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岚字字句句,清脆坚定,掷地有声,让陆鸣巳想继续装傻都不行。
从脚底泛起寒意让他感到如坠冰窟,心中泛起难以自控惊恐。
眼前危岚,几乎要和义无反顾冲到雷霆里那道单薄身影重叠到一起。
都是那样锐利刻薄,每一句话都刺得他心脏生疼。
陆鸣巳面无表情,瞳底幽邃,就连唇瓣弧度都没有半分偏移,看上去像是并不把危岚话当一回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克制住心底恐慌,让仅存骄傲没有一败涂地。
他不想在危岚面前露怯,变得脆弱、难堪,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骄傲尽碎,去和一个、一个傻子争宠
他希望自己在危岚心底,永远都是那个可以让他依赖信任明辉仙君,而不是一个失败后只会大吼大叫无能废物。
陆鸣巳无声苦笑了一瞬。
危岚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话语,对他到底有多大伤害。
这与前世危岚死时候不同,那时候,他还可以欺骗自己,骗自己危岚之所以选择冲进雷劫里多少也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而如今这一幕却让他自欺欺人显得可笑之极。
危岚只是想离开而已。
陆鸣巳已经很努力地去克制了,可心底动摇还是让他额角浮出几根青筋,呈现出一瞬不知道在与什么东西较劲狰狞。
明明一直以来,危岚都深爱着他,怎么突然之间,说不爱就不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下来,陆鸣巳。
现在危岚应该还没有被百年孤寂消磨掉最初那炽热爱意,他应该,应该还是爱着你
一定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对,他并非真想要离开自己,他不可能想要离开自己也许是因为他身后那家伙蒙骗了他,他才会说出这样话。
对,一定是这样
陆鸣巳好像溺水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脸上因亢奋而泛起了异常绯红,念头一起,他身后阴影突然浓郁了些许,乍一看,带着些张牙舞爪躁动。
陆鸣巳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高大身影挡住了光线,表情里有一种扭曲温柔,语气却是咄咄逼人“岚岚,为什么是不是你身后那家伙说了什么”
他眼底有未曾散尽癫狂,与平时冷峻模样不同,伸出一只手,冲着危岚温柔道“你不要听信了外人蛊惑,同我回去,回我们家。”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对了,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些修士对你态度以后不会了,我已经下了命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慢待你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温柔却又阴冷碎碎念在地窟内响起,连空气都无端阴冷了几分。
陆鸣巳以为自己还是平时样子,是危岚最喜欢俊朗模样,可他赤红眼底映在危岚眼中,却只叫他胆寒。
这样扭曲陆鸣巳,让他觉得像是入了魔。
冥渊环境,对修士来说,果然还是很危险
危岚额角突突直跳,敏锐第六感告诉他陆鸣巳状态不对,经不得更多刺激了。
刻在本能里那种野兽般敏锐,让他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阿巳”危岚没再那样尖锐,而是放柔了嗓音,一如过去“你要克制好自己情绪,这里遍布浊气,稍不注意就会被趁虚而入,当心”
他声音空灵,语调温柔,好像是关心夫君状态妻子。
这样温柔话语,像是一场夏天雨,浇灭了所有浮躁与烦闷,也稳住了陆鸣巳纷乱内心,濒临崩溃理智被拽了回来,没真一路滑向不可测深渊,让他眼底赤色也隐去了几分。
陆鸣巳神情中带上了少许期待,有几分说不出卑微“所以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去了”
危岚察觉到了他按捺不住期许,觉得十分可笑。
他竟是从来不知道,明辉仙君还有这么爱做梦一面。
危岚唇角勾起讽刺弧度,没有接话。
陆鸣巳得不到他答复,眼底血色复又深重,忍不住上前一步,唤道“危岚”
“别动”危岚一声厉斥制止了他,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再次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敷衍般地回答“嗯,我在考虑,在考虑了让我再想想,阿巳,不要逼我”
“好,”陆鸣巳怔愣了一瞬,随即脸上带上了喜色,脱口而出心底最真实想法“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选择。”
呵。
危岚强行克制住自己翻白眼冲动,在心底呸了他一声。
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陆鸣巳居然当了真,不是真对他在乎到方寸大乱,就是浊气影响比预想更恐怖,连仙尊道心都可以轻易撼动。
危岚觉得,不可能是第一种。
陆鸣巳不过把他当做那个人替身罢了,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玩物,如今执着地想要将他带回去结契,也不过是因为他之前行为落了他面子。
陆鸣巳那种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卑微凡人甩了
而若是第二种,那便非常合理了,陆鸣巳心底傲慢让他不把冥渊危险当一回事,如今,他自然会因为这种傲慢吃到苦头。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陆鸣巳会因为这样习惯性傲慢受到教训,危岚就觉得心底有几分畅快,嘴角弧度也多了几分真心。
他还记得雪霁之前提醒。
不知何时起,陆鸣巳身后原本平静宛如镜面溪水中,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央是很缓慢很缓慢冒出气泡,像是有什么生灵正躲藏在里面,窥探着水面外情况。
危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悄悄地又退了一步。
“嗯,我想好了,我”他缓慢地说。
陆鸣巳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忍不住悬起了心,期待着他嘴里答案。
就在危岚将要说出答案那一秒,陆鸣巳突然听到了,破水而出剧烈声响。
与此同时,还有危岚骤然冷下来声音“陆鸣巳,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雷霆劈在陆鸣巳头上,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身后,数条粘腻章鱼触手自溪水底部阴影里挥出,张牙舞爪地缠绕向离溪水最近那个人。
就是那么一瞬恍惚,让陆鸣巳被缠了个正着。
可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危岚,瞳孔轻颤,唇瓣微张,像是一种无声质问你竟然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骗我
危岚迎着他控诉眼神,心底某一处,突然轻松了不少。
他很想问陆鸣巳一句被信任人欺骗感觉,不好受吧
然而危岚到底不是那种人,畅快笑意流连在眼底,话语却未曾出口。
在陆鸣巳不敢置信地视线里,他像往常一样,礼貌而又疏远地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多谢尊上配合。”
趁着陆鸣巳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抓住了身后高大少年手,手指屈起轻敲,岩壁上发光苔藓向他们足下飞速生长,眨眼就化作巨大枝蔓,拖着二人沉入到了地底。
陆鸣巳抬起腿,下意识地想追,可却因此触怒了水中捕食章鱼。
章鱼触手里吸盘顿时喷出一股股毒汁,浇在陆鸣巳身上,叫他僵直了一瞬。
短短几息僵直影响,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危岚消失在眼前,一动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魂牵梦萦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灵感里,转眼间,再寻不到踪影了。
陆鸣巳洁白眼底突然变黑,任由那捆缚着他章鱼妖兽将他拽进了水里
然后下一瞬,无形剑气自指尖飞射而出。
八条触手接连自水底抛出,一声响彻在识海内惨叫过后,鲜红血液染红了清澈溪水。
哗啦一声,陆鸣巳自水中走出,飞溅水花砸到了石头上,他白袍却依旧素雅干净,不染尘埃,就连披散在身后乌发,也没沾上半滴水珠。
陆鸣巳没去在意袭击他那头章鱼妖兽,而是怔怔地看着危岚借植物离去时,在地面上留下那个大坑,犹自不敢相信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事实
危岚竟然骗他。
利用他对他信任,转移他注意力,让水里那只妖兽拖住他,然后自己悠然跑路。
什么时候危岚也有了这样深心思了
抑或一直如此,是他之前从未给过他展示自己机会
昏黄光线下,岩壁上苔藓摇曳着自己身姿,映照出陆鸣巳那张玉脂般面容,和一片漆黑眼底。一缕缕缭绕黑色在他瞳内扩散,让他眼瞳扩大,吞噬了眼白。
那黑暗仿佛连通着不知哪里深渊,即将要彻底吞噬掉他整个人。
不,还没到放弃时候,他既然已经只身深入了冥渊,就不会如此简单就退去。
危岚只是闹脾气闹得比较厉害罢了,他一定可以把他哄回来,就像往常每一次一样。
陆鸣巳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时,已恢复了正常。
他取出了那块随身携带凤血石,手中掐诀,让一道灵气灌注到凤血石里,感应了片刻,而后抬起头,选定了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黑暗中。
那块凤血石始终被他拿在手里,随着步伐摇晃,黯淡光照下,上面浮现出一层温润赤色。
那赤色看着让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熟悉感,若是危岚在这里,立刻就能明白,那块凤血石与他耳朵上带着那副耳钉上同出一源。
跳花轿时候,他只是将耳环上坠着挂饰取了下来,没动耳环本身。
他肯定想不到,那看似只是装饰美丽首饰,竟然还有这样功能。
或者该说,这就是陆鸣巳。
强烈不安定感逼迫着他,在自己在意人身上,总是要留下一些后手。
让他在想要找人时,随时可以找到。
沉重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
借着冥渊到处都有提灯藓帮助,危岚带着雪霁逃走了。
这并不适合日常赶路,却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里摆脱陆鸣巳,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一处钟乳石倒悬山洞里,苔藓涌动着汇聚成花苞模样,接着花苞层层绽开,危岚拽着雪霁从里面走了出来。
橘色光辉下,他耳朵上那对不带挂饰耳环闪过一抹莹润红光。
“哥哥”雪霁有些晕头转向,险些跌坐在地,幸好危岚扶了他一把,让他站直了身子。
危岚脸上有一种不正常苍白,等雪霁站稳后,他才放开了雪霁手,然后从芥子环里取出了一把小刀,比划了两下,放到了手腕上。
“哥哥,你要做什么”雪霁一下清醒过来,一把拽住他握着小刀要往下用力手,慌乱地喊道。
“别捣乱,雪霁。”危岚有些无奈,“这些提灯藓把我们从那里载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你看这些小家伙,正吵着要报酬呢”
他指了指地面,雪霁随着看过去,发现之前包裹着他们橘色苔藓正一层一层翻涌着,像是绽放又枯萎花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样动作。
雪霁看得瞪大了眼,下意识放开了手“哥哥,他们是活着么”
危岚低笑一声,“你这话问得不对,植物本来就是活着,他们也有自己意识,只是语言不通,正常人听不懂他们说话罢了。”
而巫族神子,天生可以凭借血脉特殊号令世间所有植物。
他趁雪霁不注意,握着小刀手直接用力压了下去,鲜血顺着刀口飞溅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到了提灯藓上,让苔藓丛涌动变缓变慢,渐趋于无。
因为他下手太狠,还有两三滴血溅到了低着头观察雪霁脸上,染红了他面颊,还有眼底。
雪霁猛地抬起头,紫色眸子染上一层红,变得有些深。
那是一种不正常深紫色。
有些诡异,有些可怕。
“哥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危岚,鲜红舌尖从他张开唇瓣里探出,像一条灵巧小蛇在脸上游走,诡异延伸,舔干净了脸颊上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