁云身后,垂头看着他。
旋即,她伸手缓缓按在了祁云的额上。
冰冷的掌心触到了一点濡湿、温热的薄汗,触碰的那块肌肤仿佛也被染得带上了点温度。
“哥哥很快就来了,小云再忍一忍,好不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姐姐现在没办法帮你”
话罢,她复又出现在摄像小球的范围内,目光冰冷,“已知,在一个人对自己有危险的情况下,你们会怎么做。选项一,避开。选项二,寻求能保护自己的人的保护。选项三,先下手为强杀了对方。”
“是的呢。”
女人的声音充满了讽刺,她轻嘲一声,含着讥诮意味的笑经过扩音器和昂贵的直播设备传出来。正因那些设备是极其昂贵的,她声音的寒意和冰冷才被直白地展露出来了。
会场外,匆匆赶到的奥德里奇听着屏幕里的人,身形僵住了。
白虎拽拽他的衣角,一脸茫茫然,“哥她在说什么你为什么突然跑来这里了,你的伤还没好,应该在医院待着才”
“啪。”
最后那个字被他吞了下去,白虎惊疑不定地回头,“什么声音”
屋内几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近处,桌脚旁,几片碎玻璃静静躺在地上,略有弧度的凹槽内还余着一小汪水。
“谁把杯子碰倒的”先前的管理者厉声斥道。
没有人回话,监控室内安静了两秒,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开口“好像不是被人碰倒的,是地在动。”
凹槽内的水随着震颤的弧度晃出一丝丝的水流,像是谁在暗处淌的泪。
会场内部。
“你们的先祖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三项,代价则是一颗千疮百孔的星球,和星球上的亿万生灵。”
“死在你们手下的”
“又何止几条人鱼”
话音落下,祁荼锦似是再也无法忍耐,先前的巧笑倩兮褪去,她露出了冰冷而厌恶的神情,眸中的金光在这个瞬间格外浓烈,然而她却没有停下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她身上也起了变化,那双时隐时现的竖瞳彻底落实了,莹白的耳尖向上拉长、变细,三根细细的软骨支撑着薄纱似的东西,形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耳鳍,另一边也相同。
她的眼睑下至也生出了几片绚烂的鳞片,每片只有婴儿指尖那么大,好几片聚在一起,覆盖了原本娇嫩的肌肤。
她垂在身侧的手也生长出了薄纱似的半透明软体,变成了蹼指。
奶金的长发坠地,急速生长的长发挣开了发带的束缚,施施然落在地面,映射出浅浅的微光。
没有人出声,但所有人心里都是惊愕的。
这些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和特殊人种的第一形态是相像的,可认真去看,却会发现,她身上的不同是现今已知的任何一种特殊人种都没有的。
“啪嗒。”
一滴饱满圆润的水珠终于坠了下来,颤巍巍地、急剧地向着百万米的地面荡去。
愈来愈多的水珠跟着坠落下去,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最底下。
空气中一片濡湿,带上了湿润的水汽。
下雨了。
无数雨点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这片大地的任何地方,雨珠落到地面上,渐渐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潭,下一滴水珠砸进去,四下溅起了细细的雨丝。
大雨如一道厚重的幕布,戏唱罢了,它便被人推动着,遮掩住台上这场落幕的好戏。
可有些东西才刚开始。
四下都是雨水,天空黑云遍布,按理来说,这样大的雨应该是伴随着打雷闪电的,可黑云中没有闪出一丁点暗金的光。
舞台上的祁荼锦抬头,发光的金眸在模糊的环境里极具辨识度,不断有人对上她的双眼,却被那里头暴露出来的暴戾骇得低下头,不敢再同她对视。
她缓缓吸入一口气,脖颈两侧几道疤痕般的鳃翕然,近处的水珠被吸进去,又在呼吸间被排出来。
半晌,她长舒出一口气,眉眼带上野兽吃饱喝足后的满足。
约莫一分钟后,她睁开眼,那道刺目的金光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里,且越来越亮。
很快,便有人发现,光亮并不来自她的眼中。
离地二十几米的高空骤然出现了一个漩涡,如同被火焰炙烤的空气般发生了显眼的错乱,那混乱的漩涡像是一道缓缓敞开的门一般。
一只骨节修长、指骨宽大的手握住了漩涡边缘的虚空,握着门框般。
很显然,那只手上生着非人的蹼指。
更显然的是,里头的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了。
监控室内。
一名身穿黑色军装的军官跑来,喘息微乱。“秦上将来了”
“他还带人破开了一扇门,军队马上就可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重写了一遍,觉得不太满意,久等啦
注释1“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这句话我也不记得是从哪儿听到的了,上网搜了一下貌似有两个答案。
第一个丘吉尔。
第二个派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