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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 122 章
    虽然看清了是翎儿,  但现在侧房里无任何烛火,月光又有些黯淡,许氏仍是被站在床边垂首的翎儿吓了个够呛,  歇了半天后才缓下来。



    “娘子醒了。”许氏听见她又重复了一声。



    “你是瞎子不成,  醒没醒的,  难道看不明白么入夜了,你这贱蹄子还过来做什么,  滚出去”许氏被翎儿这个样子气得无名火直冒,  大声呵斥起来。



    听到许氏的声音后,翎儿却没有像往常那般低眉顺眼地退出去。



    她立在床边的身姿一动不动,仍是俯视着许氏,嘴角慢慢牵出一抹笑容。



    原本翎儿面容清秀,这抹笑容应该是让人感觉很温和的笑容。可如今在阴淡月色下,却显得无比渗人,看得许氏心头一丝慌张。



    “娘子近来精神不大好,想是身子还没有好全的缘故。奴婢替娘子请府医来看看罢,  别耽搁了娘子的事。”



    许氏刚醒过来,  头脑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多想。



    “也罢,  这几日确实有些倦怠,  一定是膳房那些人怠慢我的缘故不成,静珠的事还没妥当,你明日就去叫个府医”



    “娘子,  静珠姑娘的事不用愁了。”



    许氏一愣,抬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翎儿,“这是什么意思,侯爷已经给她定好夫婿了不成,  表哥他只会找些穷酸书生应付,哪儿会”



    “二姑娘今日与梁府公子在后院里苟且,被人当场拿下。奴婢方才听闻,侯爷已经与梁府议定亲事了。”



    许氏先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面色有些说不清的晦涩,似乎是心虚,似乎又有纠结。



    但随后,她轻轻呼了口气,压住心神强笑了一声。



    “也好也好,虽然不甚上得了台面,但总算是不至于到清苦之家去。那梁府我虽不大熟悉,但能在今日受邀前来,应当不是什么小家小户。”



    翎儿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愉悦无比。



    “正是,奴婢为娘子打听过了,这梁府是依着过逝主君的面子才有机会登上侯府的门。梁家现下只有那梁公子一人,虽无功名在身,但家里好歹还有些五品官的家底在。这等家世,珠姑娘已经算得上圆满了。”



    许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五品官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官府上独子还无甚功名”



    翎儿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确实如此,可奴婢瞧着娘子那日斥责二少爷时,好像不大看得起那些功名。既如此,娘子为何这般神情”



    许氏没有应她的声,只是嘴巴不住地默念着,神情越来越灰败。



    “五品官,只是这等家世,怎么能够护得住珠儿,如何能牵制住侯爷珠儿好歹也是侯府的姑娘,怎可委身于这等小官小户”



    “娘子”翎儿的声音似乎更加困惑,“娘子在说什么呢,以二姑娘的身份,能得一个五品官的嫡子做夫婿,已经是很优渥了才对啊”



    “贱蹄子,你懂什么”许氏暴喝出声,下意识地伸手便要打骂翎儿。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她挥动手掌的力度软绵绵的,瞧着连只苍蝇都未必能打得死。而翎儿身子微微一晃,躲过了许氏的这一掌。



    “珠儿珠儿就算是侯府的庶出,配个世家子也是绰绰有余了五品官便是秦氏那小户女,也比这要高贵些”



    “娘子莫不是在说笑”翎儿语气中的疑惑已经攀到了顶峰。



    许氏愣愣地抬头,看着歪头蹙眉的翎儿,“你你什么意思”



    翎儿缓缓启唇,一连串清晰无比的话语在寂静的侧房内泛起一阵阵涟漪,无比清楚地传进了许氏的耳朵里。



    许氏盯着翎儿一张一合的双唇,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一般。



    “静珠姑娘一介奸生女,以侯府庶女的身份生活多年,已经是大大的福气了。这等身份,还能嫁入一户五品官宦之家,说是高攀也不为过,何来不配之说”



    这一番话,把许氏嘴中酝酿好的所有恶毒之语都给堵了回去。



    许氏眼皮子抽动了几下,一向胆大包天的她,心中终于慌乱了起来。



    “什么你这贱蹄子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虞老夫人已经请人验过了,想来不久之后就会处置娘子了罢。娘子放心,奴婢跟在娘子身边这么多年,会一直侍奉娘子到最后。”



    翎儿语毕后便转身,圆桌上香炉飘散出来的烟雾似乎变弱了一些。



    她一如往常地低眉顺眼从袖里取出一只纸包,一股脑丢了七八颗青灰色香饵进去点燃,之后才合上香炉的小盖。



    有这一番运作,原本细小的烟雾顿时又浓重了许多,侧房里弥漫着浓郁又令人安心无比的幽静香雾,衬着外头的月色,竟有些诡异的美感。



    她微微侧目,坐在床榻上的许氏目光呆滞,若是在平常,恐怕早就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了,可此刻的许氏痴愣不已,似乎没反应过来现下的情势一般。



    许氏披头散发,宛若疯妇。翎儿淡淡笑着,伸手拿走了许氏藏在枕头下面的那只萱草银簪,收进袖中。



    她微笑着行了个礼,推门退出侧房。



    房门打开时,月夜的一小股凉风吹了进来,稍稍吹散了些香雾,也让许氏微微回神。



    果不其然,翎儿走出三四步后,门内爆出一阵暴喝声。



    “你这贱人一定又是你这贱人,去侯爷面前说三道四来污蔑我表哥,不能信这个贱人的话”



    侧房内的香雾虽然散去了一时,可房门关上后便再次浓重起来。许氏不知何时已经仰倒在床榻上,嘴中还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怎么怎么会对了,还有玉儿,玉儿是侯爷的亲生子,有玉儿在,虞家人不能把我怎么样,绝对不能”



    翎儿走后,又来了一个穿着十分讲究精致的婆子。守着静和苑的人立刻认出这是虞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赶紧迎了上来。



    齐嬷嬷面上挂着和煦笑容,她瞥了一眼侧房,随后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交到几个守院的婆子手上。



    “从明日起,每日在许娘子吃喝中按着份量洒些这东西。此事有老夫人授意,无需过问他人。”



    静和苑的婆子们忍不住打了个颤,齐嬷嬷虽然笑着,眼里却无比冰冷。



    而她手里那个不祥的小瓷瓶,无需多说,众人都能猜到是什么样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这般,但老夫人的意思就是侯府的意思,更是侯爷的意思。主子们这是不准备再留许娘子了。



    齐嬷嬷从容笑着,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



    “你们都是在侯府做事多年的人了,便是因为你们靠谱,所以才会指了你们来守这静和苑。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无需我多说,你们也能够晓得。此事都给我埋在肚里,带到坟里。”



    婆子们心里发着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稳稳地拿着齐嬷嬷给她们的那个小瓷瓶。



    “若是许娘子有任何病痛,或是身子抱恙,只来人回了老夫人那边即可。至于府医,老夫人自会派靠谱的人来为许娘子相看。”



    婆子们咽了咽口水,应下后目送着齐嬷嬷笑着离去。



    齐嬷嬷虽然笑着,心里却一片冷然之意。



    在侯府生活了十几年,京城世家们都认识,甚至还有几分名气的虞静珠竟然不是侯府子嗣。这件事,必须要死死地压在府中,不能传出去半分半毫。



    虞老夫人和虞幼宜的想法默契地合到了一起,此事决不能让虞静珠本人知道,既然虞静珠勾搭上了梁府,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野种给甩出去。



    而许念白,若是许念白没有诞下虞玉,事情还好办一些,不过随意暗里打发了,对外的说是暴病而亡便是。



    可虞玉是侯府血脉,甚至连嫁出去的虞静珠,对外也仍旧是侯府的娇贵二小姐。而诞下侯府血脉的许念白,注定不能以闺中失德私通外人的身份死在侯府里。



    说白了,二小子明面上的亲娘,不能死得那么快,死得不明不白。



    更何况,她到底还是许家女。



    如此一来,只能使些法子,慢慢地削弱许念白,让其不省人事,变得痴傻不已,从此以后便拘在此处。



    待日子久了,风波慢慢平息后,再出手了结了这个妇人。



    齐嬷嬷脸上的笑忽地变得有些讽刺。



    只不过刚才听那小妇的叫嚷,似乎还在琢磨着法子要挟侯府保下她。也好,便让她以为侯府忌惮,放松警惕,慢慢地温水煮青蛙便是。



    侯府另一侧,虞幼宜与易总管说完话后,主仆几人沉默不语地静静往琅玕阁那边走着。



    一直有些不安的白蔷面色好看了些,似乎是听见方才虞幼宜和易总管说的话,心里觉得虞幼宜总归不是个简单的,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这才放心。



    刘嬷嬷也没觉出什么,只觉得虞幼宜确实不是个俗物,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思量着虞幼宜说的那些话。



    若是易总管是个爱躲事的,她更是个躲懒的。她也是侯府的老奴了,从前在许念白身边做事时,心里也明知种种不妥,但仍旧不想多掺和那些。



    现在想来,也着实有些对不起虞幼宜和先太太,刘嬷嬷面上有些愧色。



    一行人正走到一处月洞门时,虞幼宜脚尖一转,往琅玕阁另一方走去。



    几人均是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不言地跟在她身后,追随着她的脚步。



    天际洒下的银白月光透过重重枝叶疏影,待几人走得深一些时,变得更皎洁柔和了一些。



    虞幼宜脚步慢慢停住,一处熟悉又没那么熟稔的寂静院落映入众人眼帘。



    她一只手搭在这颇有些陈旧的朱红色院门上,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进去,只是脚尖一转,走到一旁的院墙下,抬眼望着上面稍微探出来的玉兰树枝。



    大朵大朵的花似乎已经谢过一轮了,此刻上面结了几小个纯白可爱的花苞,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之下,仿佛隔日便会绚丽绽开。



    “辛夷喜光,但只在冬后初春才会开放。如今已是盛夏,原不该有第二茬花苞,现下却结满枝头,也是一桩奇景了。”



    远处,传来一阵声线平静且清冷的男声,虞幼宜一怔,细弱的眉头立刻蹙起,向一旁被院墙挡了月光的暗处看去。



    白蔷和湘竹等人立刻十分紧张地握紧了手中提灯,有股随时会冲上去打人的气势。



    随着那一句语毕,院墙另一侧尽头的暗处缓缓走出一位身姿颀长的男子,慢慢出现在银白月光之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比白日里看着要柔和了一些。



    虞幼宜握紧手中的折扇,眯眼看了半晌,随后有些无奈地轻吐出声。



    “庆王王爷虽然是圣上心腹,但夜半潜藏在臣子家中,仍旧不大妥当,有伤皇家体面。”



    那双狭长双眼微微眯了眯,似乎是笑了一瞬,随后虞幼宜听见蔺泽的声音响起。



    “原本也不想这样,只是白日里虞大姑娘似乎甚是忙碌,便是午间开宴也没瞧见虞大姑娘的身影。无奈之下,只能立于此处,等虞大姑娘归来。”



    虞幼宜原本是不大喜欢亲近这些皇家人的,可蔺泽毕竟帮助她许多,加之有上次那个梦在,到底是这副身子闯下来的事,此刻她的语气有些轻微地不大自在。



    “王爷有什么事,只找人递话便是了,何故要学话本子里那些登徒子一般,夜间登堂入室。”



    蔺泽没答话,只淡淡笑着看向虞幼宜。



    半晌后,他笑意更深了些。



    “从前想不起来的事,现下可想起来了么若是还想不起来,我府里还有好些补品,下次再叫李乐送些过来。”



    藏在后头的李乐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



    虞幼宜罕见地张嘴卡壳了一瞬,随后才认命地开口。



    “王爷的玉坠在我这里,之前一直不得机会递还给王爷。这玉坠似乎是王爷的心爱之物,既然今日王爷在此,臣女正好拿了出来还给王爷,以期能弥补一二。”



    虞幼宜说话的时候避开了蔺泽的眼神,没瞧见蔺泽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



    月光下人影晃动,她蹙着眉退后两步,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五指纤长的手。



    蔺泽伸过手来,轻而易举抓住了她后缩的手腕。



    “虞幼宜,你是真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这一次也准备在这里装傻充愣,避而不谈”



    白蔷的脚步动了起来,立刻上前想要护住虞幼宜。



    可她身形刚动,面前就晃过一股清凉夜风,一向面无表情的李乐忽地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有些无奈的神情。



    “白蔷姑娘,还请你稍停片刻。”白蔷听见李乐小声说了一句。



    她瞪着李乐,可李乐依旧如同一堵高大的墙挡在她面前。二人几番眼神交错过后,李乐尴尬地挪开了视线,不去看白蔷愤怒的目光。



    前方,虞幼宜纤细的手腕被蔺泽握在手里,她挣了两下没有挣开,面上也不由得浮出了一点恼怒神情。



    “王爷”



    蔺泽依旧抓着她,垂着眼看着面前这个平日里从容不迫的女子,此刻尴尬中掺杂着一丝窘迫,窘迫中又带了一丝恼怒的模样。



    像只心虚发怒的猫。



    虞幼宜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只好认命地任其抓着自己。她心里一转,忽地想要气一气这个清冷王爷。



    “臣女确实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还请王爷不吝赐教,指点臣女一二。”



    蔺泽脸上怔忡了一瞬,随后眯着眼睛,声音里夹杂了些危险的气息。



    过了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松开了虞幼宜的手腕。



    虞幼宜悄悄翻了个白眼,缩回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心里仍旧有些尴尬不已。



    蔺泽握着她手腕的时候并未用力,故而她手腕其实也没有感到不适,只是当下这个场面颇让人尴尬,她想分散下注意力罢了。



    虞幼宜不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像极了心虚躲事的模样。



    “从前你年幼时,侯府与孟国公府定下婚约,我曾暗中看过几次,见你与孟流寒确实有些情分在,便也不打算再多置喙什么。”



    虞幼宜一怔,抬起头来,撞进蔺泽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神之中。



    这位王爷在外面无论何时,似乎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或是淡然无情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蔺泽这般郑重的的目光,仿佛在承诺什么一般。



    “即使在天趣楼中一见,我也无意让你为难。之后在将军府一见,我本可以将事情全盘拖出,但仍旧没有开口。”



    “我是皇家人,受制其中,却也得利其中。连阳侯府与国公府虽然举足轻重,这婚约虽是两家长辈做主定下的。但我若想将其作废,轻而易举。”



    “你说,我为什么没有插手其中”



    一阵夜风吹过,似乎吹起了几片飘落下来的落叶,划过虞幼宜抚着自己手腕的指尖。



    她垂首不语,心里有些没想明白蔺泽是如何个想法。



    “让你为难,是我不愿见到的事。强夺豪取,也实非我意。若你仍旧心悦那孟流寒,我便不会与你多说一字一句来扰乱你的心神。可我瞧着,虞家大姑娘似乎对孟流寒没有任何心思。”



    蔺泽说完这句后,忽地静静笑了起来。本就昳丽的面容,此刻更是显得无比动人心魄。



    虞幼宜依旧垂首不吭声,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吐出一句。



    “今日散席,我隐约在府中瞧见几个面生的丫鬟。王爷,你是已经知道国公府与连阳侯府断了婚约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蔺泽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



    “我知道。”



    虞幼宜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坦坦荡荡地对上了蔺泽的双眼,目光在那颗红痣旁停了一瞬。



    蔺泽的面容比起年少时的如玉姿态,更添了一丝少见的沉静。如今清贵之意分毫不减,容貌也更加清俊出挑。若不是有庆王威严名声在外,这张脸,恐怕是许多女子揣在心中的模样。



    即便是有那样拒人千里的名声在,仍旧有许多贵女偷偷牵挂着他。



    她看着那双眼里的笑意,看见蔺泽眼眸中映出的自己。



    一双潋滟眸子,对上一双昳丽眼眸,一如那日在天趣楼时一上一下四目相对的场景。只是那时蔺泽掩着心中的情绪,而虞幼宜对过往一无所知。



    而现在,虞幼宜盈盈的双眼里有一丝错愕和探究,蔺泽眼神仍然平稳含笑,透过许多年的漫长岁月,此刻定格在清丽无比的虞幼宜身上。



    “那王爷可否知晓,国公府的长辈是因为臣女身子有碍,才提出要作废婚约。”



    虞幼宜今日一直敛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外露,但她其实心里颇为疲惫。不管多么深固的情意,似乎都抵不过这么一句轻飘飘的“于子嗣上无缘”。



    她知道她的身子无碍,但仍旧止不住地为这事感到败兴。



    孟流寒尚且不能回避掉这些,而身份更为贵重的蔺泽,更是无法逃开这么一条。



    她忽地觉得有些无趣,什么情深缘浅。说到底,这情是建立在富贵与权势上的情,缘是依附于条条规矩之上的缘。



    蔺泽,恐怕也逃不开这些条条框框。



    她这一句,不抱任何希望,也没有想着要以此试探蔺泽。只是想早些从这些情绪中抽身,不再拘泥于此罢了。



    她原本就不是那等依情绪而做事的人,上辈子,她便没有过那种情投意合的过往,这辈子有没有倒也无所谓了。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不想为此耗费心神的最好办法,便是在一开始就避开所有的可能性。



    虞幼宜拢好袖口,脚尖微动,才刚刚语毕,她便已经准备要着转身离去了。



    “身子有碍,和你我二人之间种种有什么关系么”



    她身子一顿,惊愕地抬眼望向蔺泽。



    蔺泽微微蹙眉,脸上同样有些许失望的神情。他原以为虞幼宜会说些别的什么话,谁知她只是在意着这么无关紧要的一事。



    他原本还有些期待能看到虞幼宜不同于往日的模样。



    “身子有碍又如何,无碍又如何。与我而言,只要是你,其它的都无甚干系。”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数年前,我与你初见时,便从未考虑过这些。”



    夜风拂过,月色盈满人间。



    虞幼宜不由自主地慢慢张口。



    “可你是堂堂王爷,又是天潢贵胄,你怎么能够不留子嗣”



    蔺泽看着虞幼宜,低声笑了许久。



    “你往常最是个玲珑心思,如今却也糊涂起来。我是皇家人不假,可一个有权有势的王爷之于天家,你觉得是有子嗣好,还是没有子嗣更好”



    虞幼宜噤了声,的确,蔺泽这样的身份,若是没有子嗣自然是最好,免去了许多忌惮和猜测。



    “可你的生母良太妃,怎能容许”



    蔺泽听见这三个字,脸上的神情忽地淡了一些,但仍旧是耐心听完虞幼宜惊愕不已的话语后,才缓缓开口。



    提到良太妃时,他声音冷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温和旖旎。



    “要娶亲的人是我,不是良太妃。日后的庆王妃是我的妻子,与她有何干我还不至于蠢到要他人来替我做决定,更不会无能到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虞幼宜心中震惊至极,她嘴唇微微张合了两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蔺泽说完这句后,语气又放平了许多。



    “原本以为孟家小子能护住你,却不想是个软骨头。既然你们两家婚约已废,我没道理再继续不动声色。”



    他微微俯身,清俊的面颊贴近虞幼宜脸侧,近得虞幼宜几乎能看到他眼角的那一枚红痣。



    蔺泽眼含笑意地睨着虞幼宜错愕的面容,附在她耳边轻轻出声。



    话语蕴着温热气息,虞幼宜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顿。



    “别再找借口了,若还举棋不定,我便给你个合适的理由。你是个最辩利害的人,便是为着这一层,做庆王妃也比看不着头的小国公夫人强得多,不是么”



    “更何况要嫁我作新妇这句话,当初可是幼宜自己主动说的。”



    蔺泽话里蕴着的笑意太过明显,虞幼宜甚至真的一瞬间考虑了下做庆王妃的种种好处,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是看准了她的脾性,借机调笑了她一番而已。



    这两句话是二人之间的悄声私语,身后白蔷等人只抓心挠肺地看见蔺泽颇为亲密地接近了虞幼宜,却听不见这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精明如虞幼宜,无论何时对身旁事都洞若观火。但眼下与蔺泽这番轻言细语,可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两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事。



    她脖颈僵硬,甚至不知道该摆出哪种表情才合适一些,才能继续让人觉得她游刃有余。



    她听见自己佯装无事地吐出一句话来。



    “王爷这般与臣女吐露心声,难不成是”



    蔺泽在虞幼宜耳边似乎很愉快地轻轻嗯了一声,“没错,我心悦幼宜。”



    一阵微风带着淡淡的玉兰馥郁香气袭来,略微吹乱了虞幼宜鬓角的青丝,露出了她怔忡的双眼,吹得她眼睫微颤。



    耳边传来一阵不知是何意味的喟叹声,她恍惚间又听见蔺泽一句轻得仿佛转瞬就会被夜风吹散的话语,夹杂着一丝无奈之意。



    “我又不是蔺尧那等恣意风流的性子若不是心悦你,何必为你奔波走动,事事都念着你少时与你许下那般诺言。”



    那时虞幼宜虽然年纪尚小,可蔺泽已经是个偏偏少年。天家血脉,本就要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早晓事。



    虞幼宜或许那时只是无知无觉,天真烂漫之下许下的承诺。可于蔺泽来说,自然不是她那般。



    “你是个聪慧的,我说的这些,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知道”



    虞幼宜指尖微微动了动。



    她当然不是个傻的,蔺泽对她的种种不寻常,她自然感觉得到。堂堂王爷,面不改色地陪着她上公堂,遍数京城,这可能是头一份了。



    耳边传来一句好听的叹息。



    “你既装不知道,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与你说清。幼宜,以你的性子,十分不适合装傻充愣。”



    蔺泽重新直起身子,面上调笑意味淡去,但眼里仍是蕴着深深情绪。



    虞幼宜蹙眉,“你”



    蔺泽一句简单却意味深长的话打断了她。



    “方才或许有些许调侃意味,可我说出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虞幼宜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身形颀长的男子。他的面容依旧一往如常,可双眼中的神色,又比平日在外柔和了许多。



    夜风暗拂,她腰间的素净流苏应风而起,与蔺泽被吹起的袖角相互擦过。



    莫名其妙地,虞幼宜便想起了那日从京郊庄子回京时,她坐在轿中和身后带着长长仪仗的蔺泽惊鸿一瞥的情形。



    仿佛就是从那一眼开始,她便和这个人的来往越来越多。从前只以为是巧合,结果却是二人有姻缘前定。



    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双唇已经不受控制地出声,语气里似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埋怨与不解。



    “从前回京时初见,你说我小家子气。若你真心悦于我,怎会如此说我还是说,王爷就是好小家子气这口”



    出乎她的意料,蔺泽先是展颜一笑,随后又略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原来你还记得那日初见只是我怎么不记得我这般说过你”



    虞幼宜本想止住话头,她又不是二八娇女,何必这么纠结这事。可她想是这般想,嘴上却已经急冲冲地出了声,颇有点火药味。



    “忘了你那时先问我是不是连阳侯嫡长女,之后又补了句小家子气,我身边的丫鬟可是都有听到的。”



    同样被拦住的白蔷正竖着耳朵听着,一听见这句,立刻有些不满地张嘴,却被李乐伸过手来无奈地强行掩住。



    “实在不想如此,得罪姑娘了。”



    蔺泽立于虞幼宜面前,听见虞幼宜这一句很有些不悦的话后,心中想了想,随后失笑了好久。



    “原来你一直记恨着这个么”



    虞幼宜拧眉,“并非记恨,论谁家女子被这般说,都是不甚高兴的。”



    可蔺泽仍旧笑着,直到虞幼宜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才回忆着那时的见闻张了口。



    “我说的不是你,是那顶软轿。藕荷色虽然清淡,可若到外面难免显得轻浮。除却这些,我隐约记得那轿子还横七竖八添了好些繁复但累赘的玩意儿,精致归精致,却难有大家之感。堂堂连阳侯府,却拿出这么个轿子来接嫡女,自然是有些小家子气。”



    虞幼宜面色一顿,有一瞬间的懵。



    原来,蔺泽说的不是她,而是虞静珠心心念念的那顶轿子



    她愣了好一会儿,最后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颇有些孩子气,忍不住垂首一笑。



    蔺泽又悠悠然补了一句。



    “不过,就算你是个小家子气的女子,我当下的心意仍然不变。”



    虞幼宜笑容顿住,忍不住窘迫地移开了视线。



    “十日,我等你十日。”



    她听见蔺泽的声音,略微不解地抬头,看见蔺泽原本深深笑意的双眼,现下又添了些十分罕见的踌躇。



    她好似从未见过蔺泽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



    “你若不肯,或心有所属,便在这十日内告诉我。过了这十日你再如何逃避,我都不会放手。”



    蔺泽伸手,将虞幼宜被夜风吹散的一缕鬓发别至耳后。



    挡开白蔷的李乐似乎心有所感,他脚尖一用力,瞬间闪回了蔺泽身后。



    蔺泽最后定定地望了虞幼宜一眼。



    “从前你年幼,我知晓你或许只是玩笑话,便从不强求。但十年后回京的你,已自有另一番心境。我已经放手许久,这次不会再只悬悬而望。”



    他说完这句,便与李乐一起转身没入暗影之中。



    待白蔷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之后,院墙下的阴影只剩了一地的落叶,不见半个人影。



    湘竹在一旁轻声嘟囔,“好精巧的功夫。”随后便被白蔷弹了个暴栗。



    虞幼宜在原处呆站了许久,直到白蔷有些惴惴不安地想开口时,才发现她的脸红得像虾子一般。



    “这个登徒子”



    虞幼宜低着头,好半晌后才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一起热烈庆祝,大声鼓掌,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给小可爱们解释一下后面一段的意思,从前蔺泽只是对小虞幼宜感兴趣,后来看虞幼宜喜欢孟流寒,他也没咋管这些。但回京以后的宜姐姐,把他所有心绪勾了起来,然后真正在乎起宜姐姐,所以说你们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