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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许氏被婆子们重重打了几耳光后, 嘴巴继续不干不净地无声咒骂着侯府里的人。



    翻来覆去,依旧还是那么些话,是府上的人对不起她许念白, 如今作践她至此。



    虞景一来静和苑时, 便看到翎儿捂着脖颈踉踉跄跄地回了下人住的偏房, 而守着侧房的婆子们也揉着手腕出来。



    侧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外面的阳光透了进来, 刚好照在正靠着床榻的许氏的脸上。



    许氏从前也是个秀丽妩媚的好样貌,如今却像个脏污不堪的疯子一般,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肮脏的身子斜靠在床榻边。



    她一看是虞景来了,之前心中对虞景的怨恨和诅咒一扫而空,嘴里也不再念叨着那些难听入耳的话,而是惊喜地睁大眼睛, 希冀手脚并用往门口这边爬来。



    她之前身子上被藤条鞭挞的那些伤还没好全, 手掌被戒尺责打的淤青也未消。她平日里在侧房内一动不动,便是因为不想牵动身上这些伤的原因。



    这些伤疼的她钻心入骨。



    可此刻许氏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朝门口逆着光的虞景爬去。



    虞景是一家之主,只要虞景心软, 其它的罪过都算不上什么



    许氏慢慢爬到虞景面前,费力地抬起头, 一如从前那般温和娇媚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侯爷侯爷你可算来了”



    虞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许氏以为自己脸上的表情还和原来风光时候一样,最能牵动虞景的心绪,可她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穿着许久未换的脏污衣裳, 披散的头发干枯打绺,凌乱不堪地覆在面上。



    她露出的这个笑容,已经不是从前在后院呼风唤雨,在京城都有几分名气的那个贵妾的笑容了。许氏现下的模样,这个笑容只显得阴森可怖,丑陋不堪。



    许氏已经顾不上这些,她慢慢地伸出肿胀不堪的手来,颤巍巍地一把抓住虞景的衣裳下摆,嘴中拼命地为自己辩解着。



    “表哥,那贱婢说的都不是真的,是她看不惯我许久了,所以才说了那些来诬陷我的表哥你我相识将近二十来年,念白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表哥不知道吗从前,从前是念白有些张狂了,表哥你信我一次,念白以后再不会”



    虞景木着脸看着许氏这般攀爬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裳下摆依旧贼心不死的模样。他一言不发地扯出自己的衣裳,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许氏抓了个空,她身子骨又尚未好全,这一个不稳,竟是一股脑摔在了地上。



    她听到虞景冷冷开口的声音。



    “你我二人,如今便不必再说这些话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我一直念着旧日的情意才把你放纵至此。贪污府中中馈,蓄意暗害宜儿,更有偷卖主母嫁妆之事,其他小事更是多如牛毛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样冤枉了你”



    虞景看着倒在地上的许念白,他已经看不出从前许家那位柔弱娴静的表小姐的模样。如今只剩下这般的贪婪嘴脸,恶毒心肠。



    就连虞静珠,也日复一日地被她教成了她这个模样。



    他看着倒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许氏继续道“从前,你在我面前那样谨小慎微,更添淑静贤良。我便是看着你品行高洁,又肯照顾着非你所出的子嗣,所以才把后院的事放心交给你。”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就连虞景自己说出这些时,都忍不住有一丝痛心疾首的感觉。原来以为她爱惜楚儿,结果不过是故意放纵楚儿,挑拨父子关系。以为她在后院操劳,却是在为自己大肆贪金敛银。以为她对虞幼宜能如视己出,却是心怀不轨蓄意暗害。



    他既恨这黑心小妇,也深恨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只怕就连从前在许家的那副谨小慎微,淑静贤良的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引得他的怜惜。



    倒在地上一直一言不发的许氏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她甚至笑得全身抖动不止。



    “谨小慎微,淑静贤良”



    “表哥,你是连阳侯府的嫡子,生来就是要做侯爷的,是天之骄子。你能知道什么庶出的艰难,你能知道几分”



    许氏终于有了反应,她不再像刚才那般阴恻恻地趴在地上,而是边冷笑着,边看向虞景。



    “就因为我是庶出,生下来就比嫡出的差了一大截凭什么,都是一家的子女,凭什么那些嫡出的生来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只能困顿于这庶出的身份,碌碌一生表哥,你以为我想那般谨小慎微么只有我做出那样听话懂事的模样,家中的人才肯多高看我一分,才会许我一个好的前程”



    许氏的脸上,方才那些温和娇媚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变成了憎恶不甘的表情。



    “你是嫡出的,所以才说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你能懂我的什么”



    许氏慢慢回想起她还未出门子的日子,她满心想要嫁一户高门望族,不想输于那些嫡出的子女。可她在许老太爷面前做了那么久的乖巧听话的懂事女儿,末了,许老太爷竟要她嫁与一户芝麻小官。



    她那时恨得几乎发了狂,直到在某次宴席上看到了虞景,她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给虞景示好。



    可虞景呢虞景有虞老夫人在一旁教管,只是礼貌而不失生疏地对待她的示好,让她成了个可笑的笑话。



    虞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就是这般教静珠的用这些浅薄阴险的心思”



    许氏狠狠地抬起头来,看着虞景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厉声张口道“对没错怎么了我的珠儿也是庶出,若我不教她些自保之法,还有谁能替她打点这些就是因为我过得这般无奈,所以才不想我的女儿也如同我一样,日后只有与人做妾,或是低嫁寒门的命运”



    虞景极其厌恶地厉喝一声,“你是不是疯了珠儿才多大的年纪,你就把你自己的这些龌龊心思教给她你若有一丝为人母的良心,就不该把她教成如今这般模样”



    虞静珠幼时也是那样的活泼可爱,软糯俏皮。



    可如今呢如今她已经隐隐变得和她的生母许念白一样,心里只剩下些龌龊心思。便是见到了同府的姐妹,也只觉得是妨碍自己的绊脚石。



    许氏哈哈大笑一声,眼里迸射出虞景从未见过的恶毒无比的光,声音更是尖利渗人。



    “侯爷啊侯爷,有时候妾身真是羡慕你,你在前院做个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不知道我们母女二人的难处,只会出了事后再这样一味地指责妾身。”



    “你只知道这般指责我,其实你呢,你以为自己便一点过错都没有么,可以当个圣人了么”



    她的声音忽地拔高了许多,嘶哑而又尖锐。



    “虞景若你早早地扶我为正,我怎还用教珠儿那些我在府中操劳了十年,十年啊可你呢那柳氏已经走了这么久,你却一直因为老夫人畏畏缩缩,不肯抬我为继你如今倒是怪起我来了,我告诉你,你该怪你自己若你扶了我做正妻,我的珠儿玉儿就是嫡女嫡子,不输那柳氏生的两个半分,我也不用费尽心思筹谋这些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



    虞景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蹲了下来,一把便箍住许氏的脖颈,脸上惊怒至极。



    “许念白,本侯亏欠霜岚和楚儿宜儿许多,但本侯扪心自问,从未亏欠过你和玉儿珠儿半分”



    许氏当日为何未婚先孕,他知道,是他的错,是因为他才耽误了许氏的一切前程。许氏为了他犯下的错,不得已先忍辱负重做了他的外室,再顶着府里人轻蔑的目光进了侯府做妾。



    他知道他对不起许氏,许氏进府后,只要她不去烦扰霜岚,便一切都是给她最好的。



    霜岚走后,他更是把后院的事全交到许氏手上,自己从不多问半分。这么多年了,就连从前闵氏和许氏之间的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虞静珠和虞玉出生后,虞静珠过着同嫡女别无二致的日子,虞玉也被他带到身边,如同当初手把手教虞楚那样,亲自把虞玉养在身边长大。



    许氏俨然过得已经和主母的日子别无二致,便是朝堂上言官们对她颇有微词,也被他尽数挡了下来。



    许氏和正妻之位,只差了那么一个名号而已。这些年来,京城中谁家不是把许氏当成了侯夫人一样对待的



    原来她一点都不满足至此,她还想名正言顺地进族谱,名字压在柳霜岚之上。不,这些还不够,她还要虞玉来袭承爵位,要虞静珠顶了虞幼宜的亲事。



    虞景箍着许氏的脖子,看许氏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恶心的脏污玩意儿一般。



    许氏毫不退缩,就算是此刻性命被虞景捏在手上,她也仍旧恶毒畅快地笑着。



    反正她如今已经逃不过了,她也看清她不能再翻身了。她可以不好过,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许氏抓着虞景骨节分明的手,笑容越发阴森。



    “表哥见念白说的句句在理,踩到了表哥的尾巴,这便恼羞成怒了。表哥之前想要杀念白一次不够,如今还想杀第二次么表哥,你别忘了”



    虞景打断了她的话。



    “我做下的错事,我从未忘记过。但许念白,如今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侯府的主母之位,族谱上的名字,祠堂里的牌位,只会有霜岚的位置。”



    许氏听了这些话,表情依旧是有些忍不住狰狞起来,说出的话也越发混乱不堪。



    “表哥,你果然是个没骨气的从前老夫人不准你和我来往,你便乖乖听话转头便娶了那柳霜岚。如今柳霜岚死了,你还在受老夫人的钳制,迟迟不扶我为”



    她的话再次被虞景打断。



    虞景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面前的这张脸,想要记住许氏这副样子,记住这才是许氏真正的样子。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恶毒小妇。



    “你错了。”



    许氏懵了一下。



    虞景定定地开口,“老夫人从未与我谈及过是否要另抬正房,是我自己压根就没想过立你为嫡妻。从前到现在,每时每刻,我从来没有动过要扶你为正的想法,也不知为何你会有这种错觉。霜岚之后,我永远不会另抬续弦。”



    许氏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一片茫然。



    不是老夫人拦着虞景抬她为正,而是虞景自己不想抬她为正



    怎么会这样虞景心里对她的那份歉疚不是假的,这几年又把这么多事情交到她手上,不是就等于默认了她在侯府的主母之位吗



    柳霜岚和虞景闹得那么僵,虞景那时候已经和她话都说不上几句了,为何心中却一直这么惦念着那个死人



    许氏呆呆愣愣地松开了抓住虞景的手,慢慢垂落在了地上。



    她心中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份执念,此刻轰然倒塌。



    “不是老夫人拦着你,是你,是你一直念着柳霜岚,从未想过要扶我为正”



    虞景面无表情地松开了箍住许氏的手,他手上并没有用力。当日冲动之下想要举刀杀了这贱妇,事后他已经想明白了,如今怎还会再次冲动又那般行事。



    许氏看着虞景慢慢地站了起来,眼里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情感。



    她突然心里无比的害怕,她从前一直认定的许多事情如今都被全盘推翻。



    她现在才知道,虞景一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和柳霜岚反目成仇,而且心里一直记挂着柳霜岚,从未忘却过。



    许氏摇着头,似乎不想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她忽地又想起了一事,激动地大吼出声,仿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满盘皆输一样。



    “侯爷若是还记挂着柳霜岚那个死人,为何当初在妾身暗地里提议要把宜姐儿送到庄子上时一口便答应了下来难道不是因为侯爷和柳霜岚情分已尽,所以也不甚在乎她所出的虞幼宜了吗”



    虞景刚要张口,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一回头,立刻旋身让开,恭恭敬敬地给来人行了个大礼。



    侧房的房门不如正房那般宽敞,虞景一个人在门前时,便挡去了大片阳光。现下虞景一个挪身让出了路,一瞬间,门外方才被虞景遮了许久的阳光争相恐后地涌了进来。



    许氏被关在侧房的这几日,因平日里被婆子们看着,婆子们为防她有不轨的举动,连白日里侧房的门和窗也是关着的。许氏便在这种阴暗的环境下呆了好些天,已是许久没见过外面的阳光了。



    阳光涌进来,太过绚烂刺眼。许氏正怒目圆睁地瞪着虞景,一个不防,便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到了眼睛。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遮盖在眼前,等了许久,在阳光再次被来人遮盖住时才放下了手。



    她眯着仍有些被晃的流泪的眼睛望过去,顿时呆在了屋内。



    门口,是穿着一袭颜色沉稳但华贵的衣裳的虞老夫人。她此刻正手握着一串佛珠,站在那里,淡淡噙着一丝冰冷的笑容看着她。



    许氏愣在了原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子。



    她在侯府谁都不怕,唯有几分怕这虞老夫人。原因无他,在她尚未出闺阁的时候,两位姑母虞老夫人和柳老太太的盛名她都听说过。之后她好不容易搭上了虞景,却被虞老夫人转眼便打了回去。



    那时在许府中,她第一次与虞景搭上话时,虞老夫人投来的目光让她觉得她心里的那点小念头一瞬间便被这老妇人看了个干净。



    再之后,不过一转眼的日子,虞景便迎了柳霜岚入府。



    “姑,姑母”许氏几乎是下意识地出了声,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已经是侯府的妾室了,不应再这般唤虞老夫人。



    许氏只是心中瑟缩了一瞬间,随后面容便重新愤恨起来。



    是了,就是这个老虔婆害得她当初不能名正言顺的入府,之后便是进了府也只能屈居做妾。



    她已经多年没回府了,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虞老夫人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似的,缓缓张了口。



    “你以为宜姐儿去了庄子上,是因为你的意思才送过去的”



    许氏胸脯重重起伏了几下,立刻出声道“难道不是么侯爷,你就别装了你若真对那柳霜岚心中有感情,又怎会眼睁睁地默许宜姐儿被送到庄子上去事到如今,那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柳霜岚也死了那么久了,你倒是开始装起深情来了我告诉你,晚了她已经死了多年了”



    许氏一口气说完,气息有点没上来,又深呼吸了两下后继续开口。而虞老夫人则如同先前那般,站在门前冷冰冰地看着她癫狂出声。



    许氏看虞老夫人和虞景都不说话,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姑母也是,你们虞家的人都是一个性子,装模作样,比我好得到哪儿去事到如今,何必装作对那柳霜岚如此情深意切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罢了我告诉你们,你们觉得我心思不正,你们自己也半斤八两,没好到哪儿去若没有你们的默许,那虞幼宜一个堂堂侯府嫡女怎可能会送到”



    虞老夫人耐心地听着许氏的吼叫,突然出了声。



    “老身想着你虽然心思阴毒,但总也要听一听你的想法才对。谁知听到现在,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废话。每一字,每一句,都不过是你为你自己的辩解之言。”



    许氏喘着气坐在原地,眼里仍闪烁着恶毒的光。她此时此刻的模样,倒与那日把虞幼宜关在门外的虞静珠有些相像。



    虞老夫人道“若你真不想与人为妾,当初何必要主动去接近那些公子哥儿你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必定知道那些高门大户不会容许一个庶女为嫡妻。”



    许氏哑了声,仍旧坐在那里重重喘息着。



    她听见虞老夫人冷冰冰地笑了两声。



    “念白,你在闺阁中便一直不安分。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你当真觉得你一个十几岁丫头的心思能瞒过他不成你只顾着指责虞许两家,但两家可曾亏欠你一分你在这里,过的日子已是不必说。就是从前在许府,怀揣着那般的心思,许老太爷仍旧是尽心尽力想要为你找个好夫家。”



    许氏尖叫起来,“好夫家他找的好夫家,便是那等穷酸书生么”



    虞老夫人见她心里对两家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况且她做出了这么多错事,本就无可辩驳,罪无可恕。



    她也不准备再继续多说,只冷冷地丢下最后一句。



    “可笑至极,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一个区区妾室,也能搬弄侯府子嗣的事非宜姐儿去庄子上,是因为霜岚自己在临终时要求把宜姐儿送离侯府,与你那些龌龊心思一点干系都没有。”



    许氏仿佛是被迎头打了一耳光一般,一下子怔了起来,好半天没有出声。



    她忽然想起,她是有把虞幼宜赶到庄子上的念头,可亲自安排人手送虞幼宜去京郊的人是虞景。



    只是过了许久,她才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是她要把虞幼宜送到庄子上那可是她亲女儿,她怎么舍得送到那里”



    虞老夫人冷冰冰地讽刺道“你以为天下母亲都如你这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百般肆意利用着自己的儿女”



    许氏抬头看向虞景,虞景背着手侧脸站在一旁一声未发,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许氏在侯府多年,多少也会察言观色,虞景这个态度,说明虞老夫人说的是真的,真的是这样。



    虞景冷冷开口,但心中悄悄蕴着一丝愧疚,“霜岚是为什么郁结在心,致使抱病离去,你我二人都清楚。正是因为宜儿是她的亲女儿,她才要求让宜儿远离侯府,到庄子上去过安生日子。”



    虞景慢慢回想起柳霜岚死前的情形,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若是可以,柳霜岚不想与他再见面。但她心里担忧着年岁尚小的虞幼宜,才撑着精神最后嘱咐了虞景,并书信一封传给了虞老夫人。



    柳霜岚心知许氏不是个好人,更对虞景摇摆不定的态度心灰意冷。她深知她死后,这掌事大权只怕多半都是许念白的囊中之物。若果真由许念白做了主母,她怎会善待自己的一双儿女



    若不是虞楚是嫡子,将来一定会承袭侯爵,必须要在侯府内悉听教导,她便是连虞楚也要一齐送出去。



    柳霜岚那时已经病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唯一深刻在脑海里的便是虞景那摇摆不定的态度和许念白的阴险用心。



    她觉得,虞幼宜唯有远离了侯府,远离许念白此人,远离一切会陷她于危境的可能性,方可一世无忧。



    她心里信不过许念白,更信不过虞景。她害怕日后虞景和许念白又有了自己的子嗣,虞景与她早已离心,只会越来越照顾他和许念白的子嗣,而冷落了虞幼宜和虞楚。



    柳霜岚不在乎他日侯府嫡子嫡女的位子是否会被他人占去,她只担心自己的一双子女会被苛待冷落。柳家离京数年,她是出嫁女,又未与虞景和离,无法将虞幼宜和虞楚送往柳家。即便是她可以,只怕宫中的人也不准许她这般。



    她病中残喘,思来想去,唯有将虞幼宜送往一处偏富庶的庄子,让许氏以为虞景不在乎她的儿女,许氏才会放松警惕不去对付他们,她才能安心。



    这事,虞景和虞老夫人遂了她的意,瞒的死死的,就连柳家的人也不知道。之后柳家回京,虞景虽想和柳老太太说清楚,却被柳老太太斥责打断,没能把真相说出来。



    就连虞幼宜自己也不知道。



    许氏已经完完全全瘫在了侧房的地上,再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过了许久,她突然问道“珠儿呢我怎么没见她过来看我”



    虞景和虞老夫人不想再与她多说任何一句,皆是转身离开了侧屋。



    许氏见着虞景要走,忽地又想起自己是要向虞景求情的。她慌忙往门口爬去,可虞景和虞老夫人谁都没有回头看她,而好不容易透了阳光进来的门,也被守门的婆子们慢慢合拢。



    许氏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慢慢关拢,门缝中虞景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一切重新归于阴暗。



    虞景出了静和苑后,转头对院门口的值守婆子道“看好院子,不得她出来半步,日后只对外说许氏突发恶疾,抱病静养。”



    婆子们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许氏虽已至此,可到底还是虞玉和虞静珠的生母。她可以在府中被追罪责,但出了连阳侯府,她还是那个为侯府诞下了一儿一女的妾室。



    侯府的子嗣,绝不能有一个恶毒不堪的生母。



    在外面候着的齐嬷嬷扶着虞老夫人往另一头走去,虞景想要上前去和虞老夫人说几句话,可老夫人看着十分疲惫的模样,没有给虞景开口的机会。



    出了静和苑外,许氏尖利愤怒的声音传来。



    “虞景是你耽误了我,是你负了我一生许府之内,我为何未婚先孕,难道这你也能怪到我头上吗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给我回来,回来”



    前面的虞老夫人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虞景,依稀能看到他面上除了厌恶之外,还有些许愧疚之色。



    虞景见虞老夫人停了下来,连忙走上去道“母亲如今既已回府,以后便不再去寺内清修了罢如今哥儿姐儿也大了,母亲只安心在府内颐养天年便是。”



    他说完,却不见虞老夫人回话。



    虞景微微抬头,刚好瞧到虞老夫人飘向苏芳阁方向的目光,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老夫人瞧了良久后,才轻叹一声,收回了眼神望向虞景。



    “给二姐儿挑一门稳妥的亲事,待到她岁数到了立刻送出府,在此之前不得再放她出院,过几日你的生辰也不必放她出来了。”



    虞景一惊,连忙轻声道“母亲这是何意许氏虽然有过,可珠儿到底还是侯府的子嗣。若这种场合她不出面,岂不白白被人猜测议论”



    虞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心里叹了口气。虞景能有这个心,到底还是爱护府内的子嗣,这是好的。可他还是没懂虞老夫人担忧着什么。



    虞老夫人淡淡笑着,听完他的话后才开口,“看来你是还没吃够许念白这个教训。”



    虞景听着这话一怔,低着头默默思量起来。待他稍微想明白虞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再抬头时,虞老夫人已经与齐嬷嬷一起离去了。



    前方空无人影,只有寂寥落叶。



    虞景面色紧了紧,抬脚往虞静珠住的芝兰院走去。



    虞景和虞老夫人都离开后,静和苑的侧房树下闪出一个人影,却不是别人,正是虞幼宜。



    她带着白蔷和湘竹,静静地在树下站了许久。



    这几日陆陆续续知晓了很多事,原本虞幼宜今日想来看看许氏是个什么情形,再看看能不能撬开她的嘴知道一些内情。许氏此人素来阴毒,她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只想着看下许氏现今是个什么状态便罢了。



    谁知带着白蔷和湘竹慢慢走到这儿后,却正巧碰上了虞景和虞老夫人一前一后进了静和苑。



    虞景刚来时,虞幼宜心里微有猜测,想着虞景恐怕是心里堵着,想要问一问许念白为何这般行事。后又见到虞老夫人进去,她想了想便带着白蔷湘竹悄悄在外头立着。



    虞幼宜在静和苑住过的日子虽算不得多长,但静和苑是个什么构造她也大概知道。她带着白蔷和湘竹在院墙侧,刚好能听到些侧房的动静。



    刚开始听到许氏那些怨怼之语时,她心里并无太大的波动。许氏此人到底浅薄,也就是虞景被她牵制的有些拎不清才未能明白这些,但她却是一想就能明白的。



    只是许氏说是因为自己无可奈何才把虞静珠教成这般,她是不赞同的。



    若虞静珠真的生在那等苛待庶出的人家也就罢了,她在侯府上过的日子,只怕是低一些的嫡小姐都比不上她。许氏这般说,不过是为自己找些借口罢了。



    说到底,虞静珠变成如今这样,是许氏自己贪心不足,总想着要求更多,间接地把虞静珠也养成了这般模样。许氏说她是为了虞静珠好,虞幼宜却瞧着未必。



    白蔷和湘竹已经习惯了虞幼宜这般态度,便也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几人听到虞幼宜被送到庄子上是柳霜岚的要求时,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白蔷和湘竹对视了好几眼,都注意着虞幼宜的反应。虞幼宜站在树下,好半晌没有说一句话出来。



    从前的虞幼宜因在庄子上过的十年,回府后和虞景与虞楚间有些隔阂。她心里是有些怨恨的,府里的日子快意自在,却独独把她丢进了庄子之中。她一直以为是虞景太过优待许氏母女,便对原配的女儿视若无睹,更默许了她被送往京郊的庄子上。



    就连如今的虞幼宜,心里也是一直这么猜测的。



    没想到却是柳霜岚自己的决定,竟是她为了让虞幼宜离许念白远远的,才做此下策。



    等虞景和虞老夫人走后,白蔷才轻声开口,“姑娘”



    白蔷和湘竹,加上李嬷嬷,是一直在庄子上陪着虞幼宜的。庄子上那几年日子过得如何,她们心里最是清楚。



    一开始到庄子上时还好,可日子久了,虞幼宜懦弱,庄子上的人又觉得侯府不甚在意她,便逐渐都有些怠慢起来。



    那几年的日子,着实过得不是很好。就连李嬷嬷心里也是极其反感虞景竟然对此事一言不发。谁都没有想到,这是柳霜岚临终前的决定。



    蓦然听到这么个惊天消息,虞幼宜脑袋有些混沌不已。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上额头,这样才能稍稍舒服一些。白蔷和湘竹在一旁,都是忧心不已地看着她。



    虞幼宜扶着树站了好久,才稍稍缓了一些。



    从前的虞幼宜,可是到死都以为是因为侯府的苛待和漠视,才让她在京郊蹉跎十年。



    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似是安抚一般,好半天才缓了下来。



    静和苑内,仍时有时无地传出许氏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似是婆子们觉得不妥,只听见吱呀一声开门,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些什么,再关上门时,许氏的声音似乎已经淡了下来。



    虞幼宜如今也没心情去问些什么了,她稍站了一会儿便扶着白蔷低声一句,“回去罢。”



    白蔷赶紧点点头,扶着虞幼宜回了琅玕阁。



    琅玕阁内,李嬷嬷和刘嬷嬷留守在这里,见虞幼宜回来后都迎了过来。



    李嬷嬷正想开口,却看见虞幼宜似乎面色不是上佳的模样。她看了眼白蔷,白蔷摇了摇头,李嬷嬷便没再开口问,想着等一会儿私下里头问问白蔷和湘竹是怎么回事。



    刘嬷嬷也看出来虞幼宜面色不好,但既然李嬷嬷没问,她自然也不会开口去问这些。



    刘嬷嬷只笑着把虞幼宜扶进了里间后开口道“大姑娘可回来了,羊家那边又下了帖子来,请大姑娘前去一叙呢。”



    湘竹虽然十分想去羊家瞧瞧,但她看着虞幼宜的脸色,心里觉得虞幼宜现在不大适合外出走动,便也没有做太多期待。



    谁知她竟听见虞幼宜张口道“正好,我梳洗一番便过去看看静儿。”



    湘竹一愣,蹙着眉开口道“姑娘不歇息一会儿吗”



    虞幼宜自然知道湘竹在担忧什么,她抬起头朝湘竹笑了笑后坐到了镜台前,边比对着那些簪子珠花边开口,“无妨,正巧今日也无事。羊家之前就下过一次帖子了,这次若再不去,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湘竹呆呆地哦了一声后上前来替虞幼宜挽发,她偷偷瞧了虞幼宜好几眼,见虞幼宜确实没再像方才那般神情恍惚后,总算是放了心。



    白蔷拿了件颜色柔和且不会太过出挑的裙衫出来,服侍着虞幼宜更衣。虞幼宜边理着袖摆边道“我记得静儿似乎有些爱吃府上的糕点,一会儿带些过去给她罢。”



    白蔷笑着点点头,湘竹指了个小丫鬟去前院叫人套车。



    李嬷嬷见虞幼宜静静坐在外间没说话,便出去找了院里的湘竹道“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们去了趟静和苑,姑娘脸色就有些不大好,是不是又是那小妇给大姑娘找麻烦了”



    湘竹微微抬头,看见虞幼宜在外间内似乎并无什么反应,便收回眼神与李嬷嬷咬耳朵。



    “倒是没有去见那小妇,只是我们随大姑娘过去的时候,听见老夫人说姑娘被送到庄子上是太太临终时的意思。姑娘想是一时半会儿有些心里惊讶,所以还没缓过来呢。”



    李嬷嬷原本心里以为是许氏那人又说了些什么话,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事。她也忍不住啊了一声,神情有些怔忡。



    湘竹抿了抿嘴后轻声道“李嬷嬷,你说太太为何会做那般决定呢便是去了庄子上,咱们姑娘过得也不是很舒心自在”



    湘竹说了半句后便住了口。她这话再继续说下去,总有些埋怨柳霜岚之嫌。她心中并无此意,只是确实有些疑惑罢了。



    虞幼宜那几年怎么过来的她们心里都有数,确实算不得什么舒心日子。



    李嬷嬷想了一瞬后便微微叹了口气,“太太那时的样子你应当是记不住了,你和白蔷那时候也还是个小娃娃。太太临终前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这应当是太太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一条路了罢。”



    李嬷嬷换位想了想,也没能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虞幼宜如今才回府不到半年,许氏就下了死手做出这么骇人的事,得亏她福大才逃过一劫。若从小便呆在许氏身边,那还了得,无异羊入虎口。



    再者说,就算许氏真能把虞幼宜视如己出



    李嬷嬷只稍微想了想,便立刻嫌恶地摇了摇头。



    先不说绝无这个可能,就说许氏亲手养大的女儿,只看一看虞静珠便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若虞幼宜真成了那样,那才是真真正正地一辈子都完了。



    现在细细想来,京郊的那个庄子算得上是连阳侯府的庄子里头很是富庶的一个了,加之虽离京城离得近,却是在山上依山而建,就算许氏能暗中和林红之流勾结,也绝对没法插手到那上面。



    虽然她不愿意这么想,但虞幼宜当初在庄子上过得不甚好,很大个原因是因为她那时性情有些孤僻懦弱的过了分,这才让后院几个刁奴瞧见了以为她好欺负,便都轻慢起来。而虞幼宜又常窝在房间里不大愿意走动,前院的管事们知晓的也不大清楚。



    若虞幼宜当时性子能有几分像现在这般,当初绝不至于如此。庄子上那几个略有些滑头的不过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和许氏之流根本没法比。虞幼宜之前立起来后,只略微敲打了几下也就都安分了。



    李嬷嬷突然有些心酸,连她想起此事都觉得纠结不已,很难想象那时已经神志不清的柳霜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细细地反复推磨种种打算,在短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女儿的后半生全部都一一描摹出来,艰难地撑着最后一口气为虞幼宜打算这些的。



    从前她只觉得那京郊庄子偏远,与侯府联系甚少。可如今想来,这些曾经令她烦闷不已的事情却成了许氏不好插手到虞幼宜身边的关键点。



    慈母之心,令人敬之畏之。



    虞幼宜轻柔的声音传来,拉回了李嬷嬷和湘竹的思绪。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便么”



    李嬷嬷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什么,姑娘这就动身罢。”



    芝兰院。



    原来在虞静珠身边当值的绿羽和翠喜以及马嬷嬷都被发落了出去,就连其他在院里当值的小丫鬟们,哪怕是没有掺和虞静珠那些腌臜事的,也全部被虞景通通撤出去,重新换了一批老实本分的家生子顶了上来。



    府中的人都知道虞静珠和许氏犯下了什么祸事,此刻就算是心里稍有些小心思,也不敢再动。



    从前觉得虞静珠受宠,想要到芝兰院里当差的下人们都歇了心思。更有甚者,暗暗庆幸起自己当初没有疏通关系来这芝兰院来。



    从前侯府上最风光的两处,凝香轩已经锁院多时了,静和苑也不必说,剩下个芝兰院上上下下也都沉寂不堪。



    虞静珠正在房中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她背上有伤,但不愿意像许氏那版趴在床上,她觉得那样有伤大雅,便整日如同现在这样坐在床上。



    自从那晚被鞭挞过后,已经是过了几日了。这几日中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甚至连院外的事情她都不甚知晓。



    易总管新安排上的这批丫鬟平日里都是沉默寡言的,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句。那日虞静珠听见外面乱哄哄的,想要叫来丫鬟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谁知过来的丫鬟只沉默地给她续了盏茶,其余的话什么都没说,把她气了个半死。



    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虞景那日发了狠,提着刀要去杀许氏的事,只当许氏也如她一般在院里疗伤,日后向虞景求求情还能如从前那般风风光光。



    她还要靠许氏帮她争婚事呢。



    虞静珠坐在床上,双手止不住地死死绞着被子。



    一阵轻声响动,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撩开门帘,带着一托盘的伤药过来,预备着给虞静珠换药。



    虞静珠睨了二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绿羽和翠喜被打发走了,她原本心里就不甚在意这两个丫鬟,虽然她们二人做事得她心意,可侯府更伶俐的丫鬟还有的是。



    但过了日后,新安排上的丫鬟们都沉默寡言,别说替她出去打听事了,就连多说一句也不肯。这便算了,她想要出院走走,还被这些丫鬟们给默默地拦住。



    到了这份上,她才慢慢感觉出来从前绿羽和翠喜的好处。



    “二姑娘,奴婢服侍您换药。”两位丫鬟拿着托盘立在床榻前,只说了这么一句后便一言不发地等在一旁。



    虞静珠一见她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可看到二弟没有,他如今竟然都不来看我一眼了么”



    两位丫鬟依旧低眉顺眼地维持着原来的模样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虞静珠猛地抓起一枚荷包掷在地上,尖声道“本姑娘问你们话呢,你们都哑巴了不成”



    其中一位丫鬟动了动眼睫,张口却仍是原来那句,“二姑娘,奴婢服侍您换药。”



    虞静珠被她们这副样子气了个半死,刚想起身时又拉扯到了背上的伤,只能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后没什么法子地转身趴倒在床上。



    那两个丫鬟上前来,动作轻柔地替虞静珠褪去外衫,又解开了贴身的小褂,拿了托盘上的药膏细细地涂抹在虞静珠的背上。



    这二人的动作再轻,虞静珠这样的娇小姐也是第一次受这种伤。她仍旧是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大怒道“没用的东西,下手不会轻一些么”



    这一声,声音颇大,连院里当值的丫鬟们也听见了。一干丫鬟只是互相对视一眼,仍旧是低下头做着自己的事。



    只是众人心中都在想,从前这二姑娘在人前最是个娇俏文静的性子,如今倒也变成这般刁钻刻薄的模样了。



    芝兰院门口忽地冒出一个面容有些粗糙的妇人,穿着也不如侯府丫鬟那般精致。那妇人在门口瞧了瞧,值守的丫鬟上前道“你是哪位,可有什么事么”



    妇人讨好地笑了一下,把手上端着的一盅药汤给丫鬟们看,“各位姑娘好,我是到这侯府来给大姑娘做事抵债的,就在膳房那边帮工。那里给二姑娘熬的药好了,让我送过来看着二姑娘喝完。”



    值守的丫鬟皱了皱眉,易总管吩咐过这事,但只说那些人都是在后面做粗活的,怎的这妇人会得了前院的活计来。



    妇人一看丫鬟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急急忙忙道“这位姑娘您别多想,是大姑娘吩咐我过来的,就让我送个药,别的便没了。”



    丫鬟一听是虞幼宜吩咐的,便放了行。妇人一路端着药走在芝兰院中,忍不住左瞧瞧又看看,心中咂舌这富贵人家小姐的院子果真跟个宝贝窝似的,怪精致的。



    屋内,虞静珠的药还未换完,此刻是露着个膀子趴在床上。那妇人一进了屋,虞静珠听到动静以为是别人,她转过头来,只一眼便皱起了眉。



    妇人听见最里面趴在床上的一位年轻姑娘不悦的声音传来,“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我的院子的”



    进侯府做活抵债的人,心里都极其怨恨许氏和虞静珠母子俩。这妇人也不例外,此刻又听着那虞静珠极为不悦甚至有些嫌弃的口气,心中更加不高兴起来。



    她端着药汁子进到里间,手刚触到珠帘就听见虞静珠道“别碰没干没净的。”



    妇人心头火登时就起来了,她拉长了嗓门道“如今二姑娘回了府上,瞧着倒是有底气了,也不像在公堂上那般慌慌张张了。”



    虞静珠现在最恨的就是听到别人提公堂的事,她立刻火冒三丈地挥开身边两个丫鬟的手道“你们怎么回事,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到我的院子里来了这种在后面做粗活的妇人,赶紧给我打发了出去,别脏了我的院子”



    妇人听见虞静珠这么骂她,心里已经是气得不行。但这是侯府地界,哪儿能像在外面那样撒泼。



    她转了转眼珠,微微侧过身来,大着胆子嘴巴一撮,竟是悄悄吐了口水在虞静珠的药汁子里。



    “姑娘也别跟我在这儿发横了,如今连地都下不了了,还在这儿充什么小姐派头。趁早把这药喝了好利索了去看看你那小妾娘罢没被侯爷一刀杀了便是万幸了”



    妇人一把将药汁子放在虞静珠面前的小桌上,她手劲儿略大了些,震出了点黑灰色的药汤落在虞静珠的手臂上。



    虞静珠此刻露着膀子,药汁滚烫,烫得她惊叫了一声。



    “滚你这烂糟妇人”她没在意妇人说的话,大吼出声,只恨此刻不能起身,否则她端起这碗药汁兜头就烫死这腌臜妇人。



    那妇人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屋。走到屋外时心中的火还没消,边走边嘴里念念有词。



    “我呸,什么东西,一个小妾生的,装什么千金小姐,不过都一样的下贱罢了如今穿着个肚兜跟个窑女子一样,只怕日后也跟那小妾娘一样是个给别人做妾的命”



    虞静珠恨得要死,却不能起身,只能趴在床上攥着手不说话。身边的两个丫鬟也依旧一言不发地给她抹着药膏,就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那般。



    虞静珠此刻只恨绿羽和马嬷嬷没在身边,若是她们在,哪儿还有这妇人叼嘴的份儿。



    马嬷嬷一个耳刮子过去,就把她打的姓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喝药罢,小心凉了。”



    虞静珠看着面前这两个没甚表情的丫鬟,更加后悔没能留绿羽和翠喜在身边。



    丫鬟上完了药膏后便捧起了碗来,一勺一勺地细细吹得温热喂给虞静珠。虞静珠仍旧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刚才那个妇人,却不知自己此刻已经喝下了人家吐了口水的药汁。



    待喝了药后,丫鬟们服侍着她穿好衣服,她仍旧像最开始那般歪坐在床上。



    百无聊赖地过了一会儿,虞静珠忽然听见院内传来问安的声音。而后是虞景打开了正屋的门,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



    虞静珠连忙收敛了下自己脸上刚才那副愤恨的神情,只委委屈屈地坐在床上开口道“爹爹,你怎么现在才来看女儿。”



    虞景没说话,只是走到近旁后伸手拉了个矮墩坐下,沉着脸打量着虞静珠的模样。



    虞静珠生的虽不如虞幼宜那般惊艳,但也是娇俏秀丽,眉眼之间颇有些许氏的模样,但不如虞幼宜和虞玉虞楚那般,长得和他倒是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这一对子女,还是玉儿长得有些像他。



    虞静珠被看得头皮发麻,只怕虞景又要训斥她什么。她连忙讨好地笑了笑道“爹爹,女儿知道错了,爹爹别生气了。”



    虞景收回眼神开口道“你如今也大了,许多事情我也管不了你了。”



    虞静珠赶紧笑着开口,还是用以前那副娇嗔的语气道“爹说什么呢,女儿,女儿真的知道错了。这些日子女儿想起大姐姐便心头愧疚不已,只是爹不准女儿出门女儿便没能去给大姐姐道个歉。”



    她说着,悄悄抹了下眼角,一副真心实意知错了的模样。虞静珠心里清楚得很,就算虞景之前再气她又如何,她是侯府的子嗣,虞景也不舍得把她怎么样。



    只是虞景现下竟叫人把芝兰院围了,关的像个牢狱一般,外面的事儿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心里一动,眼上又落了许多泪下来,整个人更是哭得惶恐不安。



    “女儿深知女儿那日行为实在不妥,这才惹了大姐姐震怒。爹罚了女儿后,女儿辗转反侧了一夜,只想快些给大姐姐认个错道个歉,请大姐姐原谅女儿。”



    她伸出手来,有些瑟缩地抓住虞景的袖口,面上又添了些犹豫不定的神色,“爹,我去给大姐姐认错,大姐姐会原谅我吗女儿想好了,这次确实是女儿的错,便是给大姐姐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只要大姐姐能够原谅我就好。”



    虞景一直沉着脸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虞静珠流泪的模样。



    虞静珠说完后顿了片刻,又十分失落地收回手,抱着膝盖埋着头继续哭了起来。



    “大姐姐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大姐姐那样杀伐果断的人,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原谅女儿了。女儿女儿不想和大姐姐之间因为这件事伤了姐妹情分,难免让外面的人觉得大姐姐绝情。”



    虞静珠忽然抬起头,咬牙忍住背上的疼痛,挣扎着就要下床去。



    “女儿去大姐姐院前跪着,或是给大姐姐磕头也好,大姐姐总会原谅我的。女儿不相信大姐姐是那样绝情的人,会真的与女儿断了这姐妹情分。大姐姐,大姐姐她最是敦厚温和,一定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的爹,你说是不是”



    虞景一直没出声,只是在虞静珠挣扎着要下床的时候伸手拦住了她,手上一个用力又把虞静珠按回了床上去。



    他拧着眉,面色不喜地重复了一句,“你要去给你大姐姐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加更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