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亮, 颜舒棠来到聂慈的卧房前,用手肘轻轻叩门。
“姐姐,时候不早了, 咱们得快些前往清风楼,以免节外生枝。”
即便早就跟赵王取得了联系, 颜舒棠依旧放心不下, 在她看来, 聂慈城府颇深, 若是不仔细提防着, 很容易出问题,白白浪费了先前的布置与筹谋。
只听吱嘎一声, 眉眼清丽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聂慈穿着青色裙衫, 浓密的黑发用木簪绾住, 整个人显得格外利落。
颜舒棠怔愣片刻,才发现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身量清减以后, 五官也出落得格外精致, 尤其是那双眉眼, 艳丽而锋锐,让人见之难忘。
颜舒棠挪开视线, 恰好瞥见聂慈拿在手中的信封,她心跳陡然加快,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轻声问道“姐姐,这就是琼琚的瓷方”
聂慈不愿跟颜舒棠虚以委蛇,她颇为敷衍的点了点头, 快步走到府门前,直接上了马车。
聂父正坐在车厢内,看到先后进来的姐妹二人,叮嘱道“听说那位行商出身不凡,待会就算咱们没置换到天山雪莲,也不能惹怒了人家,知道吗”
“爹爹放心,此一行定会拿到雪莲,治好母亲的病症。”
颜舒棠语调虽柔,却隐隐透着几分笃定,毕竟早在日前她就去过了清风楼,也见到了那位真正的龙子凤孙。
赵王果真与传言中一样,钟情于各式各类的瓷器,也对颜舒棠口中的琼琚瓷方颇感兴趣。
不过赵王的爱好虽然雅致,却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否则也不会答应颜舒棠,与她共同设下这样的局,就是为了从聂慈手中夺取瓷方。
聂慈坐在车内,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抚过信封边缘,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聂父身上。
今日过后,聂父便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以他的脾性,肯定无法容忍聂母的欺瞒,届时恐怕会闹得不可开交。
父女三人刚离开不久,一直陷入昏迷的聂母缓缓睁开双眼,她盯着浅紫色的床帐,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有个面生的小丫鬟守在门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快步走进卧房,便看到面色苍白的聂母倚靠在床头。
丫鬟满脸仓皇之色,六神无主道“夫人,方才老爷和两位小姐前往清风楼,想要换取雪莲给您治病,可那位行商脾气暴虐,竟然直接上了鞭子,用带着倒刺的马鞭狠狠抽打在他们身上,舒棠小姐身子弱,听说穿着的衣裳都被血沾湿了,这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聂母被骇了一跳,许是太过心急,她并没有发现这名丫鬟是个生面孔,以往从未见过。
聂母害怕舒棠和聂父有个三长两短,也顾不上自己还在装病,掀开被子,披上外衫,在门前雇了辆马车,便往清风楼的方向赶去。
这档口父女三人已经来到酒楼前,颜舒棠驾轻就熟的找到伙计,让他跟住在天字房的贵客通报一声。
很快,伙计小跑着回来,恭声道“赵公子请各位进去。”
聂慈跟在伙计身后,一路走上了三楼。赵王到底是天潢贵胄,即使以行商的身份来到昌州,排场依旧不小,仅在客房外面就有十余名身手不凡的侍卫守着。
前世颜舒棠同样早早结识了赵王,那时的她没有受伤,也没有嫁人,为了得到赵王的青睐,她时不时将自己亲手烧制的瓷器送到清风楼,一来二去的,倒是让赵王升起几分兴趣。
此刻这位身份尊贵的王爷坐在八仙桌前,他生得很是俊朗,身穿蓝色长袍,望着聂家三人的凤目中透着些许兴味。
“你们来找我所为何事”
聂父上前一步,拱手道“赵公子,听说您手中有无比珍贵的天山雪莲,聂家愿用琼琚的瓷方换取,若公子觉得不够,老夫可以将名下的瓷窑赠与您。”
当今圣上知晓赵王钟爱瓷器,索性将内务府名下的几座官窑交给他打理,有官窑在手,赵王自然看不上普普通通的聂家瓷窑,不过他对琼琚的瓷方倒是很感兴趣。
聂父生怕眼前这位年轻公子没见过琼琚,不知这种瓷器有多精美,忙将带来的木匣呈上前,取出聂慈前不久才烧制出来的红彩六方瓶。
红彩难得,即使在官窑中也不多见,更何况眼前这只六方瓶釉面极为光洁莹润,比起玉器都毫不逊色。
“赵公子,将六方瓶拿到日光下面,色泽还会发生改变。”聂父轻声提醒一句。
早在来昌州前,赵王就听说过琼琚的大名,这种新研制出的瓷器在赏瓷会上拔得头筹,得到众人的赞誉。
市面上的琼琚瓷已经是罕见的佳品,没想到眼前这只六方瓶更胜一筹,不仅釉面完美无瑕,就连瓷胎也挑不出分毫错处,水准甚至不逊于大业的官窑。
今日若是得到了琼琚的瓷方,他大可以将方子送回京城,请能工巧匠共同研究,让本就精妙的琼琚大放异彩。
赵王轻飘飘的瞥了颜舒棠一眼,随即望向聂慈,问“听说琼琚是你琢磨出来的”
“正是,聂家世代以烧制瓷器为生,我从小耳濡目染,也跟着祖父学到了几分。”聂慈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是否愿意随本公子回京,研发全新的瓷器”赵王忍不住提议,他知道聂慈早已和离,与其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养妹时时算计,还不如进京。
聂慈婉言谢绝“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暂时不想入京。”
听到两人的交谈声,颜舒棠紧闭双眼,遮住眸底的妒意与恼恨,她不明白,为何聂慈的运道这么好,什么都不用做便得到了赵王的青眼。
而自己呢
百般思虑设下了这样的局,亲手将琼琚的秘方送到赵王面前,他却完全不在乎。
正当颜舒棠心绪起伏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侍卫的呵斥以及妇人的呼喊。
聂父猛地回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聂母分明患了重病,倒在床榻上人事不知,怎么可能出现在清风楼
颜舒棠也听到了动静,她陡然睁开眼,心中充斥着惊慌与疑惑,转身紧紧盯着严丝合缝的门板。
“好像有人来找赵公子。”
聂慈边说着边推开门,恰好对上聂母那张写满了仓惶无措的脸。
“母亲,您不是患了急症,亟待雪莲救命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被女子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聂母看不到房内的情况,她舍不得让养女吃苦,忙问道“听说赵公子动了怒,你妹妹可伤着了”
聂父回过神来,他一步步行至门口,眼底划过怀疑之色。
“夫人,你没事”
聂母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装病,此时出现在父女俩面前,先前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付出的心血也白费了,聂慈再不可能交出琼琚的瓷方。
当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没有谁比聂父更了解发妻,他清楚聂母所有的习惯,每当她扯谎被人拆穿时,便会不自觉的摩挲腕间的佛珠。
她骗了自己。
聂父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他不明白妻子为何要撒下这种弥天大谎,将珍贵的瓷方拱手让人。
“秀娘,你、你何必如此”
聂母嘴唇颤了颤,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木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颜舒棠几乎要被扑面而来的绝望给淹没了,她没想到自己多日的筹谋竟会功亏一篑,在即将达成目的时被最信任的母亲背刺一刀。
瞥见赵王面上的不耐之色,颜舒棠强挤出一抹笑,出言催促聂慈,“姐姐,还不快些将瓷方交给赵公子”
聂慈没理会她,兀自上前一步,冲着赵王行了一礼,歉声道“赵公子,先前小女子以为家中长辈害了重病,才想用瓷方换取雪莲,但如今长辈身体已经痊愈,就不必浪费公子的雪莲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小女子给您添了麻烦,这只红彩六方瓶便是赔礼,希望赵公子莫要介怀。”
“姐姐,做生意最讲究信义,先前商量好的事情,我们怎能突然反悔”
颜舒棠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即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败露,仍硬着头皮开口。
“无妨,这份赔礼我收下了,你们先回吧。”
“多谢赵公子。”
聂慈早就知晓了赵王的身份,自然不想得罪这位,见赵王摆了摆手,她便带着聂父等人退离了清风楼。
回聂府的路上,聂父一直没有吭声,但额角迸起的青筋显示出他的心绪不太平静。
四人一路走进书房,聂父阖上木门,爬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聂母,声音嘶哑而干涩。
“为什么要骗我”
“我、我不是故意的”聂母从未见过丈夫露出这般狰狞的神情,她肩膀抖了抖,泪珠顺着面颊不断往下滑。
以往聂父最见不得妻子的眼泪,但今日他却失望到了极点,张了张口道
“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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