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假期来临之际, 学生难免有些坐不住,张嘴谈的是运动会,闭嘴想的是放假。
任松大概是最特立独行的尖子班班主任, 顶着被年级主任狂骂一顿的风险,偷偷找了节班会让他们去操场练运动会项目去了。
他走在班级队伍最前,临出教学楼时回头低声提醒“出去的都老实点啊,要是被主任抓你们就说是文科班的啊。”
打头阵的几个学生忽然面露难堪,“老”
“小点声, 没事, 文科班的小林老师战斗力高,年级主任不敢找她。”
“不是”
“记住口诀文理科不分彼此,有难同当。听见没”
任松交代过后,转过头蓦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文科班班主任,林婧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端着手臂看着他。
任松“”
高二开学当天, 校长把英语科目压根没腿的乐意分给时有妄时, 林婧当场拍桌一句艹啊,自那以后她好像连带着对任松都有很大意见。
“嗨小林老师,好巧”
林婧“嗤。”
任松“”
美丽的小林老师踩着高跟鞋迈进一班教室, 拍了拍手说“这节自习课不上了,去操场自由活动, 要是被年级主任抓到就说自己是理科班的。”
理科十六班的学生在任松身后笑作一团率先冲出教学楼放飞自我。
体委贺冬勾着乐意的脖子说“意哥, 跑接力你想在倒第二还是倒第一”
运动会有一项8x300接力跑项目,四男四女, 通常第一棒交给跑得快的女孩子抢先一段距离, 倒第二和倒第一负责撵回之前被甩下的距离以及甩开身后的选手。
相较之下这三位会比另外五位选手更辛苦一点。
“我都行。按去年来你倒第二,我倒第一”
贺冬忙不迭点头“行,太行了。别看我这样, 让我在最后心理压力可太大了,谢谢意哥救命”
他狠狠摇了摇乐意的肩膀,“要不是我有女朋友我真想亲你一口”
乐意“”
他不动声色地把贺冬的爪子扒下来,小幅度往旁边蹭了一步,“唔,每个人最多报三项的话,我的已经满了,其他人呢”
“咱俩和老萧都满了,我正鼓动别人呢,跳高没人报,唉愁死我了”
乐意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扔在一边的篮球架下“那8x300的先来试一下这个占的比分多,争取拿个好名次。”
贺冬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立马甩起衣服吆喝道“8x3的过来一下喂”
一圈跑下来后,八位勇士难免有些气喘,一边扇风一边开玩笑说“操,稳了,没想到姚舒跑那么快啊。”
“去年没想到你今年还没想到”
“稳了,肯定稳了”
“怎么也比隔壁八个人拉不出来的b班强吧哈哈。”
“冬哥我就不说啥了,意哥你是真的起飞啊艹,做男人不能太快”
乐意扯着卫衣衣领透气,闻言睨过来一眼,笑着说“我可不快啊,注意你这叫诽谤。”
他忽而一顿,错开他们向不远处的观众席走去。
一线落日垂在水平线上,光华仿佛揉碎的金箔怜爱地落在时有妄的发梢与脸颊上,他的眼眸沉而静,仿佛无风的湖泊,一望而不见底。
他正坐在观众席的其中一位上,手中端着一杯冰美式外卖,修长的双腿随意而舒服地舒展着。
“时哥,”乐意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nice to et you”
“嗯。”
时有妄神情寡淡地点点头,见他额头浮着薄汗,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有项目”
“谢谢”乐意接过来擦拭着小花猫似的脸,整理着衣领,说“全村的希望嘛,不要太仰慕我。”
他闻言从鼻间轻轻哼笑了一声,把搁在身边的另一杯果茶递过去,“8x300”
“对。唔,给我的”
时有妄没有接茬儿,用眼神进行反问不然呢
乐意略有些迟疑,还是接了过来捧在怀里,冷冰冰的水汽沾了满手“谢谢。”
“等会还有男子一千米。你呢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鼎鼎大名的时大佛同志。”
时有妄眼角瞥着他,目光掠过宽松衣领下露出的一截锁骨,又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路过。”
乐意“”你大包小裹拎着两杯冷饮路过
“你没项目吗”
“”
时有妄扔过来一个类似于询问的眼神。
他向来对吵闹的活动提不起半点兴致,去年的校运动会,他直接请假回家了,压根没出现在现场一秒钟。
乐意沉默了整整三秒钟,换了个坐姿,以一种阴不阴、阳不阳的语气说“哦,也对,毕竟时大小姐其实跑跑不快,跳跳不远。哎我懂的,但你不参加的话,一班输得再惨也情有可原嘛。”
“”
换别人来说再多垃圾话,时有妄也未必施舍一个眼神,但乐意这只毛绒绒的狐狸球好像格外有让人心头火噌噌烧起来的本事。
“毕竟文科生本来男生就少,传说中无所不能的时大佛偏偏也不行。没办法,谁让我们十六班有我呢。唉,据说一班去年拿了个倒第一的好名次,对伐”
事实证明,无论何时,“不行”这个词对于男人来说都像是一把利剑直戳心口。
乐意正侃侃而谈时,忽然面前一片阴云直压下来,时有妄俯下身,双臂撑在观众席上,将他困在这一方空间中。
这样的距离,气息都是相缠的。
他能清晰地嗅到来自对方身上沉而优雅的香气,不加掩饰地裹挟着他。
“时”
“想让我参赛”
时有妄的声音有些哑,他略垂下眼帘,泛起的一点眸光带有强烈的侵略感,盯着人看时便让人无端有些战栗。
这是个接吻的好距离,也是残杀的好距离。
但他们既没有接吻,也没有残杀。
时有妄沉沉一笑“挑衅我”
乐意“”
乐意“倒也不是”
阴云忽而再次散去,时有妄直起身站在观众席上,眉眼间尽是冷漠疏离的意味,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冰美式,语气冷淡地说“我不吃这一套。乐意。
“你想要什么,直说吧。禁止阴阳怪气。”
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练习着运动项目,亮晶晶的汗珠挂在额头上,有些讲究的抽出纸巾细细擦拭,有些不讲究的直接用袖子擦了,还有些介于两者之间的选择蹭在别人肩膀上。
贺冬刚被人擦了一肩膀的汗水,整张脸都憋红了,老远看见乐意走回来的身影,向他招手“意哥”
他大力挥舞着右手,然后眼睁睁看着乐意塌着肩膀,脚步虚浮,好像马上就要化成一滩了
贺冬“”
班长推了下眼镜,“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等我问一哈。意哥你刚刚跟时、嗯时大佛聊什么啦”
乐意脚步一顿,大力搓搓脸,“没,就是拉他参加运动会而已。”
“”
众人宛如听见了晴天霹雳,不由得面面相觑。
班长率先打破了沉寂,咳嗽一声说“那时大佛参加吗”
乐意的眼神像是死了,“他说满足我。”
众人“”
他们好像听见了九天玄雷劈下来的声音。
与此同时,时有妄终于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找到了一班的体委。
“你那边,跳远姿势有问题嘛呢嘛呢没吃饭啊谁拍我”体委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双膝一软险些跪下。
这张脸已经无数次在他眼前出现了,他做梦都想让这人上运动会,哪怕一个项目都行。
奈何每次时有妄都是左眼写着“尔等傻逼”,右眼写着“碰我必死”,他压根儿不敢上前。
“时时时时哥,哎呦,你找我有事吗”
求你说没有
时有妄稍抬起下巴,“男子一千米,报我一个。”
他扬手将杯子扔进垃圾桶,“就这一项。”
体委“”
体委“”
运动会当天天气很好,湛蓝天幕中万里无云,已是九月末,清晨露水重,风拂过时让人冷得直打哆嗦。
早上六点钟班级的同学就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三三两两凑在观众席上吹气球、装横幅。
往年都是一到十六班依次排开坐,今年大概是校长为了促进文理班的关系,居然把一班和十六班安排在一起,一至八班向东甩开,十六至九班向西甩开。
“走方队的同学等会跟我走,谁举牌来着对,颖女神你做好准备啊卧槽,意哥,你是从山顶上刚跑下来的吗怎么穿成这样”
贺冬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裹着冲锋衣,抱着热水袋的半张脸缩进衣领里的乐意,半天说不上话来。
运动会期间,校园小记者会拎着贵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单反相机游走各个班级,抓拍一些阳光青春的镜头贴在走廊板报上。
虽然没明说,但作为十六班的门面乐意一定会出现在镜头里,但前提是以花孔雀的形象,而不是他妈的山顶洞人。
乐意眼睫上挂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含含糊糊地说“早上冷,扛不住。”
“”
贺冬忍了又忍才没亲手把他这层皮扒下来“哪有那么冷啊,坚持就是胜利,乐同志。”
乐意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丫把棉袄脱下来再跟我说这话。”
贺冬战术性装聋,双手揣进软乎乎、暖烘烘的兔子口袋里,“咳,等会记得脱啊,哥就不亲自扒你了。我奶早上给我熬的花生汤你喝一点暖和暖和,然后去宣委那拿个咱班标志戴上。”
为了方便在运动会乌泱泱的人群中找出同班的战士,每个班都会订购一批标志性饰物佩戴。
乐意他班去年订的是胡萝卜胸针,但不够显眼。任松特意叮嘱今年不仅要显眼,还要宇宙无敌天下第一拉风。
“哦,”乐意多嘴问了一句“今年咱班买的什么”
贺冬那张脸像是被黑灰糊了,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嗫嚅着说“猫猫耳朵”
“”
乐意“零食啊一人手里捧一袋猫耳朵太傻了吧那也”
事实上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贺冬眼神像是死了,“戴脑袋上的那种猫耳朵。”
乐意“”
他转头望去,观众席上他的同窗好友正将粉白色的猫耳朵发箍比划着戴到头上,成功吸引了一批同龄人的注视。
乐意不想知道注视里的含义代表什么。
他沉默许久,直截了当地向隔壁班走去“再见,我要去十五班挥洒青春了。”
“操,意哥”
许展玉现在表示很慌。
他坐在观众席的倒数第三排,右有一班时大佛,后有班级横幅猎猎作响,好像随时准备冲上来抽他个嘴巴。
班长两步跨上来张罗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等会就要走方阵了啊谁还没拿猫耳朵呢”
“那个”身边的女孩子抱作一团,许展玉弱弱地抬起手“班长,你看一下横幅好不啦它好像马上就要飞下来了”
“嗯你说啥老贺你那边把气球整好”
“我说横幅”
“啊”
只听女孩子的尖叫声倏然惊起,电光火石间,许展玉只来得及转过头,眼睁睁看着横幅一端的竹竿迎头砸了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而伸了过来,牢牢抓住竹竿一端。
时有妄居高临下,淡漠地垂下眼帘,连串的血珠自掌心滴落砸在地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
“卧、卧槽”
班长瞠目结舌地立住了,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他才反应过来“乐意你干嘛”
乐意三步并做两步,跑上观众席最后一排,撕拉一声抻开透明胶带,几下把竹竿从新捆了回去。
他一把扯过时有妄被竹竿棱刺割破的手,转头对班长喊道“班长找几个人把横幅再固定一下”
“哦哦,好的好的”
乐意拉着时有妄在倒数第二排坐下,仔仔细细翻看着他的伤口“幸好伤口不深,也没有刺残留。疼吗”
少年从冲锋衣里探出下巴,温润的鼻尖略微发红,颜色浅淡的唇此时却显得有些苍白。
通常情况下,会喊疼的聪明孩子才会得到大人的糖果,时有妄从小在这方面就不那么在乎,但偶尔他也会因为眼馋那颗或许不存在的糖而试着聪慧一点。
“有点疼。”
时有妄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冷淡淡,如同一片宁静的月华。
他的口吻与神情都不像“有点疼”的样子,站在那就是大写的“生人勿近”。
乐意闻言微怔,低下头轻轻吹了吹他的掌心。
气息轻柔地拂过伤口,像是种下一棵毛绒绒的蒲公英。
“时同学见义勇为,加十分,奖励一颗草莓味的糖。”
“见义勇为受伤,减九分,惩罚一颗酸梅味的糖。”
他说着反手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放进时有妄另一只手里“还疼吗”
时有妄摇摇头“谢谢乐老师。”
他手捧着两颗味道不一的糖果,眼底泛起一点笑意。
“那个”
坐在旁边的女孩子小声说“我这里有邦迪刚刚谢谢你,时同学。”
“是啊,幸好时哥刚刚反应快,要不然我们几个就毁容了。”
“真的太谢谢你了”
后排的同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向他道谢,时有妄却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向乐老师。
乐意灿然一笑,手肘拐他一下说“时哥,现在害羞可晚啦,都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啦。”
他闻言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向乐意,意味深长又有些蛊惑意味地轻声说“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嗯”
声音太轻以至于乐意没有听清楚,茫然地反问“什么”
“走方队的都准备准备,过来站排我靠,意哥你怎么还在那续窝呢”
贺冬脱下棉袄,打着哆嗦三下两下地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撕扯着他身上那件温暖的冲锋衣“给爷脱操”
“你是不是有病啊手手”
乐意像是一头嗷嗷待宰的小绵羊,试图挣脱命运的枷锁,引来班级里一阵无情的嘲笑。
他一时分不过神,时有妄的目光便直勾勾落在他的脸上,近乎叹息地“没什么。”
“冬冬我看好你把他扒光他今天就是你的了”
“意意子我相信你是永远的猛1”
众人吵闹着、笑着,唯他一人游离在外,像是一个看戏的过客。
他的目光自乐意的脸颊寸寸游移,没来由想起前几日在操场上的那一段对话
“你想要什么,直说吧。禁止阴阳怪气。”
“时哥,我想你参加运动会。”
“我不吃挑衅这一套,想要就求我。”
“时哥,求你”
少年眉眼间尽是张扬的笑意,带着几分狡黠,好像怪谈中诡谲的狐妖,下一秒就会伸出毛绒绒的尾巴缠住别人的小腿,亲昵地磨蹭撒娇。
他越是在笑,越是想让人对他做一些不好的事,诱他落入陷阱,或是
时有妄从回忆中脱身,目光直钉在那只搭在乐意衣领上的格外刺眼的手上,眯起眼睛,用近乎自我告诫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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