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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
    白蔷听了虞幼宜这句话一愣,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位她从小陪伴到大的姑娘。



    她慢慢止住了心里对李乐等人的不悦之情,拉着湘竹走到虞幼宜的身边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夜色微凉,但月光似水皎洁。



    “姑娘,  咱们回去罢。”白蔷抿抿唇,  笑着说出这么一句。



    虞幼宜回神,  脸上有些极其罕见的尴尬之色。湘竹看得稀奇,身后的刘嬷嬷喜滋滋地搓搓手,  也跟了上来。



    “大姑娘,  刚才那位听姑娘的意思,是那位庆王哎哟,这位爷竟与咱们姑娘”



    “刘嬷嬷。”白蔷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瞟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立刻止住了话头,只是面上仍旧挂着些散不去的兴奋之意。



    虞幼宜没说话,带着面面相觑的白蔷湘竹与高兴不已的刘嬷嬷慢慢回了琅玕阁。



    入了内间,虞幼宜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这个蔺泽,  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  私下里竟也有些那蔺尧的感觉。



    更是与她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上辈子不在意情爱一事,便也没甚这方面的经验。如今这个样子,  反倒是让白蔷等人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姑娘再怎么厉害,  如今也只是个二八娇女。



    只是没人知道,虞幼宜是因为心中实在困惑才有这般举动。



    侧间的李嬷嬷听了刘嬷嬷兴奋无比的一顿大说特说后,手里抬着一小盏油灯进了正房外间。



    “姑娘,  可是准备歇息了”



    虞幼宜回神,温和道“还未,嬷嬷请进,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李嬷嬷撩起里间琳琅珠帘,  与白蔷和湘竹对视一眼,而后看见已经卸下素净钗环,披着一头如瀑青丝,穿着一身素净衬衣,正坐在镜台前笑意吟吟的虞幼宜。



    李嬷嬷心里一顿,将烛台放在桌上,慢慢地坐下。



    “老奴听刘嬷嬷说,这庆王爷似乎对姑娘很不一般”李嬷嬷慢慢斟酌着开口。



    她瞧着映在温暖烛火下的虞幼宜面庞,也不知是不是面脂未卸净的原因,她瞧着虞幼宜面颊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微红之色。



    “刘嬷嬷果真是个包不住话的。”虞幼宜失笑,却不由自主地避开了李嬷嬷这个问题。



    李嬷嬷还不晓得国公府和侯府婚约已废的事,她叹了口气,只以为虞幼宜离京多年,心境有变。



    “姑娘日后还是要进国公府的,这庆王虽好,但也要有个分寸才是。”



    这句话一出,原本在一旁听着的白蔷和湘竹都沉默了下来,虞幼宜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一些。李嬷嬷瞧着气氛不大平常,微微有些困惑。



    “今日还没来得及与嬷嬷说,国公府家的孟老太太与祖母大闹一场。祖母不堪其扰,便做主废去了这门亲事。”



    “这”李嬷嬷一惊,差点挥手把桌上的烛台打倒。



    虞幼宜眼神飘向小窗外,看着月色下高低横斜的树影,静静地把来龙去脉给李嬷嬷说了一遍。



    李嬷嬷最开始很是困惑,听了这其中缘由后,又有些愤慨不已。到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罢了。”她摇摇头,眼瞧着虞幼宜面上似乎并无心灰意冷之情,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便放下了心,最后闲谈几句便退了出去。



    白蔷服侍着虞幼宜入寝,期间忍不住喃喃自语,“那王爷今日虽是有些出乎意料,可没想到这般看重姑娘,连姑娘身子都不介意也是有些难得。”



    虞幼宜还是没说话,白蔷说的也是她心里的想法。虽然她当时只是想避开这些烦扰心绪的事,可心底深处确实存了点试一试他的意思。



    白蔷的声音再度响起,“姑娘,王爷说等姑娘十日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虞幼宜已经平躺在榻上,她闻言翻了个身,背对着白蔷。



    半晌后,白蔷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一句如同往常一般平静的声音。



    “先把自家的事料理完,再想这些罢。”



    白蔷想到虞静珠今日的祸事,面色一紧,心里十分认同虞幼宜这话,便先抛开这些念头不提。



    她拢好床幔后吹灭了几盏烛火,静悄悄地去靠外一些的矮榻上守夜。



    白蔷心里装着侯府今日的事,没有发觉今夜的虞幼宜呼吸不似平常那般和缓,也没瞧见她背过去的面容上困惑微蹙的眉头,和仍稍带绯色的面颊。



    静和苑。



    许氏刚被禁足在此处时,因着对诸事不满,又怨怼于侯府众人,更因翎儿时常在此处晃悠的缘故,静和苑每日都能听见许氏不满的咒骂之声。



    婆子们虽会在她骂得过分的时候进去收拾下她,但仍止不住她满腔怒火和愤愤不平,往往是治标不治本。这边婆子停了手,那边许氏就再度张口恶言。



    但不知从何时起,静和苑又慢慢地回到了闵氏走后的那等寂静之感。虞景生辰时,也只是翎儿来走动了一回,引得许氏再度精神抖擞怒骂了一阵。



    可现下,已经日中了,侧房内却不再有许氏往日里中气十足斥骂诅咒的声音。



    日头暖洋洋的,婆子们没甚在意。许氏不是突然这个模样的,而是从某一天起,一日接一日地消停一些。至现在,只要没有翎儿在她面前晃悠,许氏基本连声都不怎么吭了。



    更何况,头一日有齐嬷嬷的那一番吩咐,守在这里的奴仆们都晓得侯府主家的意思。许氏消停一些,也是众人都乐见其成的事。



    此时已日上三竿,前来交班的婆子们对视一眼,手里端着一壶茶水,不声不响地进了静和苑,搁在了圆桌之上。



    那婆子进去时多瞧了一眼,许氏或许是心灰意冷的缘故,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却仍旧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似乎还在睡梦之中。



    婆子轻手轻脚地把茶水放好,便慢慢退了出来。合上了侧房的房门后,她才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虽说这侧房霉味重,需得点香压一压,但这屋里的点的香也太浓了些,熏死人了。”那婆子一边咳嗽,一边小声和其他几人抱怨。



    另一人闻言也是皱了皱眉,“可不是么,昨日夜间我进去换她茶水的时候,屋里一派烟雾缭绕,又黑漆漆的有些阴森,活像个地府模样,真是晦气”



    “这许娘子也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嘴巴也消停了,小心思也收了。若是换作往常,只怕还要出言抱怨下茶叶不新鲜呢,现下终日就懒懒地卧在床上,我看哪,迟早有一日要睡死过去了。”



    一干婆子都是厌恶地谈论了几句。



    这几人就守在侧房门口,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能清晰无比地传入房中。若是往常,许氏早就暴起骂人了,可如今,却仍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她没有像婆子们说的仍旧在睡梦中,而是早已清醒,却有些疲乏无力。就连窗外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她都不大分辨的出来说的是什么。



    屋外,婆子们依旧在议论着。其中有个婆子忽地话声一顿,脸色略微凝重地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悄悄开口。



    “论理,这人就算再怎么丧气,至多不过是不爱动弹罢了。可这几日我冷眼瞧着,那许娘子每日要睡上六七个时辰,白日里也多半不大清醒,你们说,是不是她身子不太行了。”



    另外几人也不自觉地隔着灰败破旧的窗纱往里头望了一眼,屋内,床上那人似乎仍在睡着,身子轻微随着气息起伏。



    “许念白年纪倒也没多大,还不至于精气神这般差。话说回来,是不是”



    其中一个婆子眼神往屋内挪了挪,又伸出手来,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做出个饮水的动作出来。



    婆子们声音更低了,这是什么意思,众人自然是明白的。当下几人之间沉默不语,不敢就此多作议论。



    一个面色较为沉稳的婆子开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一般。



    “这东西,我那日谨慎起见,多问了齐嬷嬷几句。齐嬷嬷虽没说的太清楚,但听着意思是最多致人痴傻罢了,倒不至于让她昏睡至此”



    婆子们交换了一个谨慎的眼神,不管怎么说,这许念白没有闹事就是好的。主家的心思,也不是她们能擅自揣摩的。



    或许,主子们只是明面上这么说,私下还使了些别的手段也未可知。



    此刻婆子们从窗外看进屋内的目光,有犹疑,有猜忌,但都不约而同的冰冷无比。那眼神,已经是在看死人的眼神了。



    床上的许氏微微动了动,却只是翻了个身,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时候。



    只是隐约听见窗外婆子们的叽叽喳喳声渐渐变小许多,又忽地安静下来。



    这安静不大寻常,倒让许氏稍微来了一丁点精神。



    吱呀一声,房门重新打开。只是这次与方才换茶水的婆子轻手轻脚进来的情形不同,这次侧屋两扇有些陈旧的房门大开,多日未见阳光的屋子顷刻被耀眼光芒溢满。



    自然,躺在床上的许氏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刺眼强光晃到了眼睛。她脑内再如何昏沉,也仍旧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向门口看去。



    “咳咳咳咳。”



    门口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似乎是被什么呛到了一般。



    许念白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动静,瞪大了眼睛向那头看去。



    两侧大开的房门,不仅为侧屋内灌满了耀眼阳光,还吹进了些许暖意融融的夏风,搅散了房内的烟雾缭绕。



    虞幼宜微蹙着眉,指尖中捏着一方帕子,微微掩着口鼻,打量着这静和苑侧房。



    她从前住过静和苑,自然也知道这间屋子的大概模样。侧房虽然比正房差上许多,但若真说起来,也还算得精致规整,只是略有些陈旧而已。



    可现下,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灰扑扑一层尘埃。这间昔日精致的侧房,已经盈满了一股灰败落魄的气息。



    在涌入房内的耀眼日光之下,虞幼宜几乎能看见跳跃在光芒中的浓重尘埃与烟雾,充斥在这间侧房的所有角落中。



    “姑娘,这间屋子也太脏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罢。”一个娇憨却带着厌恶的声音传来,湘竹皱着眉,和白蔷挥着团扇,略略扇开一些烟雾与灰尘。



    “无妨。”虞幼宜蹙着的眉头已经展开,面色无波地踏入房中,眼神平静地对上怔怔坐在榻上的许氏的目光。



    白蔷和湘竹也踏了进来,婆子们瞧着屋内的乱象,皱了皱眉没有关上房门,只是离远了些守着。



    “啊”湘竹一转头,也瞧见了裹着薄被坐在床榻上的许氏。只是许氏现在的模样颇有些骇人,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白蔷闻声看去,目光不经意间划过虞幼宜古井无波的眼神。



    这一看,她立刻便明白了湘竹为何被惊了一跳。若不是有湘竹那一声惊呼在前,此刻恐怕就连她也忍不住惊叫一声。



    坐在床榻上的许氏,裹着张灰扑扑的像是被子的玩意儿。而这张床榻上纱幔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像是挂了许多破布一般。



    床纱已经褪尽了颜色,白蔷眯着眼睛,才能稍稍分辨出这一张约莫是银红色,那一张大概是淡青色。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骇人的,是那个佝偻着背坐在床上,眼神里正蕴着无限阴毒怨怼之光的妇人。



    “柳霜岚”



    白蔷一愣,听见许氏带着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吐出这么一句。



    许氏的面颊已经全然凹陷了下去,眼窝也变成了骇人的青灰色。两颗从前带着娇媚眼神的眼珠子,现在就像硬塞在眼窝中的两个浑浊琉璃球一般,只有阳光映过去时的一点光芒,能看出这一对眼珠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白蔷和湘竹均是有些厌恶地蹙起了眉,许氏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乱糟糟一团披散在肩上,连床上也落了好些一缕缕枯黄落发,不知是被许氏抓落的,还是自然掉落的。



    她的双臂已经瘦的吓人,手指更像是干枯的树枝一般。就连病重时的羊夫人,看起来都比现在的许氏盈润一些。



    许氏昔日娇媚秀美的容貌已经没了,只能从暴凸出来的颌角看出一点她从前的轮廓。曾经白皙柔嫩的皮肤现在如同一张皱巴巴的干茧一般徒劳贴在骨头上,仿佛指甲轻轻划过就能撕裂开来。



    白蔷湘竹二人正在惊讶之时,却听见虞幼宜眯着眼睛笑了一声。



    “娘子唤我什么”



    床上的许氏似乎来了劲儿,她狠狠地拍打了下床板,但又因气力不支,即刻就呼哧大喘起来,嗓子眼里艰难冒出一连串话。



    “柳霜岚,你这短命鬼,不在地底下呆着,上来找我做什么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侯府原本就应该是我的,我的你不过是和你的一对贱种占了我的位子罢了”



    虞幼宜恍然一笑,逆着身后的日光往里走了一步。



    “贱种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有些太讽刺了点。”



    原本恶毒咒骂着的许氏看见越来越近的虞幼宜,似乎又有些害怕,忍不住往里缩了一下,嘴里更是念念有词。



    “是是虞景他不好,是表哥他误了我,不能怪我你去找他,别来找我”



    许氏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越来越近,最后带着冷冰冰的笑容,和颜悦色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姨娘别顾着害怕,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许氏心里糊涂,夸张可笑地前倾脖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而后更加剧烈地喘息起来。



    “虞幼宜虞幼宜,你是那短命鬼的女儿,那个贱丫头”



    虞幼宜眼神飘向许氏枯黄的发间,许氏已经昏沉多日,哪儿还能记得束发,头上也看不见那只眼熟的萱草纹银簪。



    “姨娘的银簪呢,姨娘那般记挂着那花霖,连他的女儿都敢大着胆子往侯府里塞,如今怎么不带着那根定情信物了”



    许氏一愣,手慢慢地摸向自己的发间,只摸到稀疏枯黄的头发。



    她慌了起来,嘴上止不住地念叨,“发簪,我的发簪呢,哪儿去了”



    似乎是想起面前这位是侯府的人,她又垂下了手,恶狠狠开口。



    “你胡说什么什么花霖,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么个人”



    她虽然这么说着,双手却依旧往枕头下颤颤巍巍地探去,摸索翻找着那根熟悉的发簪。



    许氏越来越慌张,到最后,干脆神情癫狂地扯下仅剩的几张纱幔,把被子也踢到了地上,翻找着那支她不可能找得到的银簪。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哈哈哈找不到了”



    她始终没能摸到熟悉的细长银饰,最后干脆瘫坐在床上,失声狂笑起来。



    虞幼宜静静地立在床前,看着许氏癫狂的模样。



    此间房门大开,香雾散去了不少,许氏精神清明了一些,又受了许多刺激,慢慢聚起了一些神志,逐渐理解了现下的情形。



    她的笑声慢慢平息下来,声音也理智不少。



    “你们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侯爷也已经知道了珠儿的真相罢”



    她靠在床壁上,目光懒洋洋地四下乱飘。



    “表哥知道了,他是什么反应早知道我就该收敛一些,说不定能亲眼看看表哥的神情,看看那老虔婆的反应哈哈哈,柳霜岚为此抱憾终生,表哥此刻恐怕在抱着她的灵位哭呢吧”



    不等虞幼宜说话,她又继续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不过没关系,珠儿不是已经攀上了官宦人家么,表哥就算再厌恶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珠儿好生嫁过去他活该,活该”



    “姨娘这一番话,倒显得十分看重二妹妹,为二妹妹鞠躬尽瘁一般。”



    虞幼宜睨着她,淡笑开口。



    许氏冷冷一声恶笑,“自然是如此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是个没娘养的,自然不能懂我对珠儿的一片苦心只要她过得好”



    “只要她过得好,侯府就得默默咽下这个苦果,还得看着她的面子,善待于你,留下你的性命,对不对”



    虞幼宜眼里划过一丝无趣之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许氏哪儿担得上这句话



    “姨娘真的是算计得很好,算计得滴水不漏。条条处处,都为自己做足了打算,都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如今真相大白,姨娘却还在这里装作慈母模样,也不觉得累么”



    许氏似乎是被虞幼宜这句话剌到了软肋,她表情又不由自主狰狞起来,嘴里大叫出声。



    “你这没娘养的懂什么我的一片苦心,自然全是为了珠儿和玉儿的前程若不是为了他们,我怎会布置下种种,如今潦倒在此,也没有想着去牵连他们”



    她看着面前这个酷似柳霜岚的女孩子鼻尖里轻轻传出一声嗤笑,



    “姨娘这些个心思,不像是许家出来的女子,倒像是花嬷嬷的骨血,和花嬷嬷简直如出一辙。”



    许氏气得发疯,“你这贱丫头”



    “都说骗人先骗己,这句话,可真是在姨娘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虞幼宜退后半步,白蔷拉过一个圆凳,擦干净后与虞幼宜坐下,又把那个飘着浓郁香雾的香炉推远了些。



    “花嬷嬷当日便是念着那般歪理安慰为自己,心安理得地瞒下种种秘密,继续傍在姨娘身边。而姨娘也用爱子之心这个理由,掩去自己的歹毒心思,心安理得地把两个孩子玩于股掌之中。”



    “对了,姨娘还不知道吧,花霖早就死了,死在了荒郊野岭,在姨娘还没生下二妹妹的时候便断了气。”



    许氏的面容原本随着虞幼宜的话越发狰狞,可虞幼宜最后那句话像是个锤子一般重重砸在她心上。



    虞幼宜看见她脸上的狰狞顿了一下,然后转瞬消散成茫然之色。



    只不过一瞬,她再度怒吼起来。



    “贱丫头,你以为说这个就能打垮我么少扯谎了,花霖他没死,他在别处活得好好的等你们虞家人都死绝了,我就带着珠儿”



    叮铃一声。



    虞幼宜微笑着从袖口中取出一枚闪着微光的银簪,一扬手甩在了许氏脏乱的床榻上,掉落至许氏的眼前。



    “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在那枚银簪被甩出来的一瞬,许氏脸上的狰狞便顷刻散开,她顾不得嘴上没说完的恶毒咒骂之语,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枚银簪,而后紧紧握在手里,仿佛找到了什么珍宝一般。



    虞幼宜觉得甚是有趣。



    许念白此人,从不以真心待人,就连花霖,恐怕也只是心虚多过绵绵情意。现在的种种深情之举,不过也是心虚所致而已。



    许氏摸着手中的银簪,方才找不到的时候,她是真的慌张了一瞬,如今总算拿回了手里,安稳了许多。



    摸着摸着,她指尖忽地一顿。



    她戴的那根,明明有不少缺角,这根为何为何这般完好



    虞幼宜静静地看着她颤抖着拿起这根银簪,看着她双唇剧烈颤动起来。



    “这根簪子是谁的,姨娘应当认得出来罢。”



    许氏声音发抖,“你们,你们把他捉回来了,是不是”



    “花霖就葬在京郊坟山上。”



    许氏猛然顿住。



    虞幼宜语气平淡地把花霖与花嬷嬷的种种往事娓娓道出,花嬷嬷是怎么混进来的,花霖是怎么死的,许氏是怎么被花嬷嬷骗得团团转的。



    那枚银簪从许氏指尖中滑落,掉了下来。



    “花婆子根本就不是花霖的娘她居然敢骗我,她居然敢骗我这么多年”



    尖锐无比的叫骂声响彻整间屋子。



    虞幼宜看着许氏悲痛欲绝的面容,越看越为其深深拜服。



    她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么彻彻底底地骗过他人,还能骗过自己。



    若不是她知道所有的往事,几乎也要以为是许氏一片绵绵情意,因为深爱花霖而揣着虞静珠混进侯府,又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为一对儿女做足打算。



    只可惜,许氏骗不过她的眼睛。



    “姨娘何苦现在做出这副情深意切的模样,难道装成这样,娘子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么”



    虞幼宜笑着开口,吐出的话却冷酷无比。



    “从前花霖在侯府那次,姨娘若真的这般情深意切,为何要龟缩在后院不敢出来花嬷嬷蠢笨,娘子却是个聪明的。花霖既有胆量在侯府这般,又怎会日后十数年间再也没有来找过姨娘”



    虞幼宜冷冰冰地笑容深深扎进许氏的心里,堵的许氏哑口无言。



    “那般风光的人,却忽然没了踪影。花嬷嬷漏洞百出的谎言,怎么可能骗得过心思深沉的姨娘你。”



    “姨娘,你早就猜到花霖不在人世了罢,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骗过自己骗过他人,其实心里无比安心,安心于再也没有人能戳穿姨娘的祸事。”



    花霖一死,花嬷嬷不过就是个没根的草,对许氏没有任何威胁。就算他日花嬷嬷闹腾起来,许氏也有足够的时间在她闹大前了结了她。



    许氏眼神颤动起来,嘴上不由自主地低喃出声。



    “你你少以这般阴暗心思揣侧他人花婆子我是因为花婆子养了花霖一场才把她留在身”



    “姨娘还在骗自己呢。”



    虞幼宜轻笑一声。



    “以姨娘的心思和手段,平时的小花招从来不会少。若是擅用其他人帮姨娘办事,日子久了迟早会猜出姨娘的大秘密。闵氏娘子便是在姨娘手下待久了,察觉出姨娘的不对,被姨娘下手除掉了,不是么”



    虞幼宜老神在在地理了下袖口,继续出声。



    “而花嬷嬷,她既与姨娘知根知底,又十分好拿捏,给点小恩小惠她就受用无比。有这么一把好用的刀在身边,若非不得已,姨娘自然是不舍得撂下的。”



    许氏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解,可她张嘴,却想不到其余的辩解之言,发出的都是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至于姨娘说为二妹妹与二弟打算,这更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许氏愣在原处,心里呆滞一片,她想伸手去把那根掉落在枕边的银簪拿起来,可她的指尖只微微颤了颤,动弹不得。



    虞幼宜再次走向许氏,清明无波的双眼定定地瞧着面前这张灰败骇人的脸。



    许氏在触到虞幼宜的明亮眼神时,几乎是忍不住瑟缩了下。这眼神十分熟悉,她仿佛在虞玉的双眼中也曾瞧见过。



    这是一种没有憎恶,也没有失望,只是无动无波毫无情绪地打量,探究的眼神。



    仿佛一眼就能够看穿许氏心底最深处。



    虞幼宜伸出手,钳住许氏的下巴。许氏的脸凹陷的过分,已经没有一丝寻常女子那般柔和细腻的皮肤触感,手指一搭上去,摸到的是棱角分明的颌骨,和覆在颌骨上的一层干皮。



    她静静地看着眼神惊慌夹杂心虚,错乱带着躲闪的许氏。这张脸虽然已经失了形,可仍旧能看到些与虞静珠同出一辙的轮廓。



    幼时兴高采烈地牵着她手的小小虞静珠浮现在虞幼宜的脑海里,与后来躲在府门后支使他人将她关在门外的那一轮倩影重叠了起来。



    不管虞静珠是不是虞家血脉,她本可以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而不是变成许氏这般的龌龊模样。



    “姨娘总想拿慈母心肠做幌子,可姨娘真的像自己说的那般疼爱二妹妹,疼爱二弟吗”



    许氏上下牙开始打颤,吐不出来一字一句。



    “姨娘若是真怜惜二妹妹,怎会舍得包藏祸心怀着二妹妹混入侯府之中。姨娘分明知道,自你踏入侯府门槛的那一步起,尚未出世的二妹妹就成了个奸生女。她这一辈子,永永远远,直到她死,都是侯府里最见不得光的孩子。”



    一直平静无比的虞幼宜,眼里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不知是叹息还是哀伤的眼神。



    “如若姨娘不藏着天大的野心,而是承担起自己年少无知的错误,二妹妹她或许过得没有这般风光,但至少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而不是永远被人厌恶,被人唾弃。”



    “如果让心思还没被姨娘染黑的二妹来选,她一定不想当这个表面风光,背地龌龊的奸生女。”



    许氏终于出了声,“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话还没说完,钳着她下巴的力道更紧了些。



    “你若不想这般,当初又何必与花霖私相授受,犯下大错”



    许氏啊啊几声,飘忽乱转的眼神不再颤动,而是怔怔地垂下,盯着自己枯黄干瘦的指尖,



    “从二妹妹出生起,姨娘就把二妹妹看作是一个好用的玩意儿,用二妹妹勾起父亲的歉疚,又借着为二妹妹着想的借口,想让二妹攀上高枝,护你一生荣华富贵,将这个秘密捂住一辈子。”



    虞幼宜一动不动地看着许氏越来越灰败的神情。



    “二妹妹终于变成了姨娘的模样,学着姨娘的手段奔向了另一处府邸。你亲手将二妹妹教成如今的样子,现在可满意了吗”



    许氏的双眼,终于蒙起了一层水光。



    可她面前的人仍在继续出声。



    “但这还不够,姨娘知道,他日事情若败露了,一样是灭顶之灾。于是姨娘又看准了二弟,二弟是男子,又是侯府的血脉,姨娘揣度着侯府看在二弟的脸面,或许不敢对姨娘怎么样。”



    “而身为男子的二弟,若是能博得了爵位,岂不是更能护姨娘与二妹妹一世无忧。”



    虞幼宜松开了手,许氏扑通一声卧倒在床上。



    “所以姨娘别说自己爱子,我瞧着,姨娘自始至终,爱的不是花霖,不是二妹妹,更不是二弟。姨娘最爱的,始终都是自己。所做的一切打算,也都是为了自己好过。”



    卧倒在床上的许氏一动不动,凹陷的眼眶中流出了许多浑浊泪水。



    她自少时至现在,一直只把眼泪当做自己的兵器,借着一文不值的泪水为自己骗到了许多人的怜悯之情,得到了许多想要的东西



    一晃三十多年的岁月从指尖漏过,她几乎数不清自己落过多少次虚情假意的泪水。



    唯有今日,她第一次流下了发自真心的眼泪。



    许氏的泪水越流越多,视线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面前虞幼宜的恍惚身影。



    真可笑,她第一次真心落泪,不是对父亲,不是对兄长,不是对花霖和一双子女,而是对着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的毛头丫头而落。



    虞幼宜已经转过了身,没管床上涕泪直流的许氏,准备向外走去。



    花霖看着似乎是个可怜人,但若以虞幼宜自己的想法来看,他实则也不是个什么好人。至少,虞幼宜不欣赏这样的男子。



    若他真的为许氏好,便不该与许氏你情我愿暗结珠胎,而是堂堂正正地



    罢了,这两个人的身份悬殊,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所来往。



    感情,又是虚无缥缈的感情,为何这些人总觉得有了感情就有了一切。



    许氏固然可恨,但花霖绝不无辜。往事太过缥缈,如今就算细思其中种种,终究也是无用功。



    只是她路过屋内那张圆桌时,睨见桌上那个飘着浓郁香雾的香炉,忽然蹙了蹙眉。



    “姑娘,怎么了”白蔷与湘竹撇过停留在许氏身上的视线,悄悄走过来小声开口。



    二人瞧见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便噤了声。



    虞幼宜伸手触到那个古朴香炉的顶盖,纤细手指挑开香炉的镂空上顶。



    香雾顿时更加浓重,待雾气微微散去时,三人瞧见炉内散着几乎一炉底的,只燃了一半的青灰色香饵。



    白蔷和湘竹陡然瞪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复仇者在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