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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女将5
    因是头一天训练,明溪的主要任务是认令旗。

    战场广阔,战鼓齐擂,将帅的军令仅靠嗓子嘶吼,无法传达战场的每个角落。

    所以士卒入伍后,首要的训练任务就是识别各式各样的令旗和旗帜代表的军令,以便于将帅指挥。

    本朝军队有一套统一的旗语,由陈宛平的祖父亲自设置。

    作为被祖父手把手教导的陈宛平,抓周礼上抓的便是象征主帅的帅令之旗。明溪自然对旗语了如指掌。

    但她还是装模做样的学习了一下。

    不为别的,就怕由于太过熟悉旗语,而被当成奸细。

    舒将军知道她的身份不假,可其他人不知道。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一个新兵蛋子。

    一直学到太阳下山,晚霞红透半边天,明溪才算认完令旗。

    二豹把搭在桌子上的腿放下,伸了个懒腰,问道“晚饭你跟着营里的兄弟们吃,还是回西三帐吃”

    军营的什么东西都粗糙,唯独令旗上的刺绣精美绝伦,是一只叼着白兔的灰狼,目露绿光。

    明溪摸着令旗上的灰狼,慢慢说“回西三帐。”

    “行,”二豹收起一把令旗插在腰间,浑像要去唱大戏,“这几天你就好好睡几觉,过几天就要安排你巡逻做眼,可没现在松快。”

    说着他咧开嘴笑“小娘子,怕苦就同你豹哥说一声,豹哥送你回老家。”

    明溪指尖掸了掸压在她腿上的重剑,发出“铮”的一声。

    她面不改色,挑衅道“白天我再用点力,那脑浆就白花花的淌一地。”

    “不知好歹。”二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甩着手,大摇大摆走出练兵场。

    明溪和他同一个方向,速度没有他快,二豹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帐篷之后。

    等再看见二豹时,他已经坐在一大堆士卒中大口吃肉。

    二豹看了眼明溪,从身前的铁锅里捞出一块肉扔给她“接着。”

    肉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上面裹着一层油,烫手得紧。

    素性喜洁的明溪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用衣裳兜住肉,大声问“做什么”

    二豹掂着酒坛灌下一大口烧酒,爽朗大笑“西三帐可没肉吃,小娘子拿回去分着吃吧。”

    大虎正抱着一只羊腿啃,满手油光。

    他见状猛地拍了下二豹的脑袋,骂道“你个龟儿子的,连个女人都没打赢,还好意思吃酒。”

    他一把抢过二豹手中的酒坛,盖好盖子后抛给明溪“看见你老子就想起二十两金子,烦求的很,滚滚滚。”

    明溪放声大笑,一手掂着酒坛,一手拎着下裳,带着肉走进栅栏后的世界。

    阿水利落地用衣裳擦手,一边迎上前,小声说“宛平,拿着那么多钱我害怕。”

    明溪把肉递给她,说道“煮个肉汤给大家尝尝,”她停顿了一下,“你往日把钱藏在哪里,就把我的藏在哪里。”

    阿水看见有肉吃,两眼直放光,忙不迭点头“好,我就藏在铺下面的泥坑里。我把你的也放那里面。”

    她跑到做饭的女人面前,神气地把肉甩在树桩锯成的砧板上“宛平说了,给大家开开荤。”

    四个月前,西口关打了场小仗。

    西三帐里混进一个沙盗女细作,收集完营里的情况后,跟着出关的兵卒一起出去。

    她和接应的人杀了那群兵卒,还想来攻关口。舒将军大怒,派出一千人马剿灭女细作所在的大沙盗帮。

    舒将军本就不喜欢军营里有个劳什子西三帐,本想趁此机会整肃军营。还是她们跪着求,才求来的一地容身之处。

    后来,舒将军默许她们继续在军营里。

    但西口关的进出管的严起来,不许她们再跟着领了符节的兵卒一起出关。

    以前还能求告出关的兵卒带她们出去,好让她们去关城买些女人家喜欢的玩意或是吃食。

    可现在将军有令,不许她们出去,衣食全部从营里领。

    她们这种身份尴尬又卑贱的军妓,想要出去就成了绝对不可能的事。

    营里的肉啊酒啊都紧供着要训练要打仗的男人,上一次吃肉还是半月前,花嫂从虎哥那里拿回来的半只羊腿。

    阿水捧着碗,盯着肉汤笑得天真“宛平,你真好,还拿肉回来给我们吃。”

    “还有酒,”明溪揭开封盖,浓烈的酒香四溢,“像昨天那样,一人喝一口”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盯着酒坛,舌尖轻舔发干的嘴唇,似乎在回味酒的美妙。

    花嫂从外面走进来“喝酒耽误事,她们不喝。”

    众人连忙低着头,沉默不语地等待肉汤水开。

    “为什么会耽误事”明溪抿了口烈酒。

    边关的夜里总刮大风,夹杂着碎石和黄沙,劈里啪啦落在帐篷上,吵的头疼。

    喝酒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花嫂一边搅和锅中的肉汤,一边平静地说“昨天有些兵仗着她们喝醉了不晓得,没给钱。”

    阿水捏着拳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就是。”

    “还记不记得那些人什么样”明溪把碗里的米粥喝干净,用衣袖擦了下嘴。

    花嫂用勺子舀了瓢汤送到嘴边尝味道,然后点头“可以了。”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排着队把碗递给花嫂。

    花嫂不偏心任何一个人,每只碗里都只舀了一瓢汤和肉沫。分到最后,锅里刚好一滴不剩。

    等分完汤,她把明溪拉到栅栏边,小声说“这些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该你插手。”

    “为什么”明溪有点不理解。

    花嫂叹了口气,问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

    明溪摇头“不知道。”

    “宛平,你说话文绉绉的,和她们不一样,和营里那些兵也不一样。”

    花嫂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嫂看人准,你不会在西三帐住太久。现在你护着她们,等你走了,又能怎么办”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不如不管,”花嫂抬头看了眼漫天星辰,“你有你的活法,我们有我们的活法。阿嫂祝你飞黄腾达。”

    沉默了半天,明溪问道“阿嫂读过书”

    花嫂状似漫不经心说“我阿妈的阿妈小时候是大家闺秀,请先生教过几年书。后来阿妈的爷爷犯了事,全家被流放到边关为奴。”

    “阿妈的阿妈教阿妈,阿妈教我,千字文读过几句。”

    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她或许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穿金戴银,绫罗满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好在她碰上大虎。

    大虎敬她认字,供她吃供她穿,供得小崽子们敬唤她一声阿嫂,不用再受那窝囊气。

    明溪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沉痛的心情走回帐篷。

    她才躺下,帐帘就被掀开。

    阿水捧着一只碗,弯腰走进帐中“刚才阿嫂分汤,我给你也要了碗。”

    明溪坐起身,看向浮在汤面的一层肉沫,意兴阑珊“你吃吧。”

    “这是你的,我刚才吃过了。”话是这么说,阿水不自觉吞咽口水,

    她连忙撇过头,不敢再看肉汤,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一口喝完。

    明溪不在意地摆手“没事,你吃。”

    还记得从前,美馔珍馐都只浅尝两口,便挥手让人撤去,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那时却不曾想过,还有这么一群女子,连吃口肉都是奢望。

    又或者说,连活着都是从阎王爷手指缝中抠出来的。

    阿水试探性地问“那我真吃了”

    明溪点点头。

    得到她同意,阿水一口喝完半冷的肉汤,她用手背抹嘴,意犹未尽“真好喝。”

    “多久才能去出去”明溪问道。

    阿水眨着眼睛想了想,认真道“我们多久出去还要看将军的意思。你倒是可以一个月出去一次。”

    “不过你才来,最好等半个月再说,”阿水给出一个建议,“虎哥不喜欢手底下的兵一来就想往外跑。”

    明溪轻应了一声,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日子不算枯燥,明溪天天挤在男人堆里练阵列训练。

    阵列训练就是练习战场上阵列战斗的基本动作,包括进退、纵横、分合以及坐、跪等等。

    一百人为一个小阵列,千人为一个大阵列。

    有时一百人一起训练,有时千人排成一个方阵,由千夫长亲自指挥,跟随令旗而动。

    训练场上,大虎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训练的好就有肉吃,训练的不好,上前就是一脚。有一次明溪不小心走神,他照样一脚踢过去。

    不过下场后,大虎还是挺照顾麾下唯一的女娃,让花嫂给她送了一小坛活血化瘀的药酒。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

    明溪庆幸用的是陈宛平的身体,这要是换了她原身的身体素质,只怕骨头早散架了。

    这天才训练完,饥肠辘辘的明溪选择在营里吃饭,等会儿晚上轮到她站岗。

    她撕下一只羊腿,也顾不上仪态大口咬着吃,和大虎商量“虎哥,过两天我想去关城一趟。”

    大虎灌了口酒“将军吩咐了,要出关,至少得五人同行,不能单独行动。”

    “知道,”明溪就着酒咽下羊腿肉,“出去买些东西。”

    提起买东西,大虎就想起还没还完的二十两金子。他和其他坐庄的百夫长们平摊,一人也要赔个半年的军饷。

    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营里的人信奉有多少花多少,不然哪天战死了只有跑阎王爷跟前哭。

    一想到后面半年的军饷都要用来还债,大虎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吃啥吃”大虎骂道,“滚去站岗。”

    明溪嘻嘻一笑,背着重剑爬上明哨岗亭,还不忘把没啃完的羊腿带上。

    耳畔刮过呼啸的风,裹着沙石,带来一股泥腥味。

    明溪不耐烦地啧了声,抬手护住羊腿,快速把肉啃干净。

    她冲远方岗亭中的士卒微微点头,然后背手站立,眺望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