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档口聂慈待在书房中, 琢磨着该如何改进釉料配方,还没等她选出合适的色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
秀气的眉紧拧, 聂慈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便瞧见形容狼狈的聂母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满脸无奈之色的聂父,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到聂慈平静无波的面容, 聂母痛苦的闭上双眼,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舒棠气若游丝的狼狈模样。
“从今天起,你不准再折辱舒棠, 记住了吗”
聂慈发现母亲的状态明显不太对, 她缓步上前, 温声发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聂母面皮抖了一下, 咬牙切齿地道“舒棠为了给你求一道护身符,遭遇意外, 双臂被车轮碾碎, 日后再也提不得重物, 现在你可满意了”
听到这话, 聂慈心底涌起几分诧异。
前世的颜舒棠并没有经历这场意外,在原身的记忆中, 她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虽然不是聂家的骨血,却收获了所有人的疼爱与怜惜,也让原身的丈夫深深为她着迷,甚至还借助聂老爷子遗留的弄影瓷,攀附上了那位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不过聂慈转念一想, 倒是明白了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她不是原身,不会依照既定的命运轨迹往前走,反倒遵循自己的本心,在为原身讨回公道的同时,将聂家瓷器发扬光大。
这样的改变不算微小,自然也引发了蝴蝶效应,让颜舒棠感到惶恐不安,不得不想方设法应对,哪曾想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聂慈没有吭声,只沉默的注视着聂母。
拥有了原身记忆的她,同样拥有原身的情感,她抬手按住钝痛的心口,对聂母这样偏心养女的举动无比失望。
看见聂慈的动作,聂母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心虚,她抿了抿唇,威胁道“若是你还敢针对舒棠,就从家里滚出去,我只当从未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说完,聂母也没有在小院儿多做逗留,她快步离开,前往颜舒棠的住处,精心照顾着伤重昏迷的养女。
聂父站在门外,儒雅俊朗的面庞上透出几分尴尬,对上女子清凌凌的目光,他不由一滞,胸腔中翻涌着的愧疚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慈儿,舒棠的伤势太过严重,你母亲只是一时情急,才说了许多伤人的言辞,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平心而论,聂父也不明白聂母究竟着了什么魔,就算养女身受重伤,处境十分可怜,但却与慈儿没有任何瓜葛,难道只因为那道护身符,便可以将所有过错推到女儿身上
“父亲,赏瓷会结束后,我想离开聂家,自己开一座瓷窑。”
聂父暗暗叹息,女儿肯定是被妻子的行为伤透了心,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他思量片刻,点头应允“先前你在隐泉呆了半月有余,对那处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不若我现在就将隐泉窑口交到你手中打理,这样我也能放心。”
聂慈明白这是聂父的一番好意,她犹豫半晌,到底也没有拒绝,道“我接手隐泉窑口以后,烧制出来的瓷器会自行售卖,月底将纯利的三成送至家中账房。”
大业朝没有“父母健在,儿女不可有私产”的律令,并且昌州商户颇多,家中子女出去闯荡的也不在少数,因此聂父才会如此提议,为的就是让女儿避开受伤的养女,免得再生事端。
聂父这么做本是一番好意,可聂母却并不领情,在她看来,刚刚烧制出上品瓷器的隐泉瓷窑,无异于得天独厚的宝库,若是交到聂慈手里,那她的舒棠怎么办
“聂慈是你的女儿不假,可舒棠同样不是外人,她陪在我们夫妻身畔整整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你不能偏心”
将妻子愤愤不平的神情收入眼底,聂父只觉得一阵头疼,他确实疼爱颜舒棠,也可怜她的身世,但却能分得清什么叫亲疏远近,什么叫内外有别,舒棠再怎么说也是养女,慈儿又端方坚毅,还在烧瓷方面颇有天赋,实在没有越过亲生女儿将家产交给养女的道理。
可聂母却不能体谅丈夫的苦衷,她守在颜舒棠床前,一整日水米未进,面色变得尤为灰败。
聂父拿她没办法,只能主动服软。
“夫人,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聂母指尖微微颤抖,轻抚着颜舒棠苍白的面颊,她扫也不扫聂父半眼,兀自提出自己的要求
“昌州城内不是还有一座瓷窑吗你我年纪大了,而舒棠双手尽废,若是没有财帛傍身,恐怕连活都活不下去。”
聂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城内瓷窑是聂家最为紧要的产业,当初聂慈想要练手,都没有选择那里,生怕行差踏错影响了整个聂家。
但聂母呢她一张口就为了颜舒棠索要城内瓷窑,她是疯了吗
聂父深深吸气,尽可能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嗓音嘶哑至极,“其他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不行。”
“为什么”聂母用力攥住锦帕。
聂父没有回答,只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随即掀开帘子,离开了房间。
聂母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竟会如此冷血,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唇齿间充斥着浓郁铁锈味,这才松口。
“舒棠,娘定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说这番话时,聂母并没有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瘦弱少女眼睫微微颤动了下。
颜舒棠其实早就醒了,当她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剧痛时,心不禁沉入谷底。
聂母只以为她双手尽废影响的是下半辈子的生活,却不知她多年的筹谋设计,也同时付之一炬。
打从来到聂家那天起,颜舒棠便有意无意的学习烧制瓷器的法门,她耗费了整整十年,确定自己的手艺不比任何人差,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亲手断绝她的希冀与未来
颜舒棠几乎不能呼吸,方才她清楚地听见了养父母的争吵声,却没有出言阻止,毕竟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能将规模不小的城内瓷窑纳入手中,日后也能培养一些忠心耿耿的窑工,为她烧制瓷器。
颜舒棠嘤咛一声,装作刚刚醒转的模样,她睁开眼,看到满脸欣喜的聂母,心里翻涌着浓到化不开的恨意。
聂慈
要不是聂慈突然烧出上品瓷器,还有可能掌握弄影瓷的秘方,她也不会自乱阵脚,想着借于厉之手博取聂母的信任,最终落得残废的下场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
聂母忙不迭地将颜舒棠扶起来,温声细语的叮嘱“舒棠,你身上还有伤,近段时日不能乱动,免得伤到自己。”
“我是不是残废了。”颜舒棠倚靠着软枕,巴掌大的小脸沾满泪痕,凤眼中尽是绝望,显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聂母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养女,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能骗得了舒棠一时,却骗不了她一世。
房间陷入到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过了良久,颜舒棠才缓缓抬眸,她直直望向聂母,声音格外怯弱,“娘,您会抛下女儿吗”
聂母不断摇头,“你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的舒棠,你好好养伤,娘一定会替你寻访名医,将你的双手治好”
颜舒棠知晓自己的病况,她的腕骨被车轮生生碾压断裂,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无法使之痊愈。
她深深吸气,靠在聂母温暖的怀中,眼神却变得尤为阴鸷。
孙府。
得知颜舒棠受伤的消息,孙泽生无比心疼,他吩咐小厮备好滋补养身的药材,刚打算前往聂家,就被孙母拦住了。
“你这是要去何处”
孙泽生急得满头大汗,他解释道“娘,刚才舒棠的丫鬟给我传信,说她身受重伤,这会儿肯定难受的厉害,我得去看看。”
“看她”孙母面色不虞,出言呵斥道“明日就是昌州城一年一度的赏瓷会,有不少贵客从千里之外赶来,你不好好做准备,居然被一个女人勾去了心神,你眼里可还有孙家”
“当初孩儿身中蛛毒,是舒棠不顾自身安危,取血制药,现在她受了伤,儿子若是无动于衷的话,与禽兽有何分别”
“你莫不是忘了,颜舒棠是你曾经的妻妹,就算你与聂慈和离,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孙泽生被噎了一下,正色反驳,“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孩儿都会迎娶舒棠为妻,她是您的儿媳妇,是孙家未来的少奶奶,不是什么外人。”
孙母没想到孙泽生竟如此糊涂,为了一个女人顶撞自己,她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将手里的瓷碗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知道颜舒棠伤的有多严重吗你娶一个残废回来能做什么她不可能给你任何助力,甚至还比不上聂慈”
孙泽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膝行至母亲面前,不断哀求“娘,孩儿这辈子非舒棠不娶,您允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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