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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 120 章
    玉轮已遥遥映到树梢,  侯府此刻宾客皆已经散尽。



    白日热闹了一场,现下也不过是留下来了许多空无人影的几张长席,上面凌乱放着众宾客们饮尽的空酒杯。



    席上之前还稍蕴着些热气的菜肴,  如今也早已经凉尽了。



    夏夜仍旧带着一小阵微风,  不复白日温暖怡人。



    沉默不语的侯府家仆们安静地穿梭其中收拾着残羹剩饭,  又有许多粗使家仆挪去这些平日里甚少用到的华美长席。



    交错一阵沉默的呼吸声后,前厅又渐渐变成了平日里侯府众人熟悉的样子。



    侯府家仆都是利落人,  做起活来极有效率,  又不拖泥带水。厅堂中各处依旧被整理的一丝灰尘也无,早先撤去的一些器具又摆了回来。



    整洁之至,甚至让走进这边的易总管恍惚以为今日侯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既没有这般隆重热闹开宴,也没有过那些乌遭腌臜的事情。



    “这位总管,侯爷说要见我,为何到此时才传见”



    易总管身后三四步有一位面色慈和,但年纪看着不小的夫人,  此刻步履平稳地跟在他身后,  一同往内里走去。



    易总管不动神色地收回心思,十分客套地笑了起来。



    “梁夫人勿怪,  方才相送各位宾客,  略耽误了一些时辰,现下便是去侯爷那边了。”



    梁夫人点点头,敛下眼中疑惑和打量,  随着易总管一同前去。



    这侯府原不是他们梁家能攀上的人家,此刻侯爷独独留她下来,又是在宾客散后会面说话,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梁夫人自晌午后便一直没有看到梁文彬的身影,  她心中略有些不稳当,但仍旧没说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易总管带梁夫人进了中庭前面一些的一处厅堂。此间厅堂比起前厅要深一些,一般是不会招待初次会面的宾客的。



    这间厅堂不似前厅那般正式,只略略设了几张坐席。虞景面无表情地坐在最中间,右侧首位留了个位置。



    虞静珠和梁文彬均是低着头不敢出声,一左一右面对面地坐着。



    梁夫人一进屋,便瞧见梁文彬从前斯文无比的脸颊此刻被打得如同猪头一般。她脸上慈和的表情瞬间散去,换上了十分心疼和恼怒的神情。



    “文彬我儿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梁文彬是梁家老夫妻俩老来得子,故而梁夫人虽辈分上应当和虞景是差不多的,但岁数却看着比虞景大上好大一轮。



    正因梁文彬是老来得子,而梁家主君早些年就去了,没人约束之下,梁夫人在府中把梁文彬宠的无法无天,这才有了梁文彬如今这个败絮其中的德行。



    梁文彬瞥了眼上首的虞景,又瞧了眼对面的虞静珠,不敢在惊呼的梁夫人面前随意出声。



    梁夫人气得有点微出了些薄汗,她有些不分青红皂白,冲着方才还和煦交谈的易总管怒吼了起来。



    上面那个连阳侯她惹不起,这个小小总管莫非她还要谦让着不成。



    “怎么回事,我儿不过来侯府作客一天,便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你引我来此处,便是让我看我儿这番样子的么”



    易总管面上一丝多余神情都没有,只是没什么反应地站在原处,静静听着梁夫人怒气冲冲的叫嚷声。



    虞景出言打断,“我府上的人在后院发现梁公子时,梁公子便是这幅样子。”



    他先前那些恍惚情绪已经散去了,如今只剩蕴着怒气的冷漠态度。



    梁夫人先是急冲冲地出声,“什么叫发现了就是这个样子,难不成还是我儿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不成既是在侯府,便要”



    她说到一半,察觉到虞景方才那话里的关窍,有些疑窦地顿了下。



    “后院在后院发现的我儿”



    梁夫人心里一定,眼神微晃间,才瞧到了穿着一身娇媚颜色,低着头不出一声的虞静珠。



    梁文彬虽在外用这副斯文样子把众人骗了过去,但她是梁文彬亲娘,自然晓得梁文彬这副皮囊下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只是心里一转,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虞景漠然地等着看梁夫人怎么交代,却瞧见她眼神一冷,随即更加轻蔑地高声开口。



    “哼,我儿平常最是斯文有礼,是个什么品行,便是问问别家的人也都晓得他怎会做出如此有伤脸面之事,定然是这丫头贪图我儿才气,心生邪念,勾引我儿”



    虞景没说话。



    虞静珠是怎么回事,又有许氏从前的往事做衬,他心里大概猜得出成。梁夫人此言,他不准备反驳什么,只是眼里的目光更冷了一些。



    虞静珠面色一白,急急开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文彬你说”



    对面的梁文彬只是做出一副羞愧的表情低下了头,却什么都没说。



    虞静珠心里恼怒。



    罢了事情做成了就行。侯府不是普通人家,梁文彬有些惧怕侯府威严,又不敢惹怒前面的虞景,当下他亲娘也在这里,有些胆怯也是平常。



    她心里想了想,虽然十分恼怒,但这梁夫人不出意外将来就是她的婆母,虞静珠还是收回了嘴中的话,看着十分柔顺地低下了头。



    “今日做主将梁夫人留下来,便是为着这两人的事,梁夫人是怎么想的”



    沉默的众人之间,易总管代为开口。



    虞静珠低着头,心里十分活络。



    虽然梁夫人这个态度让她觉得十分不悦,但她没想到梁夫人居然是个这般老妪。



    今日真是走运,虽然没能打动安季成,但把国公府嫡女看上的好家世郎君抢了过来,婆母又是个这么大岁数的,之后入了梁府,如何压得住她。



    虞静珠从前曾经听过几分梁夫人的传言,都说这梁夫人是个极温和有礼,又十分好相处的性子。她眼神微眯,心里得意。



    一旁的梁夫人此刻也是心里转的飞快。



    刚才走动时还在想这侯府不是他们能攀上的人家,如今这么快就撞上了这事。这不是主动迎过来的好事么



    侯府那大姐儿她日间见了一次,是个穿红裙的,声音气韵也和这个不同。



    现下这边这一个,想必就是侯府的二姐儿,庶出的那个虞静珠了。



    虽是庶出,似乎有些委屈大儿文彬,可侯府这等人家,庶出的姑娘原也不是他们够得着的。



    梁文彬懒惰,身上没有功名,她原本还在愁怎样为他谋个一官半职的,如今若是靠上了侯府,岂不就迎刃而解了



    庶女的夫君也是侯府的女婿,这样的人家,怎会看得下女婿是个没甚本事没甚权势的。若是虞静珠嫁了过来,侯府就算再不情愿,也必定会为着自家颜面照拂梁文彬一二。



    这可是连阳侯府啊,何等家世,何等人脉,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东西,就够他们梁府受用好一阵了



    梁夫人想到此处,再次看向虞静珠的眼神已经不复敌意,而是变得有些慈和起来。



    只是这慈和深处,有不为人知的贪婪和精明,仿佛虞静珠是块诱人的肥肉一般。



    “虽然如此说,可我们梁府也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家。既然我儿和这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那我们梁府便也不会推脱,便迎这位姐儿至府中罢了。”



    梁夫人语气一转,方才的尖锐已经尽数消失。



    易总管表情未变,心里却有些厌恶。



    这梁夫人,一张口的语气好不得意梁府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之家,主君又已经走了多年,唯一的子嗣也是个没功名的。



    这等人家,今日能进侯府的门,不过仰仗了些先梁大人的好名声罢了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话里话外,竟有些他们梁府愿意勉为其难收了虞静珠的语气,好笑不好笑



    虞景也是心里如此想,他面上已经十分冷漠,但心里却明白,出了此事,现下这是唯一解决之法。就算梁府的人说话再恶心,他们也不能为着一时意气与其闹翻。



    他眼神一转,轻而易举便瞧出了虞静珠敛在眼底的兴奋得意之情。



    虞景的心里一阵悲哀,又是一阵怒火。



    他这个女儿,竟然如此蠢笨,愚蠢至极



    先不说这梁府家世着实一般,便是这梁文彬,身无功名,日后能有什么前程,如何能和今年的新科探花刑臻比



    就连这畏畏缩缩的样貌,都比不上他看中的刑公子那般举止大方,如沐春风的清秀面容



    更何况,同样是下嫁,若到邢家,虞静珠必然会被好生照顾,几乎如同供起来一般。而她却选择这般龌龊地与梁文彬私相苟合,虽还是下嫁,却为人不齿,到了婆家更不会有一丝立足之地



    真是蠢,蠢的没边,看不清他心中的百般考量,只眼光浅显地以家世门楣去辨人



    虞景虽糊涂,但看小辈的眼光还在。那刑臻一身才气,还有内里气度,加之他打听到的殿试传闻。



    若不出意外,这刑臻将来或有拜相之才



    而这死蠢丫头,只看到眼前表相,全然没有一丝远见



    当初,当初就不该让许氏来教导虞静珠,教成如今这般愚钝浅薄又恶毒无知的性子



    虞景深呼吸一口气,面上牵出一丝笑容,眼底却全无笑意。



    “既如此,也是我们两府之间的一桩喜事。”



    虞景已经收回了方才看着虞静珠的目光。



    他对这个二女儿,已经仁至义尽。



    虞静珠做出那般的丑事,又是那样的品行,他依旧为其尽心尽力地择了一位绝佳夫婿。可虞静珠愚钝至极,一心怨恨于他,于侯府,又干出了这么一桩桩龌龊事。



    既然是她想要的,那便随她去吧。



    虞景最后一眼瞧见虞静珠眼里的兴奋得意,心中说不好是一片悲哀还是愤怒。最终,他收回全部心思,再无波动。



    梁夫人心里一喜,又连忙开口,“既然我们两家尊长在此,不如趁早把两个孩子的大喜日子定下来,两家也都好放心。”



    这么一块撞上来的肥肉,梁府可得死死抓住,怎能让其溜出指缝。



    “如此甚好。”虞景挂着没甚真心的笑意,神色无波地应了一声。



    也好,这么大一件丑事,未免夜长梦多,趁早定了赶紧把虞静珠送出去,免得给侯府招惹流言与非议。



    梁夫人喜不自胜,立刻问了易总管最近的黄道吉日,最后喜滋滋地议定在最近的一个日子,十日之后上门迎娶虞静珠。



    越快越好,免得这侯府回过味来,又不肯嫁了,岂不空欢喜一场。梁夫人如是想着。



    虞静珠心里一滞,下意识地看向虞景。



    十日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嫁女,便是准备嫁妆都是半年之久,三书六礼,如今还什么都没有呢



    纳彩,问名,纳吉,这些原本要寻媒婆来,少说也要半月才能完事的流程,如今竟然在梁夫人和虞景的几句话之间便定了下来。



    她咬住嘴唇,十日,十日啊,便是纳妾,也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时候



    她原本就是为了风风光光地出嫁,不逊色于旁家的女子,这才勾搭上了官宦人家的梁府。如今,如今竟要这般匆忙地送她出嫁



    “爹爹”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虞景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了她。



    虞景漠然回望着虞静珠稍显委屈的眼神,张口更是冷然无比。



    “甚好,便议定这个日子。这两日我们两家便过了纳征和请期,十日后,便上门迎亲罢。”



    虞静珠眼中已有泪水在打转,虞景,虞景气她她是料想到了的。可虞景已经气到连侯府的颜面都顾不上了的地步吗



    梁夫人想到侯府的嫁妆,心里又美得不行,当即便应了下来。



    而一旁的梁文彬,从始至终根本就一声都没吭过,更没想过要为他的未婚妻开口要求过一下场面。



    他心中只惊惶不定,恨不得赶紧把这事过了,日后他接着逍遥他自己的。



    梁夫人喜滋滋地和虞景说好一切后,便带着猪头一般的梁文彬被易总管送出了侯府,脸上再没有最开始那副尖锐愤怒的情绪,甚至连连夸赞了梁文彬有勇有谋。



    厅堂内只剩下虞景和委屈地坐在一旁的虞静珠。



    梁夫人兴奋的身影和畏缩不安的梁文彬消失后,虞景便不发一言地从正中坐席里起身,背着手慢慢往外走,一眼都没有瞧虞静珠。



    虞静珠心里实在委屈,忍不住不死心地张口,“爹爹,爹爹为何这般匆忙嫁女儿,难道女儿不是父亲的骨血吗”



    虞景背着手的挺拔背影停住。



    虞静珠心里慢慢浮起一层希冀。



    可传到她耳里的,是虞景更加冰冷无情的声音。



    “别做出这副委屈的模样,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为父便成全了你。既做得出来,就别后悔。”



    虞景的身影慢慢消失,虞静珠呆呆地一个人坐在厅堂中,看着虞景渐行渐远。



    最终,父亲那昔日高大威严的背影消失在了侯府月夜中。



    易总管送完梁夫人母子后,心里琢磨着虞景现在思绪纷乱,估摸是没有回寝院,多半是去书房那边呆着了,便抬脚往书房那里走去。



    快至书房时,他遇见了静静行走在前,淡淡微笑但不发一言的虞幼宜。



    虞幼宜已经换下了那身朱瑾色的裙衫,穿着的是与月色相得益彰的月白小衫配六面裙。



    她头上流光溢彩的蔟花冠与璎珞围髻也已经卸下,此刻虞幼宜一头温润青丝中,只簪了一根素净盈润的玉兰发簪。



    易总管瞧见淡笑不语的虞幼宜手中,似乎拿着长长的一柄卷起来的画卷。



    她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是熟悉的白蔷和湘竹,二人手中都提着一柄白瓷提灯,沉默不语地为虞幼宜照亮脚下小路。



    白蔷和湘竹身后,左边跟着刘嬷嬷,右边跟着一位有些面熟的妇人。易总管使劲儿瞧了瞧,只觉得十分面善,却没想起来这是哪一位。



    待虞幼宜走到他面前,他拱了拱手,而那位妇人也行了个平礼,平静地唤了声。



    “易总管,许久未见了。”



    面对面时,易总管才想了起来,“阿燕,你是从前太太身边的阿燕罢”



    阿燕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白蔷开口道“易总管,侯爷此刻在书房罢大姑娘想与侯爷说说话,不知现下可否方便”



    易总管从疑惑中回神,赶紧点点头,“方便的,我去给侯爷传一声,大姑娘过去罢,侯爷就在里面。”



    虞幼宜点点头,一行人静静地略过易总管身边,四个奴仆至屋外时停下脚步,立在外侧,虞幼宜一人端着手中卷起的画卷,进了书房之中。



    易总管说不上来为什么,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使劲儿压下这个不稳的心绪,在白蔷等人旁一同候着。



    他刚站拢时,对侧的阿燕忽地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复而又垂首不语。



    阿燕这一眼,在这月夜,却亮得出奇,甚至有些诡异。易总管刚压拢的一颗心更加剧烈地狂跳起来,几乎跳出胸膛之外。



    这不安感太过强烈,他抬头望了一眼浓重夜色中那一轮皎洁银月,忽然没来头地觉得,偌大个侯府,今夜恐怕要在这莹白却清冷无比的月光之下,显露无遗。



    虞幼宜脚步轻轻进了书房,虞景正在书桌前重重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直至听见有一声座椅轻挪的声音后,才抬起头来。



    他瞧见一身淡色衣裳的虞幼宜不发一言地坐在了他对面,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虞景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从庄子上归来的虞幼宜平日里最是守礼,甚至守礼得有些一丝不苟,比宫里的那些教养嬷嬷还要更严苛些。



    如今怎的一声不吭,也十分反常地未经拜见,便自顾自地坐在了对面



    但他只是心中有些疑惑,也并没有觉得虞幼宜失礼,心中一转后也没再多想。



    “宜儿怎的这个时间过来了现下入夜了,合该在院里收拾收拾准备入寝才是。今日事情颇多,更该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府里无事,无需操心。”



    虞幼宜垂下眼睫,敛去了全无笑意的眼神,微微弯着嘴角张口。



    “今日侯府事多,女儿在后院匆忙,未曾到前厅来给父亲祝寿,现下特来给父亲请罪。”



    虞景一愣,想到虞静珠的事情,情绪又沉重了一些。



    “无妨,不需计较这些虚礼,为父知道你的心意就好,旁的无关紧要。”



    虞幼宜轻轻摇摇头。



    “这怎么能行,父亲是尊长,女儿更应该恪守子女本分。女儿日前便备好了给父亲的贺礼,也是趁此机会拿给父亲,以弥补一二。”



    虞景见她这个态度,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虞幼宜抬起一直垂下的眼睫,笑意逼人,看得虞景心中有些无端地发慌。



    她莹白双手微动,将一直持在手中的画卷拿起,放在桌案之上,又轻轻推向对面虞景的面前。



    “女儿无甚才学,唯有画技还能略看一二,便作画一副裱好送给父亲,还望父亲不要嫌女儿技艺浅薄。”



    “怎会,宜儿有此心,为父很是欣慰。”



    虞景点点头,他心中心思纷乱,一时半会儿也静不下心来赏看虞幼宜的画作,便拿起好生搁置一旁,准备等明日冷静了些再瞧瞧虞幼宜的笔法。



    “父亲不看么”虞幼宜清冷的声音响起。



    虞景苦笑着揉揉额头,“实则今日疲乏,放着明日再仔细赏鉴一番。”



    虞幼宜也没再强求,父女二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原本这对父女便是多年未见,如今回府几个月,正儿八经说话的时候又很少。一个是深闺金娇,一个是府中主君,见面的时候倒也不多。



    虞景心中颇感尴尬,又十分愧疚。



    面对虞幼宜,他总是歉疚不已的。



    过了好半晌,虞幼宜再度轻轻启唇。



    “趁夜前来,实则还有另一个缘由。祖母年纪大了,女儿不欲让祖母奔波劳累,便代祖母来与父亲知会一声。”



    虞景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虞幼宜却又是提起了另外一事,“父亲,二妹妹和梁家的事情,父亲可处理好了么”



    虞景叹气道“梁家本不是什么多有脸面的人家,自然是上赶着应承下这事。未免夜长梦多,已经议定十日后便迎亲,早早解决了这事。”



    虞幼宜嗯了一声,又开口,“陪嫁一事,父亲预备如何处理呢”



    虞景态度郑重了些,其他的可以略过,但陪嫁不是小事,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也得好好提上日程,预备着了。



    “珠儿和梁家小子虽然是做下了丑事,但对外明面上还是要小心提着。至于珠儿嫁妆,她犯下大错,除却按着庶出份例定好的那一份外,其余的添妆就免了。梁文彬没有功名,日后还得打点个一官半职给他,便算是补上这一份了。”



    虞景说着,心中想起虞幼宜是差一点被虞静珠害得清誉全无的。他面色一紧,又补了一句。



    “自然,这只是为父心里初定下的考量,宜儿若有什么想法,也可说一说。你是个知礼守礼的,又心细,也能帮为父参谋一二。”



    虞幼宜轻轻笑了笑,仿佛没什么异样情绪一般,虞景这才松了口气。



    却又听见清冷声音响起。



    “既然父亲问女儿想法,女儿便斗胆说上一说。添妆,女儿瞧着是不必免的,反倒是梁家公子的官职可以慢一些,父亲何必为他操心。”



    虞景一愣,没想到虞幼宜竟是主动开口帮虞静珠补上了添妆。但梁文彬一事,却是有些难办。



    “这两家结了亲,也算是互为亲家了。若是梁文彬太过不成器,于侯府颜面也是有伤。二姐儿到底和你是同府姐妹,她那边若是让人瞧着太落魄,也有损你的面子。”



    虞幼宜晒然一笑,“怎会。”



    虞景微微蹙起眉,“宜儿这是什么意思,为父瞧着宜儿似乎话里有话”



    虞幼宜理了下自己的袖摆,这身衣服上也有些芙蓉纹样,只是以银白色的银丝绣成,不如虞静珠那身那般柔嫩娇媚,但更显沉静高贵。



    “女儿愚见,添妆是不必免的,到底二妹妹在府上十几年,多少有些情分在。但庶出份例的那一份侯府本分嫁妆,女儿瞧着是不必了。”



    虞景先是一怔,随后心里又一紧,想着虞幼宜或许仍然对虞静珠有怨,便斟酌着慢慢开口。



    “宜儿这是何意为父知道你怨二姐儿,便是为父,也是对她冷了心了。但她到底是侯府的子嗣,不说外人,便是本家的人看了,连压底的嫁妆都没有,成何体统日后你出嫁了,必然是十里红妆,到时又难免让人觉得你苛刻庶妹,岂不有些彼此互伤”



    虞幼宜轻言细语,传入虞景耳中。



    “父亲所言,女儿自然是明白,女儿的姐妹,出嫁当然不能太差。可珠儿她既不是女儿的姐妹,又何来此说法呢”



    虞景脸色略暗,没想到大女儿平日里虽十分从容不迫,内里却是有些记仇的。这一句话,分明是不把二女儿当姐妹的意思了。



    他语气微顿,虽然依旧平缓,但却有些不由自主地严厉了起来。



    “宜儿这又是什么话珠儿却是品行不佳,又屡屡做出于侯府不顾的丑事,但说到底,也是侯府子嗣,更是你的一家庶妹。就算你恼了她,这亲缘却是怎么也断不掉的。方才你说添妆不必免,我以为是你还牵挂着姐妹情分,可连份例嫁妆都不许,岂不是将你二妹两袖清风甩出了侯府这定然不”



    “父亲还是没听明白女儿的意思。”



    虞幼宜语气平静的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只是无甚波动地出声。



    虞景眉头蹙得更紧,宜儿平常很是知分寸晓厉害,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女儿说了,为着二妹妹在府上十几年的情分,添妆不必免,过一下侯府的客套场面。但本例嫁妆是依着侯府庶出份例来的,静珠既不是女儿的姐妹,侯府自然不用出这一份嫁妆。”



    虞景的眉头已经是完全拧了起来,“宜儿,你究竟是什么意”



    “父亲是没听懂,还是根本没有仔细去听女儿的话呢”



    昔日十分守礼,规规矩矩,娴静大方的虞幼宜,此刻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断身为父亲的虞景,她语气依旧平静,平静且坦然。



    她一双像极了柳霜岚的眸子,现下也分毫不退让地直直盯着对面的虞景,盯得虞景心里重重一坠,竟然油然生出好大一股慌乱和不安。



    “宜儿,你今日到底”



    “父亲,静珠她不是侯府的血脉,不是父亲的骨血,更不是女儿的姐妹。”



    虞景拧着的眉头霎时间冻结在脸上。



    书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平日里十分会察言观色,更添端重老成的易总管失手落了袖口里库房钥匙的声音。



    易总管僵在原处,魂魄仿佛被抽出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耳朵里反复循环着虞幼宜的那句话。



    不是侯府的血脉



    平日里精明得过分的易总管,此刻大脑像是生锈了一般。这么一句直截了当的话语,他竟然怔怔地心里默念了十来遍,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双眼有些僵硬地慢慢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白蔷四人。



    白蔷闭着眼睛,湘竹死死拧着眉,刘嬷嬷面上似有叹意。



    而从前在柳霜岚身边侍奉的阿燕面无表情,冷漠无比,只是眼中似乎隐约闪着一丝痛快的光芒。



    这四人虽然神情各异,但都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易总管生了锈的大脑慢慢想起虞幼宜方才说的那一句话。



    “代祖母来与父亲知会一声。”



    还有方才他和侯爷去祠堂时,满院的虞家亲眷,和祠堂深处不发一言的虞老太太。



    易总管之前一直疑惑,虞静珠这件丑事虽然严重,但也不至于要把柳家许家的人都请来开祠见证,更无需让虞景去给柳家的尊长磕头。说到底,虞静珠和柳家根本毫无干系。



    直到现在,听见了虞幼宜的那一句话,易总管才慢慢明白过来,为何祠堂附近的奴仆尽数清空,为何那时许家人脸上歉疚得过分,而柳家人又为何一派复杂到极致的神情。



    而祠堂院里,又是为了什么请来了以医术闻名的羊家主君。



    噗通一下,易总管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



    虞静珠,虞二姑娘,府中二姐儿,其实压根就不是侯府的血脉,更与侯爷一丝干系也无



    那当年,侯爷是为了什么将许氏接进府的,先太太又是为了什么对侯爷心冷而逝,而侯爷,又是为了什么满怀愧疚,放任许氏在府中势大拿乔的



    为了虞静珠为了不应该姓虞,当年却被栽到虞景头上的这个野种



    那许氏,那许氏知道这事吗,许氏当年不是旧情复燃和虞景私相授受,而是,而是有意使了阴私手段,才把并不好女色的侯爷骗到手中



    而侯爷,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就连许氏当年和先太太有冲突,侯爷都为此狠不下心来责怪许氏



    易总管绝望地闭上了眼,嘴唇忍不住打颤。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侯府被这个妇人耍的团团转,他们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砰”



    书房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坐在虞幼宜对面的虞景闻言暴怒,一拳砸在了书桌之上,整个人直接猛地从座椅中站了起来。



    他双眼暴突,脸侧上似乎有根筋,牵动面颊那块肉止不住地抽动。



    虞景的语气也不复先前那般斟酌和缓,而是张口便阴沉不已,听的易总管忍不住双腿打颤。



    “宜儿,为父知道你和珠儿多有不合。但就算再大的芥蒂,你也不该这般信口雌黄你可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多严重”



    虞景的语气,蕴着以好战闻名的虞家人的血气,易总管在虞景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



    此刻的虞景,终于让人猛地回想起来,他无论再糊涂,也是那个当朝亲封世爵,一柄长剑斩下过无数敌人头颅的连阳侯。



    坐在虞景面前的虞幼宜垂着眼睫,细密的长睫甚至连抖都没抖一下。



    现在的虞景,足以让任何人闻风丧胆,可虞幼宜却仍旧从容不迫地坐在这儿,毫无波动。



    她身上透出来的古井无波的气韵,分毫不输虞景的这股血气,甚至还更高一筹。



    虞幼宜垂着眼睫,盯着桌案上被虞景这一拳砸出的细微裂痕,竟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父亲只知道了这些,便如此暴怒,可叫女儿怎么继续与父亲说其余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珠妹妹还以为自己嫁去了个什么好地方呢这个梁夫人不好对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