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边,雪霁指尖顺着危岚后背凸起骨头划下,那两块骨头带动脊背轻轻颤抖,像是振翅欲飞蝴蝶。
肌肤相触冰凉触感,让危岚猛地哆嗦了一下,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盏用发光苔藓做成简易提灯,此时放在他脚边,光芒被他身体挡住了一大半,让雪霁脸几乎隐藏在阴影里。
危岚半侧着脸,余光里,只能看到他冷白指尖,还有略带弧度唇。
那弧度看起来不像是他熟悉那个雪霁,有几分戏谑意味在里面。
危岚心底突然收紧,蓦地转过身子,一把扣住了雪霁细瘦手腕,有些干涩地说“可以了,雪霁我不太习惯别人帮我擦身子,还是自己来吧。”
他努力地扯出笑容,只是唇角弧度却始终有些僵硬。
雪霁乖巧地任由他扣住手腕,尽管被危岚抓得有些疼,却也没有出声。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危岚,不懂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可是,哥哥,水里有怪物,不能停太久,要,尽快洗完。”
他看向危岚目光里是恳切担忧,纯粹干净,依然是那个让单纯善良大孩子,刚刚一切就像是错觉一样,转瞬间就没了痕迹。
危岚心底战栗,在雪霁一如既往目光下缓缓平复,让他有一瞬懊恼,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因为雪霁脸上再看不出什么异常,危岚只能呐呐地松开手,瞟了他一眼“那你动作快一点。”
雪霁扯出一个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连连点头“嗯嗯。”
这次,他没再让危岚站着,而是跪坐在溪水旁边,方便取水,手脚麻利地帮危岚擦着后背和头发上血污。
这次,之前感觉再未出现,让危岚心底最后一点余悸也消散了。
过了一会儿,危岚觉得这样安静有点尴尬,于是主动开口“这边水里有怪物为什么之前那个水潭里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几天前,他和雪霁在水潭里打闹了好久,雪霁从未提醒过他。
雪霁摇了摇头,认真解释“不是一样水,这边水,来自上面,家门口水,来自地下。”
危岚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雪霁意思是,这条溪水源头是头顶湖泊,也就是冥渊,而那个水潭则是涌出地下水。
原来如此
危岚警惕地瞥了小溪一眼。
溪水清澈见底,看着不深,没有鱼虾,也没有水生植物,确实和冥渊有些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氛围有些恐怖,危岚总觉得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阵风,吹得他刚擦过水皮肤上一阵冰凉,还好雪霁体温比较高,掌心覆到后背上十分温暖。
“好啦哥哥穿衣服吧”雪霁雀跃地说道,后退了一步。
随着他温暖手掌离开危岚皮肤,洞窟里真实地吹出了阵阵凉风,像是什么东西飞起时带动气流,吹得危岚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有点冷。
“哥哥,冷”雪霁注意到了他青白唇色,歪头看他。
危岚用掌心在手臂上搓了搓,苦笑道“溪水有点凉,被风一吹,当然会冷”
他瞥了雪霁一样,心里偷偷嘀咕这家伙虽然看着一副营养不良样子,实际上体质可能比他还好。
无论怎么泡在凉水里,雪霁好像从来都不觉得冷。
也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温度。
危岚收回视线,正打算从芥子环里取一套干爽温暖衣服出来穿上,视线骤然一暗,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拥在了怀里。
吓得他刚取出来裘衣都掉了。
是雪霁。
雪霁比他高,这样拥着他,正好把他抱了个满怀,挡住了吹来凉风。
“哥哥,不冷了吧”
雪霁雀跃声音里带着那种,小孩子以为自己想出了一个聪明绝顶办法沾沾自喜,让危岚心底升起不适突然就消散了。
长得人高马大,本质上还是个小鬼嘛嗯,贴心小鬼依旧是小鬼。
危岚在心底悄悄咕哝,有些无奈。
雪霁好意总是会给他造成或大或小惊吓,可他也不至于为此和小孩子计较,恶言相向。
危岚默默把即将出口骂街咽了回去,抬起脚,把落在地上衣服勾了起来。
他推了推雪霁胸膛,用哄孩子温柔语气道“不冷了,谢谢雪霁放开我吧,我要穿衣服了。”
雪霁在他耳边嘻嘻笑了一声,听话地放开了双手。
就在危岚要把衣服披在身上那一刻,黑暗中,突然有一道阴冷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带着穿透皮肉锐利之意。
危岚感到一种仿佛浸在冰湖里彻骨寒意自心底而起,他本能地地往之前给他带来过温暖地方缩了一下。
缩到了雪霁怀里。
“哥”怕他摔倒,雪霁茫然地扶了他一下,一条手臂虚揽住他腰。
危岚没有回他,转过头,有些飘忽视线落在了黑暗里。
“抱够了么抱够了就放开他。”
阴冷宛如毒蛇吐信,努力压抑着暴怒声音从黑暗里响起。
听清这句话,本来下意识想要推开雪霁危岚,眉间扬起,突然改推为抓,虚虚捏住他衣襟,靠得更近了些。
他保持着这种亲密姿势上前了半步,将比他还高雪霁挡在自己身后,冷淡视线落到从黑暗里走出那个人身上,话语比眼神更加冰冷“没抱够你叫我放开,我就放开么”
走到灯光下陆鸣巳呼吸一窒,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烦躁,咬牙切齿地说“我在和他说话,没说你。”
危岚淡漠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手臂一拉,将雪霁不知道该往哪放手直接放在了自己腰上“那你可能眼神不太好,不是他抱着我,而是我抱着他,你跟他说是没用。”
陆鸣巳“”
他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像是生平第一次认识危岚一样,才知道他有这么牙尖嘴利一面。
他半闭上眼,深深吸气,哑声道“岚岚,别闹了。”
“闹”危岚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是我在闹么”
那些他以为已经放下了情绪竟然再一次浮现在心头陆鸣巳总是可以,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轻易引燃他心底情绪。
最初时候,这些情绪都是炙热灼人,让他心甘情愿地磨平了身上棱角,而后来,这些情绪都是带着锋锐边缘,每一次泛起,都刮得危岚浑身疼痛。
这就是陆鸣巳,即使回到了百年之前,一切伤害都还未曾发生时候,他依旧是这个样子。
危岚心里思绪繁杂,既有对陆鸣巳态度恼怒,也有被他找到惊惶。
他没想到,陆鸣巳会这么快就找了过来,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危岚死死盯着陆鸣巳,一动不动,抓着雪霁衣襟手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攥出了手汗。
他必须找到摆脱他方法
危岚浑身上下所有肌肉都紧绷如岩石,他面无表情,情绪不泄分毫,眼珠微微转动,飞速地看了陆鸣巳身后溪水一眼。
陆鸣巳脱口而出后,就已经后悔了。
对他来说,危岚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画面,有着近乎恐怖冲击力,就算前一世曾经渡过一次心魔劫,都未曾造成过这样伤害。
他不敢相信,事事以他为先危岚,居然会主动拥抱另一个人。
他怎么能这样做
情绪压过了理智,让斥责话语脱口而出。
他习惯了他温顺,即使想要改变,却也一时难以奏效。
陆鸣巳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不发一言,目光凶狠地盯着雪霁搭在危岚腰上手臂,像是想靠目光威力,吓得那人主动放手。
无声对峙中,雪霁被窒息氛围弄得有点害怕,下意识握住了危岚手,小声道“哥哥,他,坏人”
落在他身上目光登时更沉重了。
危岚用鼻音“嗯”了一声,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唇角略微下垂,努力放柔嗓音安抚道“别怕,我来解决。”
把他们小动作尽收眼底陆鸣巳倒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要不是被危岚之前试图自杀事情吓到过,怕是已经冲上去了。
经历了上一世那件事,他已经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能做出什么事。
百年后危岚能做出事,百年前他自然也可以。
陆鸣巳黑曜石一样漆黑眸子里平静彻底破碎,漩涡掀起狂浪,偏偏他还不能发泄出来,只能硬压下去,尽自己全力,装出一副不在意样子“危岚,不要任性,和我回去。我和他们说过了,结契大典会延期举行,五天前那件事我可以当它没有发生过。”
陆鸣巳说完,嘴唇又继续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未尽之言。
他想说,你不要害怕我会因为这件事惩罚你,我不舍得,可看到站在危岚身后,充满敌意地看着他雪霁,又下意识微微挺直了脊背。
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另一边,危岚听到这熟悉“不要任性”四个字,轰一下,血液直接倒流到脑海里。
为什么就算一切重来,时光倒流,让他面对着他曾经爱过那个男人,陆鸣巳还是这样
这样任性而又霸道,自顾自地认为他下定决心,不过是赌气而已。
危岚曾经以为,百年前那个让他怦然心动陆鸣巳,和百年之后,那个让他不惜以死逃离人,是不一样
可陆鸣巳最终不过向他证明,他们始终是同一个人。
是他曾经瞎了眼,看不清这个人。
沸腾情绪好像突破了某个阈值,危岚在生气过后,居然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眼珠微转,扫了一眼小溪,然后唇角微勾,对着陆鸣巳扯出一个讽刺笑“明辉仙君,我看你不止眼神不好,就连脑子也不太好。你难道不能理解跳花轿这件事代表是什么态度么”
陆鸣巳如遭雷劈,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横眉冷对危岚,心脏跳得乱了频率。
他不懂么
他不想懂。
他以为,只要自己装作不懂这一切,就可以带过这些事,抚平造成裂痕,让一切继续按照上一世轨迹继续发展下去。
他只是害怕会有变化。
陆鸣巳没有意识到,他身体在颤抖。
看到他脸色变化,危岚唇角弧度变大,吐字清晰,一字一句,不给他装不懂机会“如果你不能理解,那我就直说了陆鸣巳,我们结束了,不会有什么结契大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