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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夺得千峰翠色来(十四)
    聂慈在主卧坐了两刻钟, 便见到聂父带着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进了门,探过聂母的脉相后,老大夫不由拧眉, 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夫,我夫人究竟怎么了”

    到底是相伴了二十余年的夫妻, 聂父早就将聂母视作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心急如焚, 嘴角也长满了燎泡。

    大夫下意识地瞥了颜舒棠一眼, 叹了口气道“尊夫人患了一种罕见的病症, 名为醉仙,染此病者, 会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到睡梦中, 仿佛吃醉了酒那般, 极难救治。”

    颜舒棠往前走了几步, 颤声问“您说极难救治,那就说明还是有可能救回母亲的, 对不对”

    老大夫满脸无奈之色, 点了点头。

    “但想要治好醉仙症, 需要一味极其名贵的药引, 就算在繁华的京城都不易寻获,更别提昌州了。”

    “什么药引”颜舒棠追问道。

    “天山雪莲, 这是西域进贡而来的贡品,普通人终此一生都难得一见,更何况,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以夫人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多仅能坚持三日, 如此短暂的时间,根本拿不到雪莲。”

    聂父只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了,他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聂慈及时搀住了他的手臂。

    “您先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聂慈语气淡淡。

    颜舒棠也跟着附和,“爹爹,女儿这就回孙家,看看能否探听到雪莲的消息,只要能救下母亲,女儿情愿舍下自己的性命。”

    聂父嗓音沙哑,“孙家身为昌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得多,但孙家人性情古怪,动辄恶语相向,若实在探听不到,便回家吧。”

    做了这么多年的瓷器生意,聂父心地依旧纯善,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愿让养女为难。

    颜舒棠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聂慈挑了挑眉,一步步挨到床边,用审视的目光端量着聂母。

    经历两世后,聂慈的观察能力远超常人,她非常确定此时的聂母并不是假寐,而是服用了某种药物,陷入到深度昏迷当中。

    想立刻唤醒聂母不太可能,但只要她耐心等待,自诩渔翁的颜舒棠肯定会露出马脚。

    当晚,颜舒棠折返聂家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眼下昌州城内就有珍贵无比的天山雪莲。

    坏消息是,天山雪莲价值不菲,就算变卖聂家名下所有的瓷窑,也不一定能换取这味药材。

    “舒棠,雪莲到底在何人手中为父亲自去求他,事关你母亲的性命,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把药换回来”

    听出聂父言语中的坚决,颜舒棠低着头,遮住自己微微勾起的唇角。

    “父亲,那人正是住在清风楼里的行商,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耗费了许多银两才换来了这株天山雪莲,可那名行商并不缺钱,即便咱们将整个聂家拱手奉上,他都不会看一眼。”

    颜舒棠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怯怯看了聂慈一眼,随即闭口不言。

    有时候将事情说的太透彻,反倒会引人怀疑,还不如点到为止。

    聂父低声喃喃“那位行商据说是为了寻访瓷器才来到昌州,可琼琚虽说珍贵,却远比不上天山雪莲,这、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间,聂父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瞬间变得灰败。

    对瓷器商人而言,比上品更贵重的,是烧瓷的法门。

    琼琚瓷品相极佳,强出孙家的霞照数倍,也许瓷方本身的价值相较于天山雪莲稍显逊色,但只要握在手中,就能源源不断烧出难得的上品。

    聂父转过身,面向着聂慈,他张了张口,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作为父亲,聂父很清楚女儿有多在意琼琚的瓷方,当初因为这道方子,与她娘争辩过数次,如今让她交出瓷方,必定会伤了孩子的心,但妻子的性命却不能不顾。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父终于做出决定。

    “慈儿,为父想用琼琚的瓷方换取天山雪莲,给你母亲治病。”

    颜舒棠站在博古架附近,偷眼觑着聂慈,心底翻涌的幸灾乐祸几乎快满溢而出。

    聂慈不是看重琼琚吗那就让她尝尝被迫将心血拱手让人的滋味。

    那种痛苦与不甘,足够让聂慈铭记五内,终此一生不敢或忘。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聂慈肯定会出言拒绝。

    “好。”

    颜舒棠面上的神情骤然凝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聂慈不是最看重琼琚的瓷方吗怎会同意用如此紧要的东西换取一味药材

    聂慈似笑非笑的扫了颜舒棠一眼,轻声道“瓷方固然珍贵,却比不过母亲的性命。明日我便会抄录瓷方,亲自送到清风楼中,请那位行商赐药。”

    聂父也没想到女儿会直接应允此事,他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你们姐妹俩都是至纯至孝的好孩子,也许以往因为某些事生出了龃龉,但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有些事,能放便放下吧。”

    颜舒棠无比乖顺的颔首,聂慈倒是未曾开口。

    离开主卧时,容貌姣美的年轻女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聂慈身后,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

    “姐姐也是烧瓷师傅,就这么将琼琚的方子交出去,不会难过吗”

    “瓷方到底只是外物,即使没了琼琚,也会有其他上品瓷器,你不要太着相了。”聂慈语气尤为平静,如同冬日里的冰湖,不见丝毫波澜。

    颜舒棠只当聂慈是在嘴硬,在深浓夜色的遮蔽下,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眉目间蕴着极为明显的雀跃。

    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聂慈没有歇息,反倒打开箱笼,翻找出一件绯色襦裙,近段时日她瘦了不少,身形与颜舒棠愈发相似。

    聂慈换好裙衫,又戴上了帷帽,刻意模仿着养妹的一举一动,若是换成不熟悉的人,恐怕真会把她认成颜舒棠。

    从车夫那里打听到了老大夫的住处,聂慈也没有耽搁,径自往城西的方向赶去。

    老大夫住的小院位于小巷中,聂慈理了理帷帽的薄纱,确定不会露出破绽后,抬手叩了叩门。

    “谁啊”

    “是我。”

    聂慈将嗓音压低了几分,语调倒是变得格外婉转,听在耳中,音色与颜舒棠足有七成相似。

    “孙夫人怎么来了”老大夫小声嘀咕着,他打开门栓,将身形窈窕的女子迎了进来。

    “孙夫人,小老儿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跟聂府众人交代了醉仙症以及天山雪莲,他们也都相信了,您先前允诺的白银百两,不知何时才能兑现”

    老大夫确实懂几分医术,却并非那种心地仁善的良医,而是个见钱眼开的卑鄙小人,只要出得起高价,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颜舒棠就是看中了这点,才选择与他合作。

    聂慈屈指轻叩桌面,问道“这几日我娘一直昏迷,水米未进,不会损了身子吧”

    “那也没办法,为了瞒天过海,令慈每天夜里都必须服用一碗麻沸汤,才能陷入昏迷,今天我给她把过脉,三日内应该不会生出大碍,但若是过了三日,只怕会伤了根基。”

    聂慈低低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城西昏暗的小巷。

    为了不让老大夫生出疑心,她还特地叮嘱了几句,这才赶往聂府后厨。

    果不其然,厨房炉灶上正放着一只灰扑扑的陶罐,里面熬煮着不知名的药物,苦涩中透着一股子腥气,应该就是老大夫口中的麻沸散。

    趁着烧火丫头出去小解的档口,聂慈将陶罐内的药汁倒在后院的草垛上,换成自己备好的醒神汤,丫鬟回来后没有发觉端倪,直接把醒神汤送到聂母房中。

    这会儿聂父还守在发妻床前,他怔怔望着聂母消瘦的面庞,整颗心都被悔意所占据。

    若是早知道妻子会患上这种不知名的病症,当初他就不该为瓷窑的归属与她争执。对聂父而言,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哪有朝夕相伴的妻子重要

    “秀娘,等你痊愈后,我就把瓷窑交给两个孩子,咱们就当甩手掌柜,不去操这份心。”

    颜舒棠迈过门槛时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她眸色微暗,吩咐丫鬟将瓷碗放在桌上。

    “爹爹,娘该喝药了,药里面加了人参、雪蛤等物,有安神益气的功效。”

    聂父端起瓷碗,小心翼翼地将药汤喂到聂母口中。

    颜舒棠在旁边看着,唇角不由弯了弯。

    “舒棠,那名老大夫连醉仙这种疑难杂症都能诊断出来,说明医术不差,你不如让他瞧瞧腕骨,指不定还能恢复几分。”

    人心都是肉长的,到底相处了整整十年,即便不是血脉相连的骨肉,那份感情也无法抹煞。

    聂父是真心实意为了养女考量,可颜舒棠并不领情,她很清楚那名老大夫的医术仅是寻常,根本不可能治好她的双臂。

    等得到珍贵的瓷方,她会让老大夫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昌州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凤凰花又开、o琦安、rgau三位妹砸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