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嬷嬷收拢了袖子里的两根残香, 一摇一摆地往小庙后山的坟地处走去。
这小庙虽然有些残破,但因在山脚处,时常有行人经过, 且后山便是这一代的坟地, 故而也时常能够得些供奉。
这后山的坟地, 通常是那些条件微薄的人家买不起上好的棺木,也没钱去请道士来挑风水宝地, 便葬在这小庙后山上, 乞求这小庙能庇佑亡魂。
侯府的家丁们紧紧跟在花嬷嬷后面,隔得不远不近,既不会让花嬷嬷发现他们的行踪,又不会跟丢这婆子。也因为花嬷嬷实在愚蠢,竟一直没感觉出来什么。
家丁中有一人小声嘟囔道“这婆子倒还知晓些分寸,在外头绕了这么久,不见她回她的住处之类的,反倒绕到人家庙里来蹭吃蹭喝了。”
另一人板着脸嘘声, “小声些, 谨慎跟着。这婆子拔了那庙里烧到一半的残香,又往后山的坟地走, 想必是要过去祭拜什么人的。”
家丁们点点头, 更加谨慎地跟在花嬷嬷的身后。
花嬷嬷对此全然无知,她朝略有些阴凉的后山上走去,边走边用手扒开路上的枯枝杂草, 嘴里不住地埋怨着。
“原以为他还有两个小钱,没想到竟是一分都没有了,葬在这荒郊野岭,成什么样子。想过去走一趟都麻烦得紧, 真真是活着死了都这么磨人。”
枯枝杂草愈来愈少,前面豁然现出一条略有些凌乱的小路,看着像是走过的人多了,踏平出来的。
花嬷嬷爬到这儿才停下来歇了歇。她拽下腰间的水壶咕咚灌了一大口,又十分粗鲁地抹了把嘴,随后把袖口中的那两截残香给掏了出来,好生持在手中。
小路尽头,俨然是一大片的残碑坟头。
花嬷嬷谨慎地穿梭在其中,葬在这里的人家一般家境不甚好,便也没那么讲究。手上还有一点钱的呢,便找块石板刻了字立在坟前。随意些的呢,直接随便挖了个坑收敛其中,堆成个土包,也就成了个简单的下葬之处。
在这里行走需要十分小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脚下不小心踩到的小土包,会不会掩着他人的白骨。
但花嬷嬷脚步熟稔,看着倒像是很熟悉这边。她哈着腰拨开那些杂草,费力地慢慢走到了后面一处看着有些年头了的坟包前。
这坟包前立了个十分潦草的石碑,上头歪歪斜斜地刻了几个大字,因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有些辨认不出原貌了。
花嬷嬷立在此处大声清了请嗓子,将随身带着的两块干馍馍放在碑前,又十分肉痛地把身上的水壶撒出一些在碑上。
接着,她将那三截残香拿出来,直接就着石碑摩擦起来。花嬷嬷许久没干过这等事了,她磨了好久,那三截残香才微微地冒出一小股青烟。
跟在后面的家丁见她一屁股坐在石碑前,又把三截香插在坟前。
“你也别怨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你,这不,侯府事忙,我总得跟在许念白身边照应着她不是如今我有些落魄,也没能拿什么新鲜东西,就这两张干饼子,你将就下吧。”
后面的家丁无言地对视了一眼,这婆子方才分明把下面小庙前的贡品吃了个干净,现下却又说没什么新鲜东西。
哪怕她从牙齿缝里扣出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寒碜了。
花嬷嬷说着,百无聊赖地顺手扯了扯坟头上长出的杂草。
“那许念白也真是,蠢货一个,你吧,你是比她还要蠢些。许念白尚且知道给自己谋求荣华富贵,只有你还一直眼巴巴地念着她,还倒贴了那么多钱,何必呢你看她照样不是在侯府里过得自由自在的,倒是苦了你,曾经那么风光,如今也就这样埋在地底下。”
花嬷嬷似乎方才吃多了东西,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嗝。
“行了,我也来看过你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妹妹还在侯府里,我也不晓得现在如何。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有个女儿,如今也长大了,过得还不错,你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后面的家丁都屏住了呼吸,心里忍不住乱跳起来。
这疯婆子在说什么,这坟包到底葬下的是何人听这婆子语气,又是妹妹又是女儿的,倒像是在说侯府的家仆一般。
但侯府这等人家,下人的待遇自然也不差,殒身后,主家都会拿银子安置到好地方的,哪里会葬在这种荒郊野岭。
花嬷嬷说完这几句后,自觉好像没什么话要说了,便又摇摇晃晃地起来,跨过坟包往山下走去。
家丁中有两个动作快的立刻跟了上去,剩下的几个则是走到那残破坟头前细细打量。
这坟头前的石碑用的是劣料,多年风吹雨打,已经有些微微开裂了。坟头上也长了许多杂草,看着便知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
而此刻石碑前放着两张一看就觉得噎嗓子的干饼子,其中一块还有不少牙印,掉了许多饼屑在前头。
有一个家丁出声道“看着也不像是那婆子的亲眷,不然这婆子怎么会这般随意对待,连香都是在人家庙里随手薅的。”
另一个家丁蹲下身,伸出手来仔细地抚干净石板上的脏污灰尘,并仔仔细细地辨认着上面歪歪斜斜镌刻的大字。
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辨认清楚,随后立刻起身道“你们继续跟着,我回去给大姑娘禀告一下这个事,说不定是什么要紧事也未可知。”
余下的家丁们点点头,立刻按照他说的兵分两路。
连阳侯府。
这两日,侯府中的下人已经是完完全全地忙碌了起来,虞景生辰就在近前了,此次是他逢十整寿,故而更要比以往要隆重许多。
虞景自己倒是不甚在意这些,但礼不可废,况且他本就打算着在这次宴席上为自家的子女们好好看下有没有适龄的儿郎与闺秀。虞幼宜自然是不必急,虞静珠也算是定了下来,此次倒也不用劳烦侯府女眷来主导这事了。
现下唯二还没有定数的便是虞楚和虞玉。虞玉倒还好些,年纪小,慢慢寻起也不碍事。但虞楚年纪要到了,头些年他让许氏注意着,许氏总是委婉地表达虞楚太过放浪,没有合适的人家。
他现在也算看清了,什么没有合适的人家,不过是想一直拖着楚儿成不了婚罢了。
虞景准备自己细细替虞楚注意着,这场生辰宴自然就要更隆重一些才行。
再者,虞老夫人前阵子刚回京,便赶上了他的生辰,也算是多么多年再度在京中露面。便是为着这一层,这次也不能准备的太次。
侯府的下人们均是一颗心全部好生吊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随着各位管事们主理此事。京中大多有头脸的人家也接到了帖子,近日虞景的生辰是街头巷尾的八卦之一。
许家,孟家,安家,羊家等自然也非常重视虞景这次的生辰。
至虞景生辰的前夜,侯府里这几日紧张的气息才平复了一些。一切事宜俱已打点妥当,下人们稍微松了口气,都准备好生休息,预备着迎接明日的一大拨贵客们。
虞幼宜这两日无事,跟踪花嬷嬷的人还未有什么特别的消息,静和苑那边在侯府婆子们的看守下也没什么动静。
芝兰院那边,虞静珠只是照旧每日不停地换衣裳然后梳洗打扮,旁的便无甚要紧事了。
倒是周大娘和英香在侯府住了几日,感觉麻烦了虞幼宜许久,又见侯府近日有大日子,便准备辞别虞幼宜回京郊庄子上去。
李嬷嬷与白蔷湘竹二人将这两人劝了下来,请她们再小住两日,等虞景生辰过后再回京郊去。
周大娘原先本来不肯,但一想主家这个日子肯定繁忙,要用人的地方多。她正愁没什么机会帮衬一下虞幼宜,便打算留下来在那日帮一帮忙。英香亦然。
虞幼宜此刻在琅玕阁外间的小书房里,预备着将几日前准备好的画再添上几笔。
正当她准备取石彩时,湘竹从外面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声音有些惊讶。
“姑娘,许老爷和秦氏夫人过来了,还提了些东西,说见一见姑娘说几句话呢。”
一旁正在研磨的白蔷意外道“许老爷过来便罢了,秦夫人也过来了那日过去才不久,她身子怕是还有些不便罢”
湘竹挠挠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前院的小厮传的话。”
虞幼宜最后一笔落成,她轻舒一声,白蔷立刻放下墨块过来替虞幼宜收好,预备着找人装裱起来。
“夜深风重,秦夫人刚生产完,风口站久了不好。将他二人请进来吧。”
湘竹低低应了一声是,随后便退了出去。
白蔷一边收拾一边轻声道“姑娘,那许老爷可信吗,他到底是许娘子的亲哥,这若是万一”
虞幼宜嗤笑一声。
“他确实是许念白的亲大哥,也真的把许念白当亲妹妹。只可惜在许念白眼里,他不过是个听话好用的棋子罢了。”
单就那日许氏栽赃许老爷这事,就足够断送许老爷对她的兄妹制成,更别提许念白居然还想让许老爷心甘情愿地替她背锅。许老爷又不真的是个蠢人,若真的蠢,哪里又能做起这份家底,他自然是对许氏完全心灰意冷。
那日,许氏最后对许老爷说的那些话,说她有一儿一女,说她不能放下虞静珠和虞玉。旁人听到耳里,或许以为这不过是许氏的狡辩之语,但是她和作为许氏亲大哥的许老爷,却能看明白许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许念白,是想许老爷依旧一如往常那般,替妹妹撑起所有祸事,背下所有黑锅,便拿着虞静珠和虞玉说事,想勾得许老爷的怜惜。
但她有儿女,难道许老爷就没有许老爷就算疼极了这个妹妹,也不会为了她抛下自己的妻儿。
许念白此人,还以为所有人都会像虞静珠那般按着她的意思行动,着实可笑。
白蔷见虞幼宜心中已有定论,她也觉得许老爷不会那般,便没有再提。
没一会儿,湘竹便带着身形圆润的许老爷和面色看着像有些虚弱的秦氏进了琅玕阁。
虞幼宜坐在外间遥遥瞧了一眼,秦氏虽然面色虚弱,但是神情自若,眉眼间已经没有了从前那般的怯弱神情,反倒愈来愈有当家夫人的模样。
她身后跟着一个奶妈子模样的人,手中抱着一个小娃娃。
许老爷则在一旁,两只手每边提了两三个礼盒,累的呼哧带喘。一旁的刘嬷嬷和湘竹数次想要伸手接过,帮许老爷拿一下。但许老爷额头上流着汗,挂着一副笑脸,坚持要自己亲手提到虞幼宜的面前。
几人稳稳当当地进了外间,虞幼宜立刻吩咐白蔷,“快拿了我的软垫来,请秦夫人上座。”
虽然夏日温暖,但夜里到底还是会有些凉意,更何况秦氏先前大亏气血,自然是要更加注意这保暖。
秦氏十分惊讶,没想到虞幼宜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细心,更懂得这些妇人的保养之道。她心里感激,给虞幼宜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被白蔷赶紧扶了起来慢慢坐下。
秦氏坐下后,忍不住看向虞幼宜道“大姑娘果真是极心细的,虽然年纪小,但一点都不比那些当主母的人差呢。”
虞幼宜微微一笑,“只是略晓得一些,秦夫人自己平日里也要时常注意才是。”
秦氏点点头,一旁的许老爷呼哧呼哧地把手中的许多礼盒放在外间地上,又抹了把汗连连作揖道“大姑娘救我妻儿,于我有大恩。从前我眼拙,识人不清,给大姑娘造成诸多麻烦,今日特来给大姑娘赔个不是。”
他说着,便要给虞幼宜行大礼。虞幼宜挥手想叫湘竹去拦,却被秦氏轻轻抬手挡住。
虞幼宜看向秦氏,只见秦氏面上并无任何不悦之意,只是十分欣慰地看了一眼许老爷,又朝虞幼宜眨眼,微微摇了摇头。
虞幼宜会意,便不再叫人去拦,而是坐在上首受下许老爷这一大礼。
许老爷面色羞愧不已,想到自己从前为了许氏和虞景起的那些争执,还有心里对虞幼宜的偏见,只觉得自己实在有眼无珠,错怪了个这么好的姑娘。
刘嬷嬷是个人精,她见许老爷行完了礼后,赶紧便上前来笑着道“哎哟,这明天还有得贺呢,这位老爷快快请坐罢。”
许老爷顺着刘嬷嬷的台阶下了,规规矩矩地坐在秦氏的下首,再也没有先前那种进侯府如同进自家的气势,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虞幼宜看着坐在前面神情自若的秦氏,和居于秦氏下首但没有任何意见的许老爷,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秦氏这个妇人心思不坏,只是从前有些软弱,倒有点像从前的虞幼宜。而许老爷十分爱护自己的夫人,秦氏一立起来,立刻就能把许老爷掰到正道上。
虽然从前与许老爷有些摩擦,但虞幼宜看着现在面容温和但眼神坚定的秦氏,心里仍然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许老爷及时醒悟,还好秦氏立了起来。
贪污侯府中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虞景不欲声张,倒也不是什么大罪。但偷卖御赐之物,这是铁板钉钉的死罪,任你是什么人都逃脱不了。
上辈子的许老爷一家,被许氏扣了这么个黑锅,只怕是全家殒命于此。而秦氏肚里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出生。不知这可怜的娃娃是胎死腹中,还是幼年之时便一同上了断头台。
能如现在这般,已是万幸。
秦氏坐定后,许老爷马上吩咐身后的奶妈子,“快,快把孩子抱给宜姐儿看看。”
奶妈子笑着应了一声,抱着手里还吸着手指的奶娃娃上前来,靠近虞幼宜的眼前让虞幼宜看了个清楚。
虞幼宜许久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了,她一看见这孩子惹人怜爱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来笑着逗弄起来。
秦氏和许老爷含笑坐在下面,没觉得有什么。刘嬷嬷很少见到虞幼宜这般模样,倒是有些稀罕。但一旁的白蔷和湘竹,心里却又涌起了曾经那种奇怪的感觉。
这二人看着虞幼宜哦哦啊啊地逗着孩子,莫名地又觉得虞幼宜此刻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十几岁的娇俏姑娘家,反而像是,像是一脸慈祥地看着小孙子的老祖母。
湘竹心里打了个抖,立刻就屏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许老爷看着虞幼宜真心实意地稀罕自家的婴孩,心里又忍不住愧疚起来,只恨不得不能回到从前,抽醒那个傻了吧唧的自己。
秦氏一看见自己的孩子,眼里便漾起一阵柔和的笑意。
她看着虞幼宜,忽地开口,“算起来,这个孩儿还是多亏了宜姐儿的福才能平安降世,若是没有宜姐儿帮忙,还不知她今日命运如何宜姐儿若不嫌弃,便抱一抱这孩子罢。”
虞幼宜惊讶地抬头。
大蔺的习俗,新生儿降世三日内不见除爹娘以外的人,一月内不碰本家外的生人。况且这孩子一看才几日大,抱动的时候最需注意。她是个看起来就没抱过孩子的闺阁女子,秦氏和许老爷竟放心让她抱自家的孩儿
许老爷想起自家妹子那个六亲不认的性子,害怕虞幼宜想左了,连声道“请大姑娘勿要担忧,我夫妻两个都是极感激大姑娘的,大姑娘救了我妻儿性命,自然算不得外人。”
虞幼宜看了许老爷半晌,许老爷的脸上交织着愧疚和感激之情,又有对自家孩儿的爱怜之意。她舒了一口气,动作熟稔地轻轻从奶妈子怀里抱过浑身奶香的小娃娃。
秦氏原本就不担心虞幼宜,但见虞幼宜动作熟练,还是不由自主地小小惊讶了一下。
“宜姐儿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些。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连我都是手忙脚乱地不知怎么抱呢,还是奶妈子教了许久后才熟悉一些。”
虞幼宜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从前府上二弟刚出生的时候,我时常去抱他的,也还记得一些。”
秦氏不疑有他,那日在府上见到虞玉颇为敬爱这位嫡出长姐,想来姐弟俩的关系自然不差。
许老爷听着虞幼宜提到虞玉,眼神稍黯了些。
他犹豫半晌后轻声道“大姑娘,玉儿他可还好吗,今日过来是想着给大姑娘来赔罪的,也就没过去看他。”
虞幼宜闻言,抱着婴孩轻轻晃悠的双臂微顿。良久,她慢慢叹了口气。
秦氏是个温和心软的妇人,虽然被许氏害的差一点没命,但不会因此迁怒虞玉。她听见虞幼宜的叹息声,便知道虞玉恐怕这几日也不太好受。
秦氏细弱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轻蹙起来,面上有些哀愁之感。
许老爷也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虞幼宜慢慢开口道“二弟的情况我知道一些。那日许氏被问罪后,二弟虽然没有在父亲面前说违心话维护许氏,但晚间依旧是亲手做了些吃食提去看许氏的。”
许老爷低声道“我这一个侄儿侄女,我略了解一些。珠儿她是个有点小心思的,但性子浅薄。玉儿年纪小,又养在侯爷身边,是个正直的好孩子。妹许氏犯下错事,他既不愿说违心话,又不忍心看亲娘受罚,只怕不大好受。”
虞幼宜看着婴孩嫩白的小脸,轻声道“只是二弟去了之后,听闻许娘子一把摔碎了他做的吃食,又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斥责二弟不上进,不护亲娘。”
她不想说那些听着让人心尖打颤的话,便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叹着气接过话头。
“许娘子大骂玉哥儿不忠不孝,不护着胞姐和亲娘,反而与嫡出的穿一条裤子,说他是贱种什么的。又说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日后只会是个窝囊废。”
秦氏听着那个不好听的词,忍不住伸手掩住了嘴。许老爷则是拧着眉毛,痛心疾首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许念白真的是疯了,论起孝道,玉儿只怕比珠儿还强些,她竟这般说玉儿况且玉儿哪里不思进取,平日里念书功课最为用功,我时常在外面也听见过有人夸他的。”
刘嬷嬷屏了声,没再说话,白蔷和湘竹脸上乐呵的神情散了一些,虞幼宜面色微冷。
秦氏察觉气氛不对,她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只略想了想便想到了什么。她掩着嘴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一双温和的眸子陡然睁大。
“难道她是想玉儿”
许老爷有些疑惑地看向秦氏,心里也慢慢转了起来,随后神情渐渐变得难看。
他看向虞幼宜,“许氏是想玉儿夺了楚哥儿的位子,承袭爵位”
虞幼宜轻轻点了点头。
许老爷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从前也是名门许家之后,自然是明白这嫡子和庶子之间的弯弯绕绕。但许家家教严明,且从不会因嫡庶之分苛责庶子,庶子一样有另一番天地。当年即便是许氏百般暗示,许老爷也从没有生出过那些心思。
他骨子里仍有许家的严明教导,在他心里,这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忍不住又重重捶了下大腿,“我看她是为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想疯了玉儿看着便是和楚哥儿极好的,怎会愿意做这事只怕她是因玉儿没遂她的意,这才对玉儿大加斥责”
疯了,真的疯了这哪里还是他从前那个娴静的妹妹,明晃晃地是一个利欲熏心的毒妇人
秦氏喃喃道“玉儿那样的性格,只怕是大受打击。”
虞幼宜脑内又浮现出虞玉那一日纵声大哭的声音。
仿佛是把多年的委屈,不解,为难,都尽数嚎哭了出来一般。
“那晚玉儿回去后发了热,歇息了几日后好了一些。我去看过他了,现在已经是好多了,心里也慢慢地想开了。秦夫人和许老爷不必忧心。”
许老爷忍不住再次起身,郑重地拜了拜道“多谢大姑娘照顾玉儿。”
玉儿能碰见这样的嫡出长兄长姐,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依旧没有厌恶他,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虞老夫人和先柳太太,不愧是身上流着簪缨世家许家血脉的两位主母。
相比之下,自己就有些相形见惭了。
许老爷坐下后,虞幼宜不欲再提这些沉重之事,便依旧笑盈盈地抱着怀中婴孩轻轻摇晃。
“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蕴着笑意的一句,拉回了许老爷复杂的心神。
许老爷立刻笑着道“是个小姑娘,挺好的,只盼她日后能像她母亲这般,可千万别像了我。”
他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捻了捻小胡子,房内的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许老爷又想起来侯府的路上夫妻俩商量的事。
他和秦氏对视了一眼,十分郑重地看着虞幼宜张口。
“我家姐儿能平安降世,全仰赖了大姑娘的出手相助。我和夫人商量了下,心里实在感激大姑娘,想请大姑娘给我家姐儿拟个名,还请大姑娘千万勿要推脱。”
秦氏也柔声道“大姑娘是我这个姐儿的命中贵人,若能得大姑娘拟名,也是她的福气。”
白蔷和湘竹这下可就忍不住心中震惊了,二人都是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异的声音了,就连一旁的李嬷嬷也大感惊异。
虞幼宜怔了一下,这拟名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皆由父母二人定夺。若要请人拟名,那也都是请得道高僧赐名,或是找那出了名的长寿老人沾沾福气,要么也是请家中的尊长定字。
请一个闺阁姑娘拟名的,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也足以可见秦氏和许老爷对虞幼宜真心实意的感激和亲近之情。
虞幼宜看着怀里的娇娇女童,讶声道“这怕是有些不妥罢说到底我也是个小辈,哪儿能我来为这娇姐儿拟名呢,许老爷秦夫人可是笑话我呢。”
许老爷连忙摇摇头,神情无比郑重。
“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姐儿全靠大姑娘帮助,这才平平安安地出生。夫人心里也很是感激大姑娘,若不是因为咱们几家辈分复杂,我和夫人甚至想请大姑娘做我家姐儿的寄亲。”
秦氏一双温和的眸子看向虞幼宜,里面是真诚的谢意。
“还请宜姐儿勿要谦推,我想让宜姐儿为我这个姐儿拟名,一来是感激宜姐儿,二来我希望我家这个丫头,日后也能有几分宜姐儿这般的气度,我便做梦都能笑醒了。”
许老爷在一旁拼命点头。
刘嬷嬷看着稀罕,也连声道“大姑娘身份本也不低,何不让两家一同欢喜”
虞幼宜弯着眼睛笑了笑,秦氏话已至此,她若再推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既然秦夫人和许老爷如此说,我也不好再避让,只望二位不要嫌我才疏学浅才是。”
许老爷和秦氏赶紧摇了摇头,虞幼宜的本事和气度他们是见识过的,若真的才疏学浅,怎会有那般见识和气概。
虞幼宜垂下眼帘,看着怀中这个眨巴着眼睛的小女童,心内一转。
“便拟清琼二字,如何”
清者,纯真至善,琼者,如玉佳人。
怀中的奶娃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咧嘴咯咯地笑了一声。
秦氏嘴中默默地念了起来。
清琼,许清琼,扑面而来的利落高雅之感,读起来又朗朗上口,且这孩子五行火旺,又有清字压一压,这二字寓意也极佳。
许老爷也忍不住念叨了两声,只觉得婉约大气,极富雅韵。他乐得双眼都眯了起来,连连拱手道“我便先替清琼谢过大姑娘了”
秦氏也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感谢了虞幼宜好大一番。
虞幼宜见他们满意,也一起笑了起来。
许老爷和秦氏还有别的事要与虞幼宜说,虞幼宜自然是看得出来。她伸手唤来奶妈子,将小小的许清琼抱给她。奶妈子手脚稳重地接过后,便由湘竹引着去了院内客间歇息。
许老爷收敛起脸上的乐呵之情,神情凝重了一些。
“大姑娘,那日知晓许氏心思不正后,我立刻便先叫人回去捆住了许氏安置在我府上的赵妈妈。侯府的事情捂得严,没传到外头去,那赵妈妈便也不知情,被捉了个正着。我想着赵妈妈是从前许氏身边服侍的人,只怕知道的事情不少,应当能帮到大姑娘一二,今日便做主带了来。”
秦氏轻轻点头,很认同许老爷的这个决定。
虞幼宜面色也收拢了些。正好,她正对许氏身上的许多谜团不解,若是问许氏只怕问不出来什么。许老爷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
她沉声道“我正想打听些许氏从前的事,可巧许老爷便帮了我这个大忙。”
许老爷点点头道“我知道,问许念白她定然是不会说的,她身边那个花嬷嬷有些蠢,且不如这赵妈妈晓得事多。赵妈妈有个儿子,我已经叫人去制住了,她看在她儿子的份上,绝不敢不说实情。”
虞幼宜心里有些赞许,许老爷虽然从前是糊涂了些,但认真起来做事倒也靠谱。这一手,直接把赵妈妈的死穴抓住,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许老爷朝外面唤了一声,院内一角,两个面生的婆子押着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布团的赵妈妈走到外间之中。
琅玕阁的丫鬟们各自做着各自手上的活计,无一人好奇窥视。
赵妈妈本就生的个刻薄相,此刻怒目圆睁,更显凶狠毒辣。她一直瞪着许老爷不放,待到许老爷家的婆子把她口中的布团扯出来后,她才破口大骂起来。
“哥儿莫不是昏了头了,念白才是你的亲妹子,你倒是捆了我来见这侯府大姐儿哥儿便是这么对自己亲妹子的”
许老爷懒得与她废话,倒是秦氏冷冷地呵斥一声,“刁奴这里是侯府地界,你面前的是侯府嫡出的姐儿,还轮不到你在这嚣张放肆”
赵妈妈哼了一声,又扯着嗓子道“许娘子呢,我要见许娘子请她给我主持个公道”
虞幼宜素日里最不喜院中吵闹不堪,秦氏当即就要厉声喝止赵妈妈的喊叫。
一旁的刘嬷嬷知道秦氏身子未好全,当即便上来道“夫人且慢,这活我会。”
她朝手心里呸呸两声,竖起眉毛,劈手就狠狠地给了赵妈妈一个大嘴巴子。
赵妈妈喊到一半的声音立刻被刘嬷嬷这一掌打了回去,嘴里顿时没声了。
虞幼宜坐在上首淡淡笑道“许娘子怕是不能给赵妈妈主持这个公道了。”
赵妈妈一愣,不解其意。
作者有话要说 刘嬷嬷这题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