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此刻刚过晌午, 蔺泽已用完午膳,现下正在书房内歇息。原本一直很是清净平和的外院忽地有些嘈杂之声,他皱了皱眉, 看向屋内的一位管事。
那管事立刻了然地点点头, 放下手中活计走了出去。
外面吵闹之声愈来愈近, 不过一会儿,便已经逼近书房院里。蔺泽正准备起身时, 书房两扇颇为精致的门被迅速打开, 一向面无表情的李乐站于门口,脸上是一副无奈神情。
他拱了拱手,“王爷,是宁王来了。”
蔺泽闻言,蹙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只是仍未完全散开。他抬了抬手,李乐立刻转身欲将蔺尧迎进书房。
只是他脚步还未动,外头的蔺尧已经抓着扇子悠悠然闯进了内院之中, 此刻笑呵呵嘻嘻地拍了下李乐的肩膀, 一下子便侧身进了书房。
他身子挤进去的一刹那,脸上平日里笑吟吟的表情已经消失, 变得有些淡淡的。
蔺泽坐于桌案前, 微微挑眉看着面前神色不甚好看的蔺尧。片刻后,他目光转向蔺尧今日的着装上。
蔺尧素日里风流倜傥,兼之有美名在外, 每每出行时必然是穿得十分惹人注目。可今日他不仅没穿那些长袖飘飘的衣裳,反倒是换了十分有规制的掐金丝长衫,上面隐约看得出一些蟒纹纹样。
蔺泽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只是神情也一样淡了许多。他亲自斟了一盏温茶, 推至书案对面。蔺尧默然坐了下来,抬手斟了一口。
“进宫去看太妃了”蔺泽将手中书卷放置一旁,淡淡一句。
蔺尧握着茶盏的手指顿时紧紧扣起,颇为用力。
良久,他指尖才微微松开,叹了口气。
“我瞧你确实对那虞家长女不大一样,今日就进宫去替你打探了下母妃的意思。只是母妃仍旧是有她的打算,半分不肯松口。”
蔺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蹙眉看着蔺尧,“你又是何必”
蔺尧心中一顿,拿不准蔺泽说的是他进宫去打探良太妃这遭,还是他去探望良太妃这件事。
须臾,他撇开了目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在宫里听闻,母妃已经为你择定了一位适龄女子。她话里话外,竟有些想把虞幼宜指给四弟的意思。”
蔺泽脸上没甚表情,“太妃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她是太妃,不是太后。这宫里的事情如何,自有皇兄和太后定夺。母妃如今年岁渐长,合该好好休养才是。”
蔺尧没说话了,只是忍不住瞧了瞧蔺泽的神情。蔺泽脸上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恼怒,只是依旧平静如初,好似不大在乎良太妃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二哥似乎胸有成竹,倒是我有些多此一举了。”
蔺泽抬眼,展出一抹甚少见的笑容,“怎会。”
蔺尧放下心来,脸上的神情也自在了许多。他一口斟尽茶盏中的茶,悠长叹了一声。
“也对,太后一向心疼你,自然是会依着你的意思来。皇兄也颇为看重你,更不会违你所愿。你与那虞幼宜两心相悦,现下不过差个圣旨罢了。”
话音刚落,正提着笔准备写字的蔺泽手一顿,长长的紫毫笔竟从他指尖中掉了出来,落在洁白的折子内面上,晕出好大团墨迹。
蔺尧一怔,看见蔺泽面无表情地把被墨水污了的那本折子放在一旁,身后立刻有家仆上前来低眉顺眼地收了下去。
蔺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拿了个干净折子,再度落笔。
蔺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半晌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捧腹大笑起来。
“不会吧,我见你这般十拿九稳,连母妃都不甚放在眼里,还以为你已经和人家姑娘心意相通了。没想到弄了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日思夜想,人家姑娘还没半点反应么哈哈哈哈哈,你竟也有今天”
蔺尧几乎笑出了泪来,他心中回忆着那日见到的神情冷淡气韵不俗的女子,也是,这样的脾性,一看就不是那等轻易交心的人。
他笑了半天,直到笑声慢慢止住时,才发现对面的蔺泽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盯着他,面色不大好看。
蔺尧后知后觉地赶紧止住笑声,只是蔺泽这样的人吃瘪的时候着实少见,他强力忍着,仍是没忍住鼻腔内的丝丝嗤声。
蔺泽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淡淡地张口出声。
“听闻你最近闲得发慌,正巧,皇兄那里正缺人做事,不若我将你举荐上去,替皇兄分分忧,免得你终日无所事事,只会来我府上调笑。”
蔺尧面色一白,立刻止住了窃窃笑意,连忙摆手求饶。
蔺泽这才收回刀子般的眼神,只是心思已经飘出此间,慢慢思量着距十日之期还剩几日。
连阳侯府。
琅玕阁中,方才被蔺尧谈论的正主虞幼宜叫人搬了张美人榻在廊下,此刻正半倚在榻上,舒舒服服地吹着徐徐夏风。
盛夏将过,若再不趁着这阵功夫悠闲一下,没多久就要入秋了
湘竹拿了个小圆凳坐在她一旁,手中又持了一柄扇子,时不时地为虞幼宜送阵风,或是拂去些飞来的小虫。
大概是日头太温暖,晒着人懒洋洋的,湘竹坐了没一会儿,头便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往下掉。虞幼宜笑了笑,没甚在意,也没有出声唤醒她。
白蔷也立在一旁,正帮虞幼宜按着肩膀。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悄悄出声道“姑娘前儿去易总管那边可瞧过了如今离珠姑娘出嫁之日,只剩四五日了呢。”
虞幼宜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没听出白蔷的言外之意一般。白蔷心里着急,但又不好再说,只好止住话头,静静地候在一旁。
虞幼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摇着扇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蔷心里着实是相当着急,她提这事不为其他,庆王与虞幼宜约定那日,也是在虞景生辰的时候,算起来刚好和梁府十日迎婚之期是差不多的。
如今既快到梁府迎亲的日子了,就说明也快到了虞幼宜这两人约定的最后期限了。
她这几日一直挂心瞧着,见自家姑娘每日不是老神在在地歇着,便是主动寻点活来做。譬如易总管那次的事,原也跟虞幼宜关系不大,就是易总管自己捱久了,也会想出法子的。
可虞幼宜那日似乎是颇为感兴趣一般,听了湘竹的话用了午膳后便赶了过去。
倒也不是说虞幼宜这般不妥当,只是白蔷这段时间已经渐渐摸清了虞幼宜的性子。虞幼宜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有些喜静不喜动的。平日里的琐事就有些让她心烦了,其余的一些事,若不是非她出面不可,她都是能推则推的。
也就是李嬷嬷寻常常说的“躲懒”,此养生之道,虞幼宜运作得十分熟稔。
故而,那日虞幼宜说要去看看易总管那边如何,白蔷心里是有些惊讶的。寻常时候,虞幼宜不过笑一笑就完事,最多也就是派个人去给易总管支个招,哪里会劳动自己。
白蔷盯着面前老神在在的虞幼宜的背影,双眼忽地慢慢眯了起来。
实在不怪她多想,但她怎么看,虞幼宜这都是在刻意避开某些事不谈,或是找些事来让自己忙碌起来,搞得白蔷无法见缝插针。
白蔷心里叹了口气,姑娘啊,这事再怎么逃避终也是无用,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得有个定数才是。
虞幼宜仍旧是悠然摇着扇子,似乎分毫没有察觉到白蔷的一派无奈之意。
白蔷认命地垂下眼,从打着瞌睡的湘竹手中抽出团扇,慢慢地给虞幼宜送着风。
罢了,姑娘从前过得苦,回了府后又事情繁多。此刻好不容易无事一身轻了,恐怕也是想无忧无虑几日的。算了算了,她还是别说让姑娘心乱的话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急这些也没用。那庆王看着不是强人所难之辈,车到山前必有路,就随姑娘她去吧。
打着瞌睡的湘竹半梦半醒间感觉手里一空,立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见了一脸无奈的白蔷,还有笑容和煦的虞幼宜。
她看见虞幼宜十分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了句“睡吧”。湘竹没反应过来,瞌睡虫太凶猛,她又稀里糊涂地垂下了脑袋。
第六日,虞大姑娘心情极好,院内赏风。
第七日,虞大姑娘言日头不错,院内赏风。
第八日,虞大姑娘见夏日明媚,院内赏风。
第九日,虞大姑娘出去转了一圈,回院内赏风。
“姑娘,今天可不能再晃悠下去了,是或不是,总是得有个定数的。”第十日,白蔷抱着一套新制的衣裳进来,看着依旧老神在在的虞幼宜,终于忍不住张了口。
正坐在镜台前挑簪子的虞幼宜闻声一顿,好半会儿没说话。
白蔷猜得不错,她确实这阵子有些心思漂浮不定。那日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终究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赌气直接睡了过去。
至后来,她慢慢觉得此事颇让人纠结,干脆就甩到一边不管,每日悠闲地散散风,或是在府内给易总管出些点子,总归是自在无比的。
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就直接不想了罢。
只是她心底深处,也知道自己这般终究不是个办法。她本不是那等逃避的性子,为何要在这件事上屡屡退缩。
白蔷憋了多日的话提醒了她,虞幼宜坐在镜台,第二次认真思量起蔺泽的那一番话。
不错,蔺泽说得对,若是做了庆王妃,于侯府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她此番过来,不就是为了给侯府避祸的么,若是能如此,不是正好两全其美。更何况,蔺泽
蔺泽眼角的那枚红痣
虞幼宜想着想着,心思不知为何,竟然偏到了月光如水的那一夜,蔺泽贴近她脸侧,与她轻言细语之时,她眼角余光瞥到的那枚昳丽红痣。
虽然从前就感慨过,不过蔺泽这人容貌真是生得极好
虞幼宜正想着蔺泽狭长双眼,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竟然偏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明明是在理智地思量着成为庆王妃的利与弊,自己为何却想起蔺泽的容颜来了。
“砰”的一声。
半只脚刚踏出房外的白蔷吓了一跳,回头过来一看,只看见虞幼宜气恼无比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双颊不知是因这番气恼所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有些红扑扑的。
“姑娘”白蔷试探着叫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安。难道是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有些冒犯了,惹了虞幼宜不喜
虞幼宜回过神来,立刻如平常那般柔和地对白蔷笑了笑,随后再次垂眼思量起来。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想正事要紧。
她再次慢慢思量起庆王府和连阳侯府的种种,同时克制着自己别想着想着就回忆起蔺泽那晚说的那些话,白白扰乱她一向清明的心神。
虞幼宜平心静气地想了许多,她偶然间一抬眼,瞧见镜中的女子双眸盈盈秋水,里头装满了困惑与纷乱,潋滟的眼睛中多了一种为何事所困的模样,比起平时的清丽,更多了些惹人怜爱的感觉。
她再看,女子的细弱眉头微微蹙起,比起不悦之意,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衬着这困惑无比的似水双眸,好一派愁绪纷纷,心中不安的闺阁千金的模样。
虞幼宜一愣,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摸向自己的额间,果然,指腹摸到了微微皱起的眉头,与有些向下耸着的眉尾。
她苦笑一声,慢慢地放下了手。
自己从前最是个玲珑心思,无论何时对其他事都洞若观火,此刻,为何就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呢。
镜中的女子也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情,和虞幼宜一眨不眨地对视着。
虞幼宜忽地有些心虚,连阳侯府虽然是高门世家,虽然势大,但和人家王府比起来,恐怕是算不得什么的。蔺泽那一番话,自然不是为着自己的家世门楣而来,而如今自己却以这些为幌子,琢磨着两家之间的利弊,想要遮掩去自己的心思。
如此这般,哪里是平常坦坦荡荡为人的她所会有的举动。
她不是傻子,自是能看得出一个人真心与否。蔺泽的那一番话,并不是虚言,她又何必因自己不安而逃避开来,白白将他的心意抛之脑后呢。
说到底,她不过是因为自己清明久了,玲珑久了,一向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现在突然出现了个让她措手不及,又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她心里怀揣着对未知的不安,所以逃开了这些,不愿多想。
她甚至有些看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想法。
蔺泽帮助她良多。刚回京时,在府前的惊鸿一瞥,虽然不知道蔺泽情绪如何,但她不过是心中有些为天潢贵胄所感慨,并没有多想其他。
再之后,在天趣楼中一见,她虽然有些不满自己的身份被蔺泽一眼看穿,但蔺泽种种不经意的贴心之举,她心中其实是有些许欣赏的。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两人是旧识,对她而言,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就算蔺泽不怎么去关照她,也是极正常不过的。
那日从天趣楼中出来后,湘竹曾经随口说过,蔺泽明明已经先她用完了膳,却直到她退席后还静坐在房中,是不是在关照她身为女子的不便之处。
她那时并不喜欢深想这些,但现在想来,或许当真如此,只是蔺泽口上不言而已。
后来的柳家一见,还有府前的出手相助。
那日是翎儿溜出侯府去报的信,翎儿虽是个有些身份的大丫鬟,但毕竟是伺候后院女眷的,还是个姨娘身边的人,外头的人自然是不怎么熟悉她的。
若换做是虞幼宜,一个不认识的丫鬟跑过来,张嘴便说府中小姐落了难,请她出手相助。她恐怕是要先怀疑下这人的身份,然后再思量她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
到最后,她很有可能按兵不动。毕竟事情真假不知,若万一是个圈套,岂不平白惹了一身腥。
但蔺泽还是来了,虞幼宜如今仍能记起那个恶棍一只手抓住她裙摆时,心中的愤怒与绝望,还有见到蔺泽飘扬墨发与寒光长剑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安定之心。
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镜中的女子双眼更加迷茫了些,她一只手搁在镜台上,微微撑着自己的脸颊,眼神虚无缥缈,面上一副春心愁态。
虞幼宜一晃眼,几乎被镜中的模样吓了一跳。
这是她么,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从前的虞幼宜映在了镜中。可随着她一惊一怔,镜中女子也先是双眼微睁,随后眉头轻蹙。
分明就是她自己平常的模样。
只是双眼又泛起一股迷茫。
如今的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呢从何时起,她这般清明的人,竟然看不清自己的心。
“姑娘,湘竹将姑娘的衣服熨烫好了,奴婢给姑娘先放在这边。”
白蔷在外面转了一圈,又抱着衣服回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她抬眼,瞧见虞幼宜似乎刚回过神一般点了点头,再次笑了笑。
白蔷叹了口气,走了过来替虞幼宜梳着长发,慢慢地开口。
“奴婢奴婢随姑娘一同长大,最是清楚姑娘的心思。奴婢也看得出来姑娘艰难了许久,回府后又一直不得已应付着府中杂事。姑娘或许是一个人扛事太久了罢,现下忽地冒出这么一个人,姑娘有些不知所措,也是在所难免的。”
白蔷说着说着,眼圈一红。
“也是奴婢没用,身份低微,帮不上姑娘什么,只能看着姑娘明明只想安静度日,却不得抽身于琐事之中。回了侯府,却比在庄子上更危机四伏。”
虞幼宜慢慢抿唇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别这么说,在庄子上时,若没有你与湘竹李嬷嬷护着我,只怕我早就被那几个刁奴啃干了骨头。”
白蔷从前也是个娇软的性子,遇见了事便要落金豆子。虞幼宜小的时候,白蔷连跟丢了虞幼宜,都要愧疚地哭上一场。
湘竹也是如此,从前的湘竹只是个娇憨女娃,并没有如今那般泼辣的性格。
李嬷嬷最开始也是个慈和婆婆,莫说是那些粗话了,便是半个重字说出口都要拧拧眉的。
这样的三个人,白蔷从软和无比的小姑娘变成精明内敛的沉静性子。娇憨的湘竹变成了脾性火爆,十分不好惹的姑娘。慈和的李嬷嬷,如今肚里也装了一罗筐能将人骂得急头白脸的狠话。
三人为何如今变化如此之大,不过是从前在庄子上时想要护住虞幼宜,磨出的一身脾性。
若说虞幼宜一个人默默地扛着诸多重压,忍着刁奴的冷言冷语,白蔷她们三人何尝不是
白蔷急急抹了把脸,又笑了起来。
“所以,奴婢一直想着,要看着姑娘找到一位能护住姑娘的人。当然,姑娘自己就很厉害了,但若是能在别处寻到稍许安稳,能护住姑娘展露半刻自己的真心,而不是继续戴着重重枷锁,奴婢自然喜不自胜。”
她犹豫了片刻,再度启唇。
“姑娘,别害怕,我们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的,姑娘切勿因心中不安而裹足不前,我和湘竹她们也不是吃素的,如今姑娘身后又多了许多能帮姑娘的人,不比咱们从前那般孤零零的了。”
虞幼宜一愣,视线飘至小窗外。院内,李嬷嬷正在给几个小丫鬟讲着什么事,丫鬟们点点头,又十分认真地回问了许多问题。
另一旁,湘竹提着个颇为沉重的铜水壶,刘嬷嬷赶紧从侧房内跑出,二人合力之下,仍吃力不已。
旁边的几个粗使婆子们笑了好久,被刘嬷嬷埋怨着上前来接过水壶,湘竹在一旁尴尬地挠了挠头。
她看了许久,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你说得对,是我太过拘泥于过去了。”
白蔷看她脸上重重怔忡与迷茫皆散去,慢慢放下心来。
与白蔷想的稍有不同,虞幼宜这句话里的过去,说的既有从前虞幼宜的往事,但也是在说她本人这数十年间的前尘。
她心里忽地再度清明了许多。
一开始,她觉得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还是到这么个倒霉催的嫡长女身上,或许是看她从前心思太重,让她吃了个天谴。
后来,慢慢深入了侯府后,她又觉得她重生这遭,或许是为了挽住侯府,替从前的虞幼宜找回真相,替她挽回最后的心愿,又留住许多从前原本会因重重腌臜事波及而丧命的无辜之人。
可现在,她再次深想起来这其中深意。或许,来这侯府一遭,不仅是为了原主,也是为了她自己。
见到了从前未见到的风景,结识了三两闺中好友,体会到了从前没有过的闺阁情谊。如今,或许是要她再次接触些旁的事,圆一下上辈子的遗憾。
而她的心思,现在也渐渐明朗。
虞幼宜垂首,旋出一个不知是舒心还是无奈的笑。
也许是这日头毒辣,连带着她也头晕转向起来,原本一目了然的事情,却让她怔忡迷糊了好久。
她的心思,在天趣楼时与那人惊鸿一瞥,在府门前被那人护在身后,在那夜月光似水,而她没有当场出言反驳,似乎就已经定了下来。
她迷茫多日,一直在纠结这其中的种种,甚至十分不寻常地逃避起此事,但却一直没有思量过如何回绝蔺泽的这一席话。
如此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或许是她心底深处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却因从未经历过,又不想承认一直从容不已的自己心思竟然乱了起来,所以才把这些压在深处不去想,甚至给自己主动找活做,都不敢去深思其中。
“噗。”
白蔷闻声一愣,看见从来都是平静从容的虞幼宜双颊淡淡微红,食指屈起挡在唇前,双眼弯弯,眉头已经松散开来,如同孩子一般悄悄笑着。
她虽然不解其意,可看着虞幼宜脸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笑靥,心里不禁也放松了下来,与虞幼宜一同笑着。
外头撩帘进来的湘竹见二人笑得开心,以为是自己刚才的窘迫样子被瞧见了,撅起嘴小声嘟囔着。后面跟进来的李嬷嬷点点她的脑袋,刘嬷嬷捧腹大笑。
一派宁和融洽之景。
侯府前院四处打整一新,自前厅起,已经陆陆续续挂上了不少大红绸缎,就连各处盆景的苍翠枝叶之间,也缠了不少细细的红绸条,随风晃动,好不喜庆。
前院的小厮家丁们来来往往,一会儿将这边这把座椅重新擦一擦,一会儿又把那边几个颜色沉静的摆设换掉,放了些看着热闹的东西上来。
而自中庭之后,与前厅的热闹相反。侯府内院各处依旧是平常的样子,甚至有些无人的院落门槛上的灰都仍旧还在。
前院红绸纷扬,目光所及之处均有一抹鲜亮颜色,但后院却瞧不见分毫喜庆颜色,一如既往,来往的丫鬟们也仍旧穿着寻常日子穿的衣裳。
唯有芝兰院稍有不同,但也只是院门的门环上潦草挂了一条红绸,其余的便也没甚特别的了。
院外门口处,一小堆丫鬟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两套颜色略有些出挑的衣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些唯恐不及的模样。
“这易总管那边来人回话,说二姑娘到底是从侯府出嫁,让陪两个丫鬟过去,又叫人拿了这吉服来,你们说这”
易总管的心思,那几个大丫鬟明白。虽说二姑娘不是侯府子,但因着种种原因,面上还是要走个过场。
既如此,前院那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连嫁妆都安排的有模有样。那陪嫁过去的奴仆自然也不能缺了,哪怕是走个过场,也要有个样子不是
论理,原本陪嫁的丫鬟应该是过问了出嫁女的意见后再定。可这次自然是不用这一位出嫁女开口,易总管那边似乎也很是忙碌,只送了两套吉服来,说看着叫两个过去就是了。
丫鬟们退开了一些,除了送来吉服的人不得脱手外,谁都不想多挨下这鲜亮衣服。
别开玩笑了,这里面这位虞二姑娘的身份,其他院里的或许不知道,但她们是跟静和苑的婆子们一处安排过来的,嘴巴甚严,自然晓得内里真相。
先不说虞二姑娘本来性子就阴险,之前为了勾搭个如意郎君,不管满院的奴仆性命,一把火就扔进了屋里。跟在这么一个主子身边,能有活路吗。
更何况,这虞二姑娘还是个奸生女,不受侯府待见。跟着这么一个主走,跟跳火坑里有什么区别。
易总管当然也是想到了此点,派来的人说了,只穿着吉服在当天走个过场就成,待静珠姑娘进了梁府,再回侯府继续做活就是,还会额外给封一个厚厚的红封。
即便是这样,丫鬟们也仍旧不愿应下这个差事。都害怕贴虞静珠近了被波及,回了侯府后说不定还要被看不起。
传话的人苦着脸,就差给这些人跪下来了。
“各位姐姐妹妹行行好,眼瞅着明日就是静珠姑娘出门子的日子了,这事拖不得的呀易总管说了,若有谁肯过去,他日想出府,即刻就放出去的”
丫鬟们还是摇摇头,侯府是个好去处,她们都是家生子,外头的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她们自然也不想出去。
里面那个稍沉静一些,曾和虞幼宜说过几回话的丫鬟低头想了想。这事虽然难办,但也必办不可。若出了错漏,到时候牵连到大姑娘可如何是好。
片刻后,她抬头张口。
“听闻从前有两个侍奉在二姑娘身边的丫鬟,一个叫绿羽,一个叫翠喜罢之前这两个丫头只是叫杖责了一顿,并没有被处死,何不找这两个丫头去呢”
那传话的人闻言一顿,焦急的面色缓和,也细细思量起来。
此话说的不错,虽然易总管开的条件丰厚,但实则也没抱什么希望。虞静珠现在就是块烧红的炭,谁挨谁烫手,怎会有人上赶着蹭晦气。
但这两个丫鬟不同,一是这两个丫鬟伺候虞静珠许久,保不齐是有点感情的。二是这两个丫鬟被杖责一顿后罚去当粗使丫鬟,还不是负责浆洗,而是负责清理夜壶之类的末等活计。
从前是府上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小姐出嫁后指不定还能混上个通房姨娘,如今却被打入尘埃之中。若有这个机会,这两个丫鬟恐怕巴不得应下来。
毕竟,一边是风风光光的陪嫁丫头,还有厚厚红封可拿,另一边是末等粗使丫鬟,终日劳累不已。
她们会怎么选,十分明显。
传话的人眼中一喜,立刻行了个礼,“还是这位姐姐心思灵巧,我看可行,我这就去找那两个丫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