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曦的第一眼,洛芜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君绋。
哪怕谢曦修为高深,把自身的魔气隐藏得极好,洛芜也还是肯定,这不是君绋。
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君绋,但只从元蓁和海澜那里听到的有关君绋的生平,就足够她做出判断了。
君绋应该是一个过分高傲,用以隐藏自卑的人。
而且,从元蓁的描述里,洛芜觉得,君绋这个人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负。
可一旦遇到和元蓁有关的事,又会莫名其妙的自卑。
用元蓁的话说,就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哪一点能压得他喘不过来,让他一对上我,就患得患失,以至于方寸大失”
当然了,现在的元蓁知道了君绋是重来一世,大约是前世在她手里输得太惨了,以至于重生之后面对还是一介小仙的君绋,也仍是心虚气短。
可洛芜不知道啊。
当初元蓁和她谈论北荒的人物时,可还没猜到君绋重生的事呢。
这许多念头也只是一瞬,洛芜立刻行礼询问“不知这位魔君怎么称呼又为何接连跟踪我与澜儿”
“小魔谢曦,原是陆兄的朋友。几日前见你们到处打听陆兄,怕你们对他不利,这才一探究竟。”
原本谢曦也不是这个实诚的人,不然那昨日就直接在海澜面前现身了,还用等到今日
但洛芜身上的气场实在是太温和、太具有包容气息了,饶是身为大魔的谢曦,也不禁稍稍放下了戒心,实言相告。
洛芜本就是个温和敦厚的性子,人家对她实诚,她也不会对人家刻意隐瞒误导。
两人用简短的话语自我介绍了一番,洛芜便邀请他一通回下榻之处,等着海澜归来。
“那岂不是要等到天黑”
尾随跟踪这么久,谢曦可太知道这两人的作息了。
洛芜温和一笑,解释道“在澜儿意识到你今天没有跟着她之后,就会跟快回来了。”
果然很快。
两人坐下之后,还没说几句话,海澜就回来了。
通过谢曦之后,她们两个才知道,原来元蓁和陆云笙,竟然是一前一后把自己送到虎口里去的。
“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两个蠢材”海澜恨得咬牙切齿,“你们多等几日又能如何”
谢曦笑道“元仙子和陆兄只是见不得何罗的作为而已。”
说实话,西境爱用傀儡是常态,但像何罗一般,把活人当做玩偶的,却并不是每一个魔都能接受的。
魔都不一定能接收,更何况是洛芜
听见何罗的名字,洛芜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忍不住道“她难道就不明白,天道不可欺的道理吗”
随心肆意是很痛快,也没有错,但前提是不要伤害到别人。
若不然,他日天道清算之时,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几道雷劫就算了的。
谢曦倒是替何罗说了句公道话,“她修得是五蕴魔道,修为越高,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除非早日修成大罗金仙,若不然,她迟早死在自己难以自控的五蕴炽盛上。”
洛芜哑然。
她这个人,无论自己处于何种境地,都很能体谅别人。
长到这么大,除了年少时因母亲的缘故,对自己的父亲心生怨望之外,真是很少对一个人生出恶感。
也就是何罗的所作所为跌破人性下限跌得太多,才让洛芜也忍不住口出微词。
但从谢曦这里得知何罗之所以如此,乃是受道心影响之后,她对何罗升起的那一点恶感,登时就变成了怜悯。
纵然,何罗本人在此,也不会想要这种怜悯。
海澜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嗤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自作自受,你在这里替人惋惜什么”
在她看来,无论何罗有着怎样的苦衷,被她害死的那些人都不会活过来了,被她做成玩偶的那些人所受的折磨,也都不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以洛芜的性子,连何罗都怜悯,安歇为何罗所害的,岂不是更要怜悯
这个也要怜悯,那个也要怜悯,洛芜只有一个人,一颗心,怜悯得过来吗
被海澜一通抢白讥讽,洛芜并没有用动怒,却也没有被海澜的言语所动摇。
她笑着说“正因为何罗这样的人,会造成许多人的苦难,才更应该从源头上解决了,避免后续有更多人受害呀。”
这点海澜赞同,她点头道“不错,杀一个何罗,就等于是救了许多人,替许多枉死的人报仇雪恨、消解怨气。”
洛芜摇头失笑,“澜儿,你的杀气太重了。”
“怎么,这样的人,你还想渡她不成”海澜挑眉看着她,仿佛她敢说出一个“是”字,就有千百句讥讽之言等着她。
洛芜认真地说“无论我渡不渡她,她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固然宅心仁厚,却也不赞同佛门只要诚心改过就能把过望一笔勾销那一套。
若真是如此,对那些受害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
听她这样说,海澜才笑了起来,“总算你还是个明白人。”
如果洛芜真的是个毫无原则,慷他人之慨的圣母,就算有再亲和气场,只怕也压不住海澜的暴躁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们两个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海澜是绝对不希望和洛芜起冲突的。
但若是洛芜的原则与她自己的相差太远,就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何罗举办的婚宴她们去不了,只能暂时蛰伏,再候时机。
索性这个时机来得不酸晚。
大约过了三四个月,谯明山上逐渐兴起了一股流言,一股关于上古魔道丹修遗留的传承的流言。
流言传到洛芜耳朵里的那一刻,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场阴谋,虽然不知道是针对谁的阴谋。
因为,这个套路,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才一听到,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上虞谷的娲皇遗址。
“澜儿,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针对阿蓁的”
“很有可能。”海澜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通过谢曦,她们知道了,元蓁是被怀音带走的,陆云笙是被何罗带走的。
那么,又是谁布下这样一个局,专门针对元蓁呢
“是何罗。”洛芜说得很笃定。
那何罗爱好美人偶,洛芜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元蓁更美的仙子,何罗会把主意打到元蓁身上,简直不要太顺理成章。
而她之所以要大费周章地布局,自然是因为她对元蓁不怀好意,但却过不了怀音那一关了。
海澜惊异,“你是说,那怀音爱慕阿蓁”
洛芜反问“这不是很正常吗”
海澜“的确和正常。”她不得不点头承认。
只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海澜的眉头皱了起来。
魔性肆意,却又执念深重。
被一个魔爱上,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元蓁努力补充相关资料的时候,怀音也没闲着。
在元蓁的建议下,他一直都在关注外界那个丹修的传承相关。
这一关注,怀音是没觉得怎么样,元蓁却是察觉出问题来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可以吧把自己补课的时间线拉长了。在了解完那么魔道丹修的日常之后,她干脆又把整个魔界上古史都了解了一遍。
外界关于传承的消息越演越烈,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闯进单谷山。
“去闯单狐山的人,多吗”
怀音摇了摇头,“不多。”
“那,北山一系的魔有几个去的”
话问到这个份上,怀音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神色严肃地说“我隐在单狐山半个月,没有看见一个北山一系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笃定地问“这是有人在针对我们设局”
“不错。”元蓁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也是我疏忽了,这么快就忘记了上虞谷的事。”
其实,她说是这么快,却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年了。
这中间她经历的大事太多了,自然就把那件事给忘记了。
怀音紧张地说“那我们不要去了。”
在他看来,什么秘境,什么传承,都比不上元蓁的安危。
可是元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是一定要去的。不管这个传承是真是假,对方既然已经设了局了,而我也看出来对方是在请我入瓮了,又怎能留人家唱独角戏呢”
求道一途,处处都有艰难险阻。若是遇事只会逃避,又岂能修成大道
这个道理同样是从下界飞升的怀音又岂会不明白
但道心驱使之下,他对珍爱的元蓁难免患得患失,很多清楚明白的道理,他也都不愿意去想了。
“我去。”怀音坚定地说,“你放心如果真的有传承,我一定会替你带回来的。”
元蓁心下有些无奈,纵然她并不喜欢怀音这种时时处处都企图将自己护在象牙塔里的态度,但因着怀音是真的全无恶意,她也不能真把怀音如何。
更何况
“我不愿意。”元蓁认真的说。
见她态度坚决,怀音纵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妥协了。
若不是两人但有争执,最后妥协的都是怀音,元蓁那里能够忍受有一个人一天到晚地管着自己,并企图安排自己
于是,在何罗等得心急如焚,差一点就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元蓁和怀音,终于到了单狐山。
“这就是单狐山”元蓁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山脉,简直不敢详细这就是上古史里提到的那个花草丰茂,为浲水之源的单狐山。
怀音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单狐山。只不过,如今的单狐山,和上古时期相比,已经大不一样了。”
元蓁有些无语又有些失望地说“我已经感觉出来了。”
此时她的心情,就像是一个相信了虚假广告的买主,直到看见实物,才知道所谓的“田园山水”其实就是一个乡下的破院子,面前有一条臭水沟。
平日里,怀音见多了她的稳重睿智,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这满心失望遮都遮不住的模样。
心下好笑之余,也有些激动和期待。
阿蓁愿意在我米阿尼那露出这样的一面,是不是代表她心里已经开始接受我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见元蓁失望不已,怀音就猜到了她是因为不能见识一下单狐山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花草树木。
他又怎么忍心见她失望呢当即就安抚道“那些草木随着时光的流逝都泯灭在世间了,但是产与单狐山的文石和紫石应该还是有的。”
这两样虽然是矿石,但也有一定药用价值。他觉得,元蓁应该也会喜欢的。
但元蓁满脸惊喜之时,脱口而出的却是,“紫石和文石这可是炼器的好材料,云笙一定喜欢。”
那一刻,怀音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自己门上,直砸得自己头晕眼花,心口闷痛。
是了,阿蓁在我面前,从未掩饰过,她心里眼里只有陆神君一人。
她已经三番四次直言不讳地叫我死心了,说是执迷不悟也罢,说是情根深种也可,是我不肯的。
总而言之,都是我自己不争气,把自己弄到了连拈酸吃醋都不能的地步。
他心下自嘲,勉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若是咱们运气好,找到了这两样矿石,就都给你带着好了。”
你的陆神君乃是器道宗师,不似我除了一门总也修不成的极情道,什么也不会,什么都没有。
元蓁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又怎么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其实她之所以会说出那句话,倒有一大半是故意的。
她知道怀音既然肯陪自己入这秘境,寻找传承,全都是出自本心,并无一丝勉强。
但他越是如此,元蓁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她这个人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可以说怀音的所作所为,正好戳中她的软肋了。
只不过,感情之事想来都不讲什么道理,并不是全心的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
元蓁自家人知自家事,就算她不喜欢陆云笙,也不会对怀音生情。
这怀音个恩本就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正因为怀音对她从来没有恶意,所以元蓁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并几次名言,不想让他在自己身上浪费心思。
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这一次,她刻意把话题转到陆云笙身上,就是不想让怀音再跟着自己冒险了。
眼见怀音根本不接她的茬,元蓁暗暗叹了一声,干脆就直说了。
“何罗针对的是我,这一局明显也是为我设下的,你我非亲非故的,就不要跟着趟这趟浑水了。”
怀音脸上的神情彻底僵住了。
也是元蓁拿陆云笙噎他的次数多了,这一次陆云笙再次被提溜出来,他根本就没有仔细去想元蓁有什么深意。
因而,直到被元蓁直接说破,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苦涩、妒意和感动同时涌了上来。
不管是功法特殊也好,还是多年不常与人打交道也好。五路是先天原因还是后天原因,总之如今的怀音,就是个一根筋扭到底的人。
骤然被三种不同的情绪冲击,他心神震荡之下,胸口一闷,低头就呕出了一口鲜血。
元蓁惊呆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怀音惨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妨,功法出了些岔子而已。”
他深深看了元蓁一眼,便背过了身去,淡淡道“我早知道,你早晚是要弃我而去的,只是一直盼着能与你多处一时。
如今我功法有异,想来也是天意提醒我,分别之期已置。趁着我看不见,你这就走吧。”
“你”元蓁觉得他的语气跳过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但此时此刻,她也无暇多想,自须弥芥子中把自己这些日子在青鸟峰时炼制的丹药全都取了出来放在地上。
“这些丹药都是适合你们魔的体质的,里面有好几样通经舒络,治疗内伤的,瓶子上都有标签,你自看着吃吧。”
虽然他看不见,但元蓁还是郑重地朝他行了礼,“怀音魔君,小仙就此告辞,只盼你我后会无期。”
虽则怀音是魔,但两人相遇,元蓁觉得自己才是对方的魔障。便是为了对方好,日后还是能不见就别见了。
怀音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后会无期。”
又过了片刻怀音转过身来,果然身后已经没有了那红衫的倩影,地上倒是铺了一地的丹药瓶子。
他俯身将那些丹药一瓶一瓶地收了起来,心头苦笑连连阿蓁呀阿蓁,你当真是绝情至极,用了我的东西炼制的丹药,竟是一瓶也不肯给自己留下。
后会无期,好一个后会无期,你可真是半点念想都不给人下。
只可惜,我就是这么个执迷不悟的人,你不想再见我,我却想着再见你。
他隐去了身形,在原地又等了片刻,直到何罗带着几个人上了山,他才尾随着何罗,一起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