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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女将20
    国朝的军旗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长枪头下系着的红缨如翻卷的海浪,铺天盖地涌向荒漠之中的小关口。

    底下还在攻城的西域联军听到钲声,连忙向后撤退。

    看出他们准备整合阵型的意图,明溪连忙命令阿水等人将沾有火油的弩箭射向人群。

    林一也挥动令旗,投石机装载完毕,巨大的石块在人群之中绽放,留下一个深坑。

    还没等他们整合好队列,国朝的数千轻骑便飞驰而上。千匹战马撒开蹄子狂奔,配合马背上的骑兵,冲散西域联军的阵型。

    他们穿过联军,停在城下,与身后的援军形成双面夹击的态势。

    城楼上连日奋战的士卒们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挥舞着长矛和刀,发出兴奋的嘶吼,为城楼下的同袍助威。

    “宛平。”清脆的嗓音在此时显得有些突兀。

    阿水放下神臂弩,叫住准备走下城楼的明溪,道“你要去哪儿”

    明溪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张弯弓和三支羽箭,头也不回地离去“去马厩。”

    援军来了,西域联军不足为惧,她该去履行她的承诺。

    汗血宝马许久没见到主人,激动地在狭小的马厩里打转。

    明溪拍了拍它的脑袋,牵起缰绳,带着它往南城楼走去。

    南城楼外的西域联军被援军堵住后路,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艰难地杵在西口关和援军之间。

    过去一个月,他们仗着人多,无休止地进攻西口关。今天,援军到来,也该他们尝一下被以多欺少的憋屈滋味。

    大虎远远地看见明溪回来,笑着走下城楼,迎上前说“一个月没个消息,害得老子差点以为你就义了。”

    明溪白楞他一眼,调侃道“您老人家都没就义,我就更不可能就义了。”

    大虎摆了摆手,认真说道“北城楼那边可是西域联军的精兵,比南城楼这些阿猫阿狗还是强了许多。”

    “本是同根生,阿猫阿狗再强,那也是阿猫阿狗,”明溪盯着被巨木横拦的城门,问道,“多久能打开”

    大虎回头看了眼,摸了把络腮胡,说“起码还要一炷香吧。”

    一炷香,够她休息一会儿。

    明溪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冲大虎伸出手“我的酒喝完了。”

    大虎轻啧一声,骂骂咧咧说“才回来就跟老子要酒,你就该就义。”

    嘴里这么说着,他手上解酒囊的动作却飞快。大虎将酒囊扔给明溪,明溪接过后灌下一口,撕扯肉干填饱肚子。

    大虎蹲在她旁边,问“和哥说说,你带走的那些妹子,还有多少人活着”

    明溪咀嚼的动作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去时三十六,现下还剩十九人。”

    “死的不算多,”大虎从她手中拿过酒囊,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喉咙里,语气十分平静,“我们这儿死了四百多人。”

    明溪转头盯着男人。男人的络腮胡上挂着酒水,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他黢黑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悲伤,就连声线都平静的吓人,明溪却从他泛红的眼睛看出他在强撑。

    大虎用力捏着酒囊,咧开嘴直笑“他们还堆在城楼上,没来得及抬去西三帐。你去看看吗”

    明溪头皮发麻地把肉干塞进大虎的手中,飞快跑上城楼。

    “宛平娘子”

    看见她来,侥幸活下来的女人们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明溪挪去。

    其中一人被尸体绊了一下,整个人眼看着就要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明溪连忙上前,将女人托住。

    女人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脑袋伏在坚硬的盔甲上大哭。

    明溪轻轻抚摸女人的背脊,耐心地听围着她的女人们讲述的光辉事迹,和她们活下来的不容易。

    “六七十个姐妹,活下来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女人抬起头,泪水和汗水混合,浸湿额前散乱的发。

    她宛如一头受惊的小兽,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周围突然又冒出一个敌人。

    明溪扶着她站起来,退后两步,郑重地向她们作揖“你们都是国朝的好女儿,国朝一定会铭记你们一月来的奉献与牺牲。”

    “国朝会吗”女人们喃喃私语。

    明溪肯定地点头“当然会,因为你们都是国朝的勇士,”她指着她们腰间的军功袋,“能给我看看吗”

    刚才伏在明溪胸口的女人解下军功袋递给她,明溪将带血的左耳倒出来,仔细数过。

    “你杀了十三个,很棒,”明溪笑道,“可以升一级军阶了。”

    “真的吗”女人抬手抹去眼泪,手背上的灰尘和泪水混合,她此刻就像一只花猫。

    明溪轻轻点头“真的,我不骗人。”

    “对,宛平娘子当初说我们入伍就有酒有肉,后来我们不就吃上肉了吗”

    “就是。”

    明溪拍了下女人的肩膀,穿过她们,走向城楼中央。

    哪怕此刻战事已停,士卒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清理尸体,城楼中央还是堆积着大量的尸体。

    明溪从左至右穿过城楼,一路走来,她看见许多曾经一起喝酒吃肉赌钱的同袍,他们都没了生息,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之中,有人臂膀被砍去,有人脸上留下一道骇人的伤疤,有人肠子外露,也有人

    “等等。”明溪叫住搬运同袍尸骨的士卒。

    明溪快速走到他们身边,揭开挡住尸体下半部分脸的灰色围布,熟悉的面容暴露眼前。

    她记得他。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和二豹的比武赌局。

    他腼腆地笑说“刚刚看你跑了,还以为是尿遁,我就押二豹赢。”

    第二次则是在春四娘和那个挑了两个月大粪的五十夫长比武赌局。

    他咬着牙,决定相信她,用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铜板押春四娘赢。

    当然,春四娘没让他失望。

    不过可惜的是,那场赌局最终没能成局,她始终没有带他发财。

    她还记得赌局未成时,他也只是笑着挠头。

    多么鲜活的一个孩子,恐怕连十七岁都没有,此刻却肌肤冰冷,永远长眠。

    “没事了。”明溪用灰布遮盖住他的脸,目送他被昔日的同袍抬下城楼。

    明溪转头看向城外进退两难的西域联军,紧握双拳。

    她挤出一滴泪,晶莹剔透,将眼角的尘土放大。

    “走吧,集合了。”大虎拍了下她的肩膀。

    明溪飞快地抹去眼泪,轻应一声,跟在他身后走下城楼。

    她跨坐在汗血宝马上,背后是用惯的重剑,马腹旁悬挂着她刚才从地上捡来的弯弓和三支羽箭。

    三支羽箭,用来擒那个女人,足够了。

    西域联军在四方援军的有意驱赶下,最终汇合于西城楼外。

    经过一个月的消耗,西域联军约摸还剩下一万三千余人。他们被数万国朝军队围在中间,四面楚歌。

    舒将军整合西口关幸存地两千余人出关,汇入国朝的军队。

    一场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屠杀正式开始。

    西口关不受降,国朝也不接受投降。

    敢于侵犯中原王朝,就该承受中原王朝的怒火。

    西口关余下的两千多人像不要命一样冲向西域联军。

    不接受求饶,哪怕他们面对的丢盔弃甲的半大小子,哪怕蛮子双膝跪地,不停磕头。

    一个月来,他们仗着人多,无休止地向西口关进贡。

    此时,他们处于弱势,又凭什么要西口关看在他们求饶的份上放过他们

    他们有放过西口关战死的两千余人吗

    没有

    “想走”明溪挥刀斩杀身边的西域联军,迅速拉弓搭箭,对准一袭朱衣下的战马,“你走不了了。”

    淬了毒的羽箭飞驰而出,女人胯下战马口吐白沫,瘫软在地。

    蒂娜跌下马,回头狠狠地瞪了眼骑在马上的女人。

    她飞快起身,一刀砍向从她身旁经过的西域骑兵。抢来战马,她继续向包围薄弱处冲去。

    亲眼目睹自相残杀的戏码,明溪微微摇头。

    在周围士卒的掩护下,她穿过混乱的人群,追赶意图冲出重围的女人。

    汗血宝马脚程快,明溪一边杀纠缠上来的敌人,一边慢慢靠近女人。

    终于,她再次拉弓搭箭,对准女人身下的马。毫无意外,战马再次到底,蒂娜重重地跌下马。

    这次没等她杀人越货,明溪第三次拉满弓弦。

    羽箭飞驰而出,穿过女人背后的猩红披风,紧紧钉在地上。

    女人意图用弯刀砍断被勾住的披风,却不想披风用料极佳,她一时无法脱身。

    明溪打马来到女人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女人。

    她嘴角上扬“抓你,三箭就够了。”

    蒂娜啐了声“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明溪没有说话,拔出重剑,轻而易举挡住女人的弯刀,然后一剑砸在女人握刀的右手。

    蒂娜痛苦地大叫“长生天会惩罚你,你这个恶魔,你会下地狱”

    明溪听后只是一笑,又一剑砸向女人的左臂,左腿,右腿。

    她跳下马,夺过女人腰间的绳索,套在女人的腰上。

    “你想做什么”蒂娜声线发颤,带着深深的惧意。

    明溪莞尔一笑“我是魔鬼,当然要做魔鬼该做的事。”

    她一手牵着绳索,一手攥紧缰绳,汗血宝马撒开蹄子狂奔,女人也被拖在马后,以血肉染红白雪。

    等到了西口关的阵营,蒂娜仅余下微弱地喘息。

    她微微抬起头,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悲鸣“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

    舒将军淡淡地扫了眼地上的女人,冷声问“她就是联军的副帅”

    “是。”明溪翻过女人的身体,从她胸口掏出一块令牌捧给舒将军。

    舒将军握着令牌,看了许久,一字一顿“叫军医来,别让她死了。”

    明溪拍了拍蒂娜的脸蛋,拖着女人走进西口关。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除却少数冲出国朝包围圈中的西域联军,大部分皆躺在冰冷的雪地中。

    他们的尸体被烈火焚烧,冲天火光照亮夜空。

    明溪坐在西三帐中,望向烧红了的半边天。

    “他妈的,那个蒂娜在哪儿”大虎带着一群人骂骂咧咧闯入西口关。

    “找她做什么”明溪翘着二郎腿,享受阿水的捏肩服务。

    大虎蹲到她面前,嘴角向下瞥“听说她是这次西域联军的副帅。”

    “对。”

    “老子同你说,她就是那个混入西三帐的沙盗女细作,害得老子折了十几个”

    明溪制止他的陈词,再次问道“你来找她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大虎一时卡壳。

    他才从城外回来,听说那个叫蒂娜的女人居然是联军的副帅,现在被少女打断四肢拖进西三帐。

    他想起曾经枉死的兄弟,又想到因为这次战事牺牲的同袍,三下五除二纠集一群人来找她的麻烦。

    “强奸动私刑”明溪替他说出后面的话,“还是两样一起来。”

    明溪看向大虎和他身后众人变了的脸色,心知她说的不离十。

    大虎一拳砸向地面,震得积雪飞溅,他骂了声操,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慢慢说道“我答应过阿花,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

    明溪的视线越过大虎,看向他身后的那群人,淡淡道“那就是你们了。”

    他们低头,没有否认。

    听其他兄弟说,抓了好些服侍蛮子将军的胡姬,都在西三帐。

    明溪收回视线,盯着大虎的眼睛,一字一顿“想动私刑的话,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她现在是个废人,你们再动私刑,她恐怕活不到血祭军旗的那天。”

    “至于强奸,你们要是想强奸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为什么”大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她是蛮子副帅,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

    “所以她该像其他几位蛮子将军一样,被杀于军旗之下。”

    明溪反问“你们会动用私刑折磨那些将军,但你们会强奸他们吗”

    “这不一样,她是女人”大虎吼道。

    “我是女人,阿水也是女人,”明溪指向断臂的临娘,一字一顿,“她同样是女人,西三帐的所有人,都是女人”

    阿水出言劝道“宛平,虎哥,你们不要再吵了。”

    花嫂拉着大虎的胳膊“为了那么些女人,值得你们这样”

    大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们是国朝的女人。”

    明溪微微一笑“不对。”

    “宛平,我不懂你的意思。”大虎迷茫地坐在地上。

    在他的认知里,蛮子的男人就是该杀,蛮子的女人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面前的重剑少女和阿水等人,和他们同根同源,是他们要守护的、国朝的女人。

    明溪拍了下大虎的肩膀,轻叹一声“除了女人的身份,我们还是国朝的兵。”

    “那个女人,除开女人的身份,她还是西域联军的副帅。”

    “我还是不懂。”大虎和他身后的士卒同时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就说了,她的归宿是死在军旗之下,”明溪再一次解释,“还有那些胡姬,你们不该把她们认作军妓。”

    大虎看向她“你有没有想过,蛮子抓到中原女人会怎么对她们”

    明溪点头“我知道。但错的不是那些胡姬,你们该去对蛮子男人下手,而不是从胡姬身上发泄怒火。”

    最后,明溪下结论“这是无能的表现”

    “无能我们无能”大虎气极反笑,“宛平小娘子,你说我们无能”

    花嫂见情势不太好,连忙拉开大虎。

    大虎甩开她的胳膊,指着明溪的鼻子“蒂娜该死在军旗下,我认;胡姬不许他们碰,我也认。但你说我们无能,老子不认”

    他转身呵斥身后的士卒“都滚没老子点头,胡姬一个都不准碰”

    碍于大虎发火,士卒们骂骂咧咧离开西三帐。

    “如果我不在这里,”明溪从地上爬起来,直视大虎愤怒的面孔,“你们会怎么对她们”

    “宛平,你能拦下我,是因为我敬重你,”大虎收敛怒气,“西口关还有两千余人,可都想活活吃了她们,你也能拦住”

    明溪以轻快地语气说“来一次便拦一次。”

    送走大虎,明溪掀开帐帘,看了眼里面颤颤巍巍挤成一团的胡姬和奄奄一息的蒂娜。

    “谢谢将军。”胡姬可怜巴巴地冲明溪磕头。

    明溪用西域话回了一句不用谢,放下帐帘。

    她将重剑交给阿水,叮嘱道“不许任何一个男人靠近她们。”

    阿水同为女人,自然知道如果没有少女,她们会遭受怎样的屈辱。

    那中屈辱她曾经遭受过,她能明白那中痛。

    阿水用力点头,发动娘子军一起守卫军帐。

    明溪来到舒将军的主帐,张副将没有通禀便打起帐帘,说“将军说你来,只管进去就行。”

    帐中坐了西谷关的守将和他的几位副将,还有东楼关的几位将军。

    西谷关守将姓赵,曾在陈宛平祖父麾下当差。

    他看见进来的少女,不由得一惊“宛平侄女,你怎么在此处”

    “什么陈三娘”

    “她就是陈三娘”

    明溪抱拳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若能开口,定然说给赵伯伯听。”

    她转头看向舒将军,说道“属下前来,是有事所请。”

    “什么事”这么久以来,少女除了请求他同意西三帐的女人当兵外,还没为其他事求过他。

    明溪朗声道“此番俘虏胡姬十余人,还请将军为她们赐婚。”

    “赐婚”舒将军讶异。

    很快,舒将军反应过来,少女是想避免她们沦为军妓。

    或许是因为同样生而为女,造就了她对可怜女子的怜惜。

    “哈哈哈哈,”赵将军爽朗大笑,“想不到侄女儿还有柔情的一面。”

    “老舒,我这侄女儿可不轻易求人,你就答应了吧。”

    舒将军盯着少女,大声叫了声张副将,张副将走进帐中。

    舒将军说“去把今天俘虏的胡姬带到主帐来。”

    张副将露出疑惑的神情,在他记忆中,舒将军为了家中的夫人,一向不近女色。

    不过他还是和明溪一同走出主帐,将西三帐的十来个胡姬带到主帐。

    舒将军将胡姬赐给此番立下卓越军功的将士,并言明她们不是战利品,而是赐给他们做妻子。

    除此外,舒将军正式将西三帐更名为家属帐,不可再做皮肉生意,但不阻止西三帐的女人和士卒成婚。

    二月的某天夜晚,大虎身穿洗褪色的红色战袍,花嫂的发髻间别着一朵红花,和百余对新人一起,拜过天地,拜了舒将军。

    事后,大虎对明溪说“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

    明溪闻言轻笑,望月不语。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能得二三已是幸运至极。

    三月初,朝廷输送新的兵源至西口关。

    新兵入关那天,正好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灰狼军旗高悬,迎风展翅。

    蒂娜等十来位西域将军,齐刷刷跪在演武台上,等待最后的审判。

    数道红血飞溅,染红精美绝伦的军旗。

    以血祭军旗,赠我泉下将士。

    六月,西口关、东楼关与西谷关三关奉天子圣旨,各出一半兵力合围兰国,西域都护府亦不再庇佑协助兰国围攻西口关的诸国。

    九月,灭其国,诛其不降者,设西兰关,由舒将军驻守。

    十一月,其余三关班师回关。

    回关当天,阿水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奔向主帐。

    “将军,”阿水看向坐在虎皮椅上的少女,她身旁站着一位断臂男子,“这是出征兰国,军功卓越者的名单。”

    明溪接过名单,露出欣慰的表情“咱们阿水也是千夫长啦。”

    阿水调皮地眨了眨眼,飞快地跑出主帐。

    帐帘轻晃,明溪抬起头,看向不苟言笑的阿南。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