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清晨已然转凉, 映进玻璃窗的阳光剥去一层灿金的外衣,显得苍白冰冷,细微的尘埃在光影中飘浮。
趁着课间休息, 同学三三两两凑成几团讨论着英语分组的事。
“咱们四个一组嘛,正好前后桌”
“不好意思我跟月月一组了”
“老肖咱几个一组好不”
英语老师还没有走,站在讲台上挥舞着名单说“你们快点决定,今晚课代表报给我啊,明天就得用了要我说你们就前后桌一组得了”
听见“前后桌一组得了”这句话, 潘晓宇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哗啦一声起身离开教室。
罗清惊弓之鸟似的缩起肩膀,眼皮下抬起一点眼珠,等他的同桌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下意识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匀,就被英语老师扯着嗓子点了名。
“罗清你早点跟人分好组每次有分组的活动你都最后一个”
一束束直白又考量的视线不约而同瞄准了他,罗清仿佛一只被炙烤的鸟, 浑身灼痛地紧绷着。
他掩耳盗铃似的低着头, 盯着摆在桌面上一管平平无奇的烫伤药。
这是前几天乐意送给他的。
在此之前,他对乐意的看法实在算不上友善。
罗清在压抑的泥淖里活了太久,早已麻木到不再挣扎了, 但偏偏有那样一束光撕开他的视野。
原来真的有人只要出现就会带来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好像所有人都偏爱他, 他站在人群中明亮得令人生妒。
“罗清, 你早点问问你的前后左右,或是问问还有谁没分组”
“老师, 他和我们一组”
一个清瘦的身影忽而笼在他面前, 晃晃悠悠地骑到他前桌的椅子上。
罗清骤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他。
乐意单手撑着腮,以一种小孩子讨糖吃的诚恳口吻, 低声询问说“可以吗”
其余视线的温度好像逐渐淡去,不再让人火辣辣地发痛,罗清手忙脚乱地说“我我英语也不是特别好,和你一组,好像”
“罗清同志,你说了要好好学习然后给我补课的。”
罗清不禁噎住。
这话好像不是他说的吧
乐意“组织需要你,我们对新同志的待遇可好了,真的。”
罗清“”
他权衡再三其实也没什么好权衡的,毕竟除了和乐意一组以外,并没有别人愿意收留他。
“倒也不是不可以。”
乐意转头冲着遥遥张望的姚舒与许展玉比了个“ok”的手势,又说“那下节英语课你搬到姚舒那儿吧,她正好没同桌。”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罗清这才看到他另一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不知道装了什么。
其实是时有妄的校服上衣。
那天早上他醒来时,时有妄早整装待发坐在沙发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他醒了,张口就是一句“我还有事,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抱歉。”
乐意半个脑子还在周公那儿打扑克,迷迷糊糊地没有接话,直到玄关传来关门声,他才彻底清醒。
来时路上正好碰到萧严,没想到他消息那么灵通,见面就拧着眉头质问说“你昨天被阮修明堵了”
乐意咬着拉到下巴的拉链头,含糊回答“你怎么知道的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他怎么又找上你了你没事吧他打你了没他是不是有病啊”
“不知道,没,没。有。”
乐意一连回答了他四个问题,尤其咬重了最后一个字。
“就在老巷子那儿,没什么事,时有妄恰好路过把他拦”
萧严忽然止步。
乐意余光瞥见身边空出一块,从领口里抬起脸,转过身看他“怎么啦”
九月清晨的风已经凉得有些刺骨了,萧严的目光就如秋风一般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他的神色冷凝,几乎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时有妄会出现在你家附近的巷子”
“还能为什么都说是巧合”
“巧合”
萧严扬起眉几乎是要冷笑了“全中国这么大,他怎么就偏偏出现在你家附近呢”
乐意不以为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他路过罗马一下怎么了”
“乐意你能不能别那么”
他忍了又忍,把剩下半句话强行咬碎了咽下去,“要我说多少次,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初中我也告诉过你阮修明不是好东西你呢你听吗他初三怎么对你的你中考的时候”
“阮修明是阮修明,时有妄是时有妄。”
昨晚才揪住恶龙小尾巴的乐意可听不得这话,他又缩回衣领里,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怎么总针对他你是暗恋他吗”
就为这一句话,萧严跟他摆了一周的脸色。
乐意这边收留了罗小同志拉入麾下,正打算提着校服出门,班主任任松便挺着啤酒肚一脚迈进门槛。
“都坐下啊,我趁着课间简单说两句,就不占用上课时间了。”
任松眼一斜,准确无误捕捉到金鸡独立的某人“你干什么去赶集吗”
乐意“”
他一缩脖子,火速溜回自己的座位,进来时还被许展玉无意绊了一脚。
“都回来了是吧这么回事啊,十一放假前,按照学校惯例举办一场校运动会,你们去年都参与过,懂得都懂,我就不多点评了。”
懂得都懂。
又到了一年一度优先丧失择偶权与社会性死亡的青春靓丽大型活动了。
乐意记得去年隔壁班有一个男的被强行拉去跑一千,没跑到五百米就开始迎风落泪,一边哭一边跑,到终点时鼻涕泡都甩出来了,还被校园小记者拍照贴在走廊板报整整一个月。
那位勇士至今单身。
“那谁体委,贺冬”
“到”身高直逼一米九的贺冬应声而起。
由于他名字的发音和“河童”贴近,身材魁梧,又被班里同学戏称为河童村唯一的希望。
“下午班会去一楼大厅开会,在截止日期之前把名单统计好报上去啊。”任松抬起手虚点了几个人,“像你、萧严、乐意啊哎这种拉去能顶半个体育生的,全给我报满,咱们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别跟b班客气。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班里顿时炸了锅,沸腾似的讨论着,姚舒手拿半个苹果转头说“意意子,你又要冲锋陷阵了。”
乐意把装有校服上衣的纸袋规规矩矩挂在桌边,随口溜出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很给面子地拍拍手,又凑近一点“哎,你和萧严这几天又怎么了他怎么老瞪你啊吃枪药了”
乐意忙着找下节课的练习册,头也不抬地掐头去尾把前几天的事大概描述了一遍,忽然听见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抬起眼,只见姚舒仍保持着啃苹果的姿势,但那半个残躯已经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你说时有妄帮你解决了围你的混混”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像是第一天认识乐意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乐意有些好笑,“我都说过了,时有妄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不近人情,他也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别妖魔化他好吗”
“操。”她实在没忍住吐出一个脏字,转头看向许展玉“你听清他说什么没”
许展玉早已寸寸僵硬石化,七魂六魄随风而去了。
本以为抚华七中时大佛是一座万年冰山,谁知道是一块冰皮月饼,掰开居然还冒奶油啊
在乐意眼里,时有妄确实与一块冰皮月饼无异。
现在他把月饼端盘子上给朋友看了一圈,发现他们比发现哥斯拉还要震惊,心里像有一只小麻雀扑腾着撒欢。
“你很好。做得很好。”
“你一直是最好的。”
乐意想握住恶龙的小尾巴,就这样慢慢把他拖出冰冷无趣的洞窟。
让众人看见,这条恶龙不仅没有茹毛饮血,还有一双温和沉静的双眼。
泛起毛边的英语作文集正摆在他的桌角,光斑恰好落在正上方工工整整地书写的“时有妄”三个字上。
乐意执笔的右手无意在草纸上游走。
笔尖吻过纸页,宛如游鱼摇曳的长尾。
时有妄。
时有妄。
时有妄
shi you ang
他像是小学生学字一样逐一标注了拼音,忽然一顿,扔下笔摸出桌堂里的手机,准确无误点开时有妄的聊天页面。
ido时哥
ido时哥哥,我发现你的名字拼音音调是个笑脸,v\这样的
他在四楼最东侧的教室,而一楼最西侧的那个人没有让他等太久。
时有妄那你呢
他又在“shi you ang”旁边写下“e yi”,观察后有些沮丧地回复说
我是两个斜杠。丑。
窗台前有人推开窗,玻璃折射的光斑恰好从他英语作文集上的“时有妄”三字游移,吻在他的眼睫。
时有妄像流星。
这个名字当初是他爸起得乐呵,他妈听着愿意,当即拍板,提笔“乐意”。
草率得像是随口一提的玩笑话,他虽然不讨厌,但也未必多喜欢。
时有妄却赋予了赞词。
此后,他便拥有了一个仿若流星的名字。
昏黄的夕阳浓稠地从楼宇间流淌而下,秋风瑟瑟,树影婆娑,校外溜进来一只圆圆胖胖的橘猫,刚从一片惊呼声中跑过。
“我去,好胖啊,这还是流浪猫吗”
姚舒惊奇地往外张望着。
不考试的考试楼平日里仿佛沉寂的巨人,就算被征用来文理补课也是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会在走廊中被无限放大。
她看过猫,又去逗同行的许展玉“刚刚乐意要去买什么来着他和时大佛相处得真唔唔”
许展玉忽然捂住她的嘴,挤眉弄眼地示意她不要出声。
姚舒“”
她顺着看过去,竟看见前一句话里的当事人都站在教室门口。
呃,说曹操曹操早到了。
乐意也没想到这么巧,他来时,“冰皮月饼”正往外走去,两人无意撞了个满怀。
“时哥你又来这么早啊。”
他把牛皮纸袋往时有妄面前递过去“你那天晚上留在我家的衣服。”
扒在隔壁教室后门的姚舒与许展玉“”瞳孔地震jg
“谢谢。”
时有妄接过来时纸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身上这件,等我洗了再还你。”
“哦你现在穿着的是我的衣服”
“嗯。”
时有妄语气淡淡“是你的。”
姚、许二人“”
“我说呢。”乐意凑上前,略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小动物似的嗅了嗅他的衣领“你身上好香啊。”
时有妄“”
他单手按住乐意的头顶,“不要闹。”
他面上仍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是柔和的,手上顺势揉了揉乐意的头发“不准胡闹。”
乐意也不恼怒,笑着迈进教室门槛说“知道啦,时老师,我可是你最听话的好学生啦。”
他心想目睹这一幕的姚女子和小玉玉总该知道时有妄其实人很好了吧哎我可真是好兄弟
教室门被回手关上,阻断了之后的对话。
姚舒捂住嘴与许展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及时行乐,恣意妄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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