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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整整叨叨了两个时辰,从她和柳幽幽的明争暗斗,到季子野爱上柳幽幽。其间她还悲愤地发泄着筑基失败的感想,以及对狗男女的怨恨。
说完后,她抬起头,看向和光。
万佛宗不强制剃发,故而也有不少女人修佛。只是在一堆女佛修中,和光委实漂亮了点,比起她宗门的第一美人也不遑多让。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穿着一袭红色刺绣袈裟,出尘脱俗。
只见她微微皱着眉,仿佛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右手捏着一串玉质念珠,每颗念珠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刮痕,拇指不停地拨动念珠,发出繁杂无律的叮铃声。
突然,转着念珠的手指猛地一停,兹卡,在念珠上刮出一道明显的痕迹,惊得柳依依浑身一震。
这位佛修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和光眉眼抬起来,嗓音清冷疏离,“说完了”
感觉对方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柳依依赶紧移开眼神,巴巴地点点头。
之前的尤小五穿得破破烂烂,好像只是个杂役,她还敢和他拉扯两下。面对金丹期的前辈,还是个管事儿的前辈,她还是安安静静装鹌鹑吧。
和光背过手,在殿内踱了几步。柳依依看到,地上的一颗石子化成了粉末,更不敢吭声了。
“这事儿,确实是季禅子做得不地道,我先代他向你道个歉。”
柳依依赶紧摆摆手,表示不敢当,她其实更想要季禅子亲自负荆请罪。金丹期前辈的道歉,听上去挺爽的,但她怕受了折寿。
和光拿出一支檀香,是她亲自炼制的,有静心清神的功效。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香炉,拍去外壁的灰尘,放入少许大光明顶的香灰,点上檀香。
大殿内瞬间烟雾缭绕,熏香迷人。
“季禅子这人我不认识,但是万佛宗的弟子是绝对不会泄露病人心魔的。”
话虽这么说,和光心里却想屙屎不擦屁股的王八羔子,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跑了,现在她也不知道要上哪去找。
柳依依脸色有些难看,她知道这只是场面话。但她实在不甘心,道途就此断绝,无缘长生后,连问个真相都做不到了吗
豁出去了,她长舒一口气,问道“前辈,要是季禅子早就认识了那贱人,故意误导我筑基失败的怎么办”
然后,她看到一派风光霁月的女佛修笑得一脸灿烂,天上星月,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为之失色。
念珠声又哒哒地响了起来。
“我就剁了那小兔崽子,给你祭天。”
殿外,尤小五两耳贴在门上,念珠至少转了10000下,看来大师姐的情绪不太妙。
冷不丁门被打开了,尤小五没反应过来,一股脑地栽倒进殿内。抬起头,大师姐一脸漠然地看着他,眼神别有深意。
尤小五心里一咯噔,要完。
和光抬脚踩在他背上,往下碾了碾,尤小五听见了脊柱的哀嚎。
她微微提脚,瓜娃子瞬间就明白了,大师姐这是准备把他踢出去。外面都是进门没几年的小和尚,要是被他们看到了,自己这脸还往哪搁啊。
说时迟那时快,尤小五一把抱住了和光的大腿,还紧紧的蹭了一下。趁她没反应过来,尤小五抬起头,一脸谄笑道“大师姐,别赶我了,我知道季禅子在哪。”
和光挑眉,示意他滚下来。
尤小五见好就收,拍拍手站起来,还拍掉了大师姐裤腿上的灰,大师姐身上这股子檀香味还挺好闻的。
“一天前,季子野跟着柳幽幽回大衍宗了。”
尤小五自称佛门小灵通,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哪里有他,哪里就有八卦。修仙界的八卦,只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想知道的。当然,他这么八卦的人,很少有他不感兴趣的事儿。
还没等和光开口,他一股脑儿把知道的消息全说了。
季禅子6岁的时候进了忘情禅,从来没出过山门,不可能事先认识柳幽幽。半年前,上谷秘境开了,那个秘境是筑基期专用的,万佛宗的弟子去了不少,季禅子也去了。
在那儿,他遇见了柳幽幽。季禅子被妖兽打伤了,柳幽幽救了他。两个人眉来眼去,这才勾搭上了。
和光没有说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尤小五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他是忘情禅的禅子,本不该动情。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这可是大事儿,修仙界都快闹翻天了。”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在秘境里,那姑娘勾搭的不止季禅子一个。
和光沉吟了一会,在心里拿捏了两下,发现这事儿她不能单独做主。虽然她是执法堂的三把手,但是季禅子好歹也算是忘情禅的禅子,他的事情还是得有禅主做决定。
檀香燃尽,和光摁灭最后一点烟灰。
和光转过身,看向柳依依。在檀香的烟雾下,她神游云外了,听得云里雾里,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看起来傻里傻气,怪可爱的。
和光在她脑门上一个蹦指,说道“季禅子这事儿,我定会给你个交代。现在,我们先去找季禅子他师傅。”
忘情峰在西边,四周围绕着一片森林,是万佛宗最幽静的地带。忘情禅也是人数最少的禅之一,红尘滚滚,诸欲缠身,没多少人自信能断情绝欲。
万佛宗的千八百峰中,除了峰主所在的山顶外,弟子们可以自由进入其他禅的山峰寻友论道。可是,忘情禅是个意外,忘情峰外缠绕着一座阵法,非本禅弟子进入需通报。
阵法外,和光瞥了尤小五一眼。
尤小五不愧为大师姐的第一狗腿,一眼就明白了潜台词。大师姐亲自去敲门太掉价了,要小弟代劳。
他走近阵法,一个穿着白衣袈裟的小和尚立在那儿,闭着眼,嘴角微微下撇,这是忘情禅的标配表情,无喜无悲,无牵无挂。
这小和尚估摸着是刚入门的,嘴角多下撇了一分,有点苦瓜脸的意思了。
尤小五朝他招了招手,衣袖高高扬起。
小和尚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又闭上了。他不举手还好,一举手衣袖的全貌露出来,一块一块的,全是大小不一的补丁,每块补子的花纹布料还不一样,别说多难看了。
林子大了,各种鸟都有。现在万佛宗人多了,这种穷酸和尚也能混进来了。难不成是别的峰混不下去,想来忘情禅碰碰运气
尤小五见小和尚不回应,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大声喊道“小和尚,我有事儿找你们禅主,过来开个门。”
小和尚心里一阵鄙夷,就你这样还想找我们禅主。但是那人眉目疏朗,清新俊逸,喊得还这么斩钉截铁,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来捣乱的。
小和尚琢磨了两下,还是走过去了。站在阵法外,他问道“你找我们禅主有什么事儿”
尤小五甩了甩袖子,也没直接回答,嬉皮笑脸地问道“隔着个阵法挺不方便的,让我进来再说呗。”
这时,和光等得不耐烦,径直走了过来,“在下嗔怒禅和光,能否打开阵法”
小和尚见她的袈裟精致华美,不自觉间语气恭敬了两分,“禅主规定,只有经过他同意,才能放外人进来。”
和光一手贴上阵法的外壁,雷光闪过,手上传来焦灼的痛感。她反而气笑了,屁事儿真不少,他们不给面子,那她也不必给他们面子了。
“门口的医闹想必有所耳闻,我来是想问问,贵峰的季禅子要不要负责要怎么负责是按执法堂的规定来办,还是由贵峰亲自来办”
这话说得相当打脸,本来该在桌子拉扯的事儿,被和光摆在桌上来说。
小和尚的脸倏地白了,医闹的事儿闹得太大了。前几天,季师兄传信回来,说他遇见了人生知己,恐不能继续修行忘情禅。
峰里的弟子们是又忧又喜,忧的是这事儿传出去太跌面子了,喜的是季师兄离开后,他们是不是有机会冲击禅子之位了。
对此,禅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就此放弃季禅子,还是冷处理等待季禅子回心转意,没人知道。
小和尚没来得及扯块遮羞布遮一遮,辩解几句,急忙跑回山顶请教禅主。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禅主在修炼,不见人。”
和光拧了拧眉头,“不见人也行,回个话就好。劳烦再跑一趟,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小和尚没动,刚才请教禅主,没明说,但他的潜台词很清楚。于是,他瓮声瓮气地回道“禅主在修炼,不想被打扰。”
和光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不想管,但你也别管。
真是不把执法堂看在眼里。
“在大乘中期都窝了三千年了,修什么修,张敞还急这么一会儿季禅子死了,他都不一定修得到后期。”
小和尚和柳依依被她的话吓呆了,她居然敢嘲笑大乘期大能,而且是在大能的眼皮子底下。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
金丹和大乘间隔着的不仅是跨不去的时间,还有跨不去的天赋和运气,甚至是亿万生灵的骸骨。
尤小五忍不住叹气道“大师姐,好歹是大乘期前辈,忍一忍啊。”他知道,嗔怒禅的弟子特别容易生气,发起飙来都是不要命的狂,就为了发泄那一时的怒气。
和光冷笑,“我师父也是大乘期呢,何况,给我一千年,我也能修到大乘。”
背地里,和光知道忘情禅的禅主修的是太上忘情,绝不会为自己这个挑衅动气。
她越想越不爽,神识里的心魔不断牵扯她的怒气,念静心诀也没用。她一掌拍在阵法上,电闪雷鸣,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这时,云遮雾挡的山顶传来缥缈而威严的声音,“忘情禅的弟子同属万佛宗,诸事就交给执法堂了。”
女修士多穿白裙,在月亮的光辉下,衬得人美如玉。不论平时装扮是朴素还是华丽,鬓上戴着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等首饰。手腕上无红线表示有伴,牵了红线的表示无伴,正等着牵走一个俊俏郎。
和光换上了白色的僧衣,按尤小五的强硬要求,发鬓上饰着一朵金丝勾嵌的雪柳。碧玺海蓝宝念珠绕了两圈,挂在胸前,成了项链。
大衍宗的山门,八曲长杯前竖着灯轮,高两百丈,上面挂着五十万盏灯。
褶褶灯光的照耀下,树如火树,灯如银花。
来穆臣站在火树上,朝底下的人群修士招手示意。凡人的话,恐怕看不到树上站了个人,修士眼神很好,甚至能数清来穆臣眼皮上的睫毛。
作为今夜的开幕式主持人,他打扮得像个花灯一样,亮闪闪的。至于堂主的自尊和霸气,全扔出去喂狗了。
底下的人群中,不断涌出吆喝声。
“来来我爱你”
“看这边来来,我今夜没伴”
来穆臣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大过节的,修士们嘴贫几句就算了,执法堂的那群小崽子也跟着吆喝,任务布少了吧,他为宗门牺牲太多了。
左前方的灯火摇摆了一下,来穆臣侧目瞟了一眼,微微动了动嘴唇,“任务都完成了”
隐身的封曜作揖道“完成了,现在步云阶正在带人巡逻,今晚应该不会出差错。”
来穆臣嘴角的弧度大了些,“是吗我刚还瞧见几个邪修在勾搭姑娘呢。”
封曜顿了顿,脊背往下弯曲了一点,“要不要派人去抓起来”
“免了,说不定只是来过个节,别扫了大家的兴。吩咐弟子们,注意点。”
砰地一声,烟火绽放,亥时已到。
封曜飞走后,来穆臣抬手一挥,夜空的星星顿时亮了起来。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灯火连在一起,满城的灯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连在一起。
咔嚓一声,大衍宗的外壁,八曲长杯突然发出光来,像极了水晶杯。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来穆臣又一挥手,青楼的姑娘们和声唱起歌来,是时下最流行的折杨柳。声音缱绻缠绵,勾住了不少单身修士的魂儿。
修士群闹腾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歌声中,闹腾声中,四座花车徐徐行来,花车上站着四座通体透明的雕塑。
第一座是器宇轩昂的昆仑剑修,第二座是垂眸敛目的佛修,第三座是仰天长笑的豹子,第四座是扑腾摆尾的蓝鲸。
他们是整个坤舆界的传奇,从天魔中拯救了世界的修士。
每个坤舆界的孩子,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从会说话开始,就会念他们的名字,就会念他们的事迹。
垂眸敛目的佛修是万佛宗的修士,是嗔怒禅的师祖,嗔怒峰的那一树桃花,是他飞升前种下的。
和光与尤小五朝着佛修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他们顺着人流,跟着佛修雕塑前进。
摩肩擦踵,和光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修士,她刚准备道歉,对方扭过头,露出冷涔涔的唇钉。
残指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马尾单吊着,今夜不像个邪修,像是个赏灯的游人,脑袋上的阴阳头表明这人性格怪异。
他咧嘴笑,“和尚,今夜来找情郎”
和光没回答,反问道“你今夜来找女伴”
在和光尖锐的审视下,残指做个鬼脸,遁入人群。
尤小五紧紧地跟着和光,扯了扯她的袖子,“师姐,他肯定有阴谋。”
他不像是会逛花灯节的人,肯定接了任务,对象是谁呢
和光抬头,大衍宗的修士飞来飞去,像盲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大衍宗的安保不行啊。
花车缓缓行着,经过樊楼的巷子,和光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她转眼看去,引入眼帘的是挺拔的鼻梁,微微弯起的一对招子。
莫长庚的长发高高地吊成马尾,露出挺直的脖颈。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长剑斜挂,到底有了几分剑修的端庄样。
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他提着一盏日月灯,塞给和光,冁然一笑,“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和光抬手摸了摸鬓上的雪柳,嫌弃地笑道“哪里学来的酸诗”
“红袖招的姑娘唱的。”
莫长庚低头,定定地看着和光,说道“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天满楼定了一个房间,是赏烟火的最佳位置。”
和光的手指颤了颤,心里泛起微微波澜,脸上依旧是笑,不接话,就那么看着他,似乎不解其意。
莫长庚撇开眼神,挠了挠后脑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和光掂了掂手里的日月灯,忽然觉得它有几分沉重。
她笑了笑,张开嘴,“也不是不”
砰地一声,盖住了和光的声音。
佛修雕塑射出股股水流,正朝向和光。
她今晚打扮了一番,莫长庚不忍就这么淋湿,揽住她,挡住了水流。水流射尽后,莫长庚没有松手,他又问了一遍,“去吗”
和光有些怔怔然。
她伸出手,手上还残余着师祖射出的水流。
他挡住了,却没有完全挡住。
冰冷的水流,温暖的花灯,仿佛割裂成两个世界,不断撕扯着和光。她抬起头,看向佛修雕塑,恍然间雕塑的眼神也在看着自己。
和光抚上莫长庚的胸膛,然后,她推开了他。
残指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和光开口道“残指来了。”
莫长庚一僵,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扒着心口那块石头,冒出水面,作最后一番挣扎,他故作轻松地开口道“那小子也许就是来赏个灯。”
和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日月灯,灯的外壁嵌着水晶和珍珠,这玩意儿不便宜。她松开手指,一根根松开,还给莫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