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宜闻言微微蹙眉, 虞静珠会怕事这是她料想到了的,可她没能想到虞静珠竟然嫌弃起自己的亲娘来。
诚然,许氏对虞静珠的一切好都建立在她个人的私心之上, 但平心而论, 这些年她为虞静珠做的打算都是实打实的。
也是可笑可叹, 许氏亲手将女儿养成了这个性子,倒也怪不得旁人, 只能归咎于她自己从前的做法罢。
“既如此便罢了, 好生看着你们姑娘,如今离梁府迎亲没几日了,这阵子务必不能再出之前那般的动静。”虞幼宜垂眼,这是虞静珠自己选的路,便是咬牙和血吞,也要她自己走下去。
只是虞静珠似乎还不晓得梁府是个什么虎狼窝,听她这中气十足的叫嚷声,也只是不满于侯府现在对待她的态度, 心中恐怕还美滋滋地想着日后的好日子呢。
芝兰院的奴仆们赶紧行礼应是, 虞幼宜的话她们都很信服,加之有上次的教训在前, 这一次奴仆们只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会再给虞静珠任何可乘之机。
虞幼宜点点头,带着白蔷与湘竹仍旧向前院走去。
刚至中庭,几人遇见了一个料想不到的人。
中庭廊下, 朗朗少年虞玉坐于游廊旁,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垂眼细细看着。
微风拂过,这一轮画面倒是颇为动人。虞幼宜凝神瞧了下, 虞玉这次并没有像先前那般自暴自弃,眉眼间除了沉敛不少,并无其它多余的情绪。
“二弟。”她淡淡笑着,行至虞玉的身边。
虞玉方才没发现她在远处,现在才反应了过来。他脸一红,立刻将手中书信揣入袖口里,颇有些尴尬地给虞幼宜行了个礼。
“大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呢,可是有事要做吗”
虞幼宜瞧见虞玉面上羞赧情绪散去后,浮现出一些复杂不可言说的神色。她心里看得清楚,虞玉这应当是知道虞静珠的身世了。
“方才路过芝兰院,听芝兰院的下人说二弟前些日子去看了二妹妹,二妹妹如今如何,可有消停一些吗”
虞玉闻言,面上神情更加复杂了些。他目光微微飘向远方,无声地吐了口气出来。
“二姐姐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他回忆着从前虞静珠在他面前的模样,和虞静珠后来暴露出的真正心性。如今又晓得了她并不是侯府血脉,除却为许氏一事感到无比的惭愧之外,他更多地有些迷茫不已。
“大姐姐应当知晓二姐她不是罢”
虞幼宜点点头,虞玉眼睛里的茫然之意越发明显。
自从从前他偶然在许氏房前听见许氏那一席埋怨他的话后,他便开始隐隐怀疑自己在许氏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他虽养在虞景身边,但从小到大,每日请安样样不落。更何况,他和许氏同在府里,就算没养在许氏身边,见面的次数也是不少的,更说不上因为没养在身边就生分起来。
他曾以为许氏对他,对虞静珠,都是一样的疼爱。即便是许氏对他严厉一些,对虞静珠柔和一些,也只不过是因为虞静珠是女子,他是男子,他自该更刻苦发愤图强。
可那一日的话,似乎让他明白,阿娘不过是想借着他,护住姐姐罢了。
如今知道他与虞静珠不是亲姐妹,虞静珠是阿娘与别的男人情投意合生下的孩子,而他是阿娘虚情假意委身于父亲所诞生的,虞玉如何能不动摇。
“大姐姐,阿娘是不是只是把我当做一道保命符,当作是一个好用的筏子”
虞幼宜看见虞玉的眼里没有憎恶,没有愤恨,也没有怨天尤人的绝望,只有飘渺不定的一片茫然。
“出身固不可选,可将来的路,却是由自己来决定的。”
虞幼宜笑着,伸手拂去落于他肩上的些许落叶,缓缓吐出这一句来。
虞玉眼里的光稍稍变亮了一些,似乎是在慢慢琢磨这虞幼宜的这番话语,细思其中的深意。
“更何况,姨娘和二妹或许对你不是真情实意,可这么多年来,父亲与大哥是如何对待你的,你心里应当是有数的。况且”
虞幼宜说着,纤纤细指捻起挂在虞玉腰间的一枚玉坠,指腹摩挲了下上面那枚笨拙的刻印,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
“这世上,也不乏一片赤子之心对待二弟的人,不是么”
虞玉眼里迷茫的光已经因为虞幼宜方才的一番话慢慢消散,如今听虞幼宜这般说,又见她打量着自己腰间的物件,他的脸又忽地一下烧红了起来。
“这个这个是我平常挂的那枚坠子磕坏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其它的所以才可不是大姐姐想的那般”
虞幼宜看着虞玉,她刚回府时,虞玉还是个稚气未脱,一派小男童感的小少年。如今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他的纯真稚气依旧还在,只是又添了一些沉静稳重的气息。
她抬眼打量着,依稀记得刚回府时虞玉似乎比她要矮上一些,如今才没多久,便已经有隐隐要高过她的苗头了。
虞幼宜弯着眼笑着,放下手中的玉坠,不再调侃虞玉。虞玉此番不像从前,便是得知了真相后,似乎也只有些释然的情绪。
大概,比起许氏偏爱虞静珠这样的态度,虞静珠从一开始就和他不是亲姐弟的事实反而让他放松许多。
“罢了,不逗你了,我找前院易总管还有事,你便在此处继续歇着吧。”
虞幼宜转身,带着白蔷和湘竹慢慢离去。
虞玉咧嘴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他刚抽出方才急忙藏进袖口中的信纸展平时,却又听见前面悠悠然传来一句。
“静儿也真是的,侯府与羊府相隔没那么远,有话何不直接来侯府见面说,却干巴巴地写起信来,当起了牛郎与织女。”
虞玉的脸轰地一下变得通红无比。
前院侧边,易总管正支使着许多小厮家丁去采买东西,原本宽阔的偏院,现下横七竖八摆放了好些东西,更有些赤红色的大漆木箱在其中,好不热闹。
东西虽杂乱,但却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不用人问,便能看出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有个小厮瞧着易总管的神情,苦笑着上来回话。
“易总管,各项东西均已采买好了,侯府前院装点的红绸贴画等也已经备齐。现下,就只差二姑娘的还没有个定数了。”
易总管点点头,止不住地用袖口擦着汗,心里叫苦连天。
唉,他自是愿意为侯府尽心尽力的,那一日被大姑娘提点了后,心里也想明白了许多道理。可他哪怕再浑身有劲,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崭新的赤红漆木箱,不知是第几次哈哈苦笑起来。
院内其余帮忙的小厮也对视一眼,心里很是同情此刻的易总管。
真是气死老子,难死小子。
侯爷似乎是被虞静珠的事情给气到了,前儿生辰那日,大半夜便吩咐了易总管只许放些惯例嫁娶的摆设在嫁妆里,其余物件一概不准多放,莫说是庶出那一份的东西,就连添妆都免了,不准任何人多添分毫。
这他固然能理解,他也觉得侯府当了十多年的冤大头,放着亲生的大姑娘在京郊,却锦衣玉食地养大这么个外人的种,着实有些冤枉。现下送嫁不添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侯府已经让虞静珠痛快十几年了,如今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世,难不成还要倒贴不成。
侯府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呀
可说是如此说,做也应该这般做,气头上的虞景似乎忘了虞静珠的身世必须要掩在侯府之中。若真是这般寒酸地送出去,立刻就会被他人猜测与流言淹没。
这不,他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苦哈哈地半天没想出个办法。
那日虞景在气头上,他略提了一句,虞景便徒手劈碎了个前朝的玉花樽。易总管十分怀疑他再去虞景耳边嘟囔,下一个劈碎的就是他的脑袋。
主家不让放东西,外头的面子又不得不圆,夹在中间的易总管能不叫苦连天么。
所以说,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易总管看着地上十数个大漆木箱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易总管,这般叹气是为何,可是有什么难办之处不成”
就在这口气还未叹完时,侧院门口传来一阵悦耳女声,随着温暖夏风飘至众人耳中。
院里前前后后忙碌着的小厮家丁们立刻止住了动作,纷纷在原地遥遥对着院门那边的清丽女子行了个礼。
易总管连忙回身也拱了拱手,目光触及虞幼宜笑意盈盈的脸时,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前些日子夜里虞幼宜的那一番话。
他后背一紧,更加精神了一些,稳稳当当地迎了上来。
“大姑娘怎的来了,如今是夏日,天气难免有些炎热,姑娘合该在后院好好歇着才是,前院有我们忙,请姑娘放心。”
虞幼宜笑了笑,“虽如此说,到底是侯府家事,我自当尽一份力。方才正听着易总管叹气呢,想是有什么难处罢,说来与我听听。”
易总管不敢小瞧虞幼宜,这大姑娘是个有想法的,更装着数不尽的灵巧心思,不亚于他们这些行走人世多年的人。
他再次欠了欠身,细细地把两边为难的事说给虞幼宜听。
“侯爷这次可真是气急了,那日与我说,就放点绸缎压箱底,其余的只准放寻常的便宜物件,且只能在外采买,不准放任何一件府里有的东西。至于其它,只放个千两银票打发了就是。”
易总管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出是无奈更多些,还是赞同更多些。
虞景这话其实倒说得没什么问题,就连他也觉得,虞静珠母女祸害侯府多年,许氏更是大着胆子变卖府中的东西。她的女儿,自然是不配拿任何虞家的东西出门子的。
可到底外面还要充个面子,旁的人家嫁女,便是田产铺子家仆契子便能装个满一盒子了,至于银票与金银之物,少说也要压个十来箱的。旁的各色料子,或是一应用具,再加上些府里积年留下的东西,母族的添妆一物,十里红妆可不是说着玩的。
哪怕是庶出,那排场也不容小觑。
可如今虞静珠这份礼,还不如那些去当妾的私产来的优渥。这冷眼一瞧,恐怕稍有些门第的人家,送个有些身份的丫鬟当陪房,压得东西都比这多些。
“大姑娘瞧瞧这满地的木箱子,都是预备着在外面走下过场的。侯爷许的那些东西,我瞧着半箱都未免能装得满,这其余的箱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易总管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虞幼宜听着他的话,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心中默默思量。
虞景生气她是知道的,不许陪嫁东西过多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如今这个任务交到易总管手中,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易总管,父亲说银钱只准放千两银票是不是”
易总管的脸色忍不住尴尬起来,他艰难地点点头,千两银票,不过薄薄一张,风一吹就没了。侯府这等人家,出这点嫁妆,实在有些忍不住地叫人发笑。
他正愁着,忽地看见虞幼宜搭在脸颊旁的指尖垂下,随即旋出一抹笑容来。
“定是天气太热,日头晒着易总管有些头昏,所以心思没能转过来,没想到应对之法。我倒是帮易总管想了个妙宗,不知易总管肯不肯听听我这个闺阁女子的玩笑之语。”
易总管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看得身后湘竹白蔷忍不住抿唇悄悄一笑。
“大姑娘这是什么话,姑娘心思细密,自然是有极好的法子的。既如此,此处日头大,姑娘随在下至廊下细细商谈。”
虞幼宜点点头,几人走到荫凉廊下,易总管喜不自胜地搓搓手,站在一旁洗耳恭听。
虞幼宜眼中精光一闪,慢慢开口。
“这千两银票么,虽然少了一些,但也要看是什么度量。若是轻飘飘一张银票,自然是压不住箱底的。”
易总管认真听着,揣度着虞幼宜心里的想法。
“千两对于我们府上这等人家来说,自然是有些看不上眼。可若对庄户人来说,便是数不尽的财富了。易总管可识得从前来府上的那位周大娘,她当日只带了几吊钱,便沉甸甸的一袋子,母女俩在京城游玩了许多日呢。”
易总管先是没明白虞幼宜为何提到京郊庄子上的奴仆,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后面听到虞幼宜说“沉甸甸一袋子”,他心里一顿,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还是大姑娘心思巧,这法子妙,极妙既没违了侯爷的话,对外又圆了侯府的面子。哎呀我就没想到这法子,还得大姑娘来”
易总管听了后,忍不住连连拍手,大声叫好,惹得其他家仆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虞幼宜笑意盈盈,“易总管这般说我可就当不起了。我这不过是些小聪明,易总管这样人物自然也是想得到的。只是今日日头大,任谁忙碌了这么久,多少都是有些转不过来弯的。”
易总管心里明白,虞幼宜这话不过是在自谦,顺便替他圆了下他这个总管的面子。可即便如此,这句话听着仍然是妥帖不已,极为舒适。
他越发地敬重起面前这个十来岁的清丽姑娘。
“这法子果真是好,千两银票轻飘飘的,但若是换成铜钱的话,少不得就有许多份量了。到时候一个箱子压点,再放点其他采买的东西,如此一来,便妥当了。”
被虞幼宜一番话开拓了思路,易总管也十分精明地活络起心思,当下所有盘亘在心中的难题迎刃而解,连方才晒得人头晕的阳光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实在不怪易总管没能想到这个法子,实则侯府这等大户人家,平日里采买或是其他用钱的时候,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和银票流水一样的出去。虽然赏钱和低位下人的月例会用到铜钱,但这有专门的管事经手,易总管是只管总账目的。
他这种总管事,已经是很久没摸到过铜钱这种小钱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才没转过来弯。
“只是若要用此法,还需这些日子抓紧去兑银票才是。铜钱虽价值不高,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搜罗不到这么多,说不准要到庄户上去找寻常人家兑一些来。”
这一番话提醒了易总管,他立刻严肃地点点头。虞幼宜这个话讲得非常周到,铜钱虽常见,但若是轮到大蔺缺铜的时候,数量会少上许多。
他立刻唤来几个靠谱的跑腿小厮,吩咐了一番后才放下心来。
再抬头,虞幼宜已经走到了院中,正在低头打量着侯府采买的那些东西。
镜台这些不必说,瞧着似乎只是寻常小门小户用的规格,其余一应摆设物件,如玉如意,座钟,茶具等,看起来也不是多精致的样子。
另一口箱子里已经装了不少尺头,她指尖略捻了下,都是些寻常人家才用的素麻青纱一类,还是不甚好的那种。
至于首饰,便更是有些可怜。她一眼望过去,确实一件侯府内的东西都没有,各式佩子,手串,扳指,镯子,簪环珠花耳坠,银子打的居大多数。
略略翻了一下,竟只有几件金灿灿的东西。且虽是金的,上面却只镶了些不起眼的珠子石头,便是她从前在庄子上戴的首饰,都比这强上一些。
且这里面好多做工看着有些随意,一看便不是什么有名师傅的手艺。
侯府是世家,照例陪嫁里应该是会放些御赐之物,用来彰显家威,这里面也是一样都没有。想来虞景本就在气头上,一想到御赐之物便想起许氏之前的勾当,更加暴怒不已。
易总管脸色有些讪讪的,虽说虞静珠有这些已经不错了,可他们这等人家,嫁妆竟然这般随意,他作为总管,一时半会有些不大习惯。
“大姑娘还是莫看了,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没得打了脸。”
虞景暴怒之下给定了个预算,这还是易总管挑挑拣拣,才能凑出这么多东西。
虞幼宜笑笑,“无妨,这些东西多少我也曾用过一些。从前在庄子上,能得些崭新的东西,便已经是有些难得了。”
易总管瞧着她从容浅笑的侧脸,心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二姑娘着实不需要他们多想什么,鱼目混珠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相当舒坦了。
倒是面前这个清丽姑娘,从前在庄子上吃着苦,可比虞静珠来得让人心疼多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这番,也不算是委屈了二姑娘,不过是让二姑娘稍稍尝些大姑娘从前的艰难罢了。
易总管想起虞静珠的生父,更何况二姑娘本是戏子血脉,如今能嫁到小官之家,也算是祖上积福了。这些东西虽然寒酸,但也是寻常人家咬着牙都不一定有钱买的。
旁边的小厮家丁们收拾着东西,虞幼宜在一旁看着,权当消食。东西虽然方才瞧着不算少,但尽数收在十几只大箱子内,依旧只是每箱压了个底的程度,瞧着依然空荡荡的。
湘竹与旁边家丁随口几句话,家丁笑着让出位子来,让湘竹掂量了一下。湘竹双手并上,稍微使劲便能抬动箱子一角。
易总管叹了口气,“铜钱是份量不小的,等之后换了足数的铜钱来后,再散于各个箱内,差不多也就有那么个意思了,抬起来恐怕还是有些重量。”
虞幼宜点点头,眺望着天边云雾,漫无目的地笑了一声。
“只怕到了梁家后,还有得闹呢,希望二妹妹不要后悔才好。”
花街处。
梁文彬今日白日里出去与几个公子风雅往来了一番,下午照旧偷偷摸摸地摸到了花街柳巷,此刻正卧倒在一个美艳女子的臂弯处,打着酒嗝说着胡话。
“想不到我梁文彬自在快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要成,成家立业的时候嗝,这位妹妹,日后可别忘了本公子的威猛风流,日,日后,还是会来看看你们的。”
梁文彬头枕在那女子跪坐起的双膝上,他睁开眼,迷迷瞪瞪地望着上面的娇媚面庞,嬉笑着伸手摸了下女子挂在耳垂的珍珠耳坠。
“文彬公子才是,成了家后可别忘了奴家,日后还要常来关照奴家才是。”头上缀了许多艳丽珠花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附近的几个轻纱女子也一同笑了起来。
“这嗝,这耳坠,我那未来夫人似乎也有一对但我瞧着,还是咱们香香姑娘带着是最好看的,胜过我那未来夫人。”
梁文彬哈哈大笑起来,香香掩住嘴,眼里划过一丝精光。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任他从前多风流的性子,成家后照样不能像从前那般常来散钱。她从前曾听酒醉的梁文彬提过,他相好的姑娘似乎是国公府的嫡女,唤孟凌的那位。
香香的艳红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梁文彬酒醉的脸颊,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深了起来。
花街柳巷的女子,都如浮萍一般,今日是这位恩客,明日是那位风流公子。所有人都想要为自己赎身,从此安定下来,她也是不例外的。
但那国公府何等人家,那孟凌的名号她也听过一些,最是个脾性火爆的娇娇小姐。这梁文彬虽是官宦之家,但只是个五品小官。国公府的女儿是下嫁,必定会将他管得服服帖帖。
这些恩客里,唯有梁文彬好忽悠些,若缺了这么块大肥油,她日后还怎么自在过活呢。
香香手上动作未停,心思却越发活络起来。
虽说如此,可有国公府做靠,少不得是一定会看在孟凌的份上,出手帮梁文彬这个小小女婿打点下的,有国公府的实力,梁文彬日后定然是会大富大贵。
男人都是些没个准话的东西,今日这般与你浓情蜜意,明日不知醉倒在其他哪个娇姑娘怀里。如梁文彬这般心思浅薄的,更是难以撞见一回。
何不趁此机会,忽悠梁文彬把自己赎回去,从此以后靠稳那个富贵窝,不比继续在花街柳巷讨生活来的舒服得多。
香香想着,指尖已经搭在了梁文彬的双肩上,轻柔地按着。
“梁公子,奴家与你相识数年,梁公子成家在即,奴家实在忍不住心里仰慕之情,只请梁公子可怜可怜奴家,听听奴家这最后一席话罢日后,山水有别,不知要何日再会了。”
梁文彬最爱装相,又常对着那些话本子想入非非。现下真有个花街柳巷的女子对他诉衷肠,自然一下子勾起了他心里的那些满足感。
不是说那些诗人经常惹得青楼女子洒泪相送么,今日他梁文彬也有这般魅力,能让这头牌的香香姑娘为他思念成疾,快哉快哉
香香见梁文彬已经上钩,便着意又倾了满满一杯的温酒,哄着梁文彬灌下大半罐,醉得他七荤八素,连连答应了香香的提议。
香香心中大喜,立刻便娇言软语地扶着梁文彬往老鸨那边走去。到老鸨面前后,香香装作凄惨无奈的模样,对着梁文彬洒泪一场。
梁文彬早就醉的不行,当下心里“侠义”心肠被勾起,立刻便豪爽地大手一挥,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银钱,还签了个欠条,赎下了香香。
梁府前,和别府主母相聚回来的梁夫人坐在马车上,刚一到府门前,便看见地上落了个很是扎眼的艳红绢花。
一旁的小丫鬟扶了她下来,她脸上的慈和笑容渐无,转而拧了下眉,俯身捡起那枚过分显眼的绢花。
“文彬回来了今日这么早”
门房的赶紧上来点了点头,他瞧了一眼梁夫人的面色,欲言又止。
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罢,又怎么了,平日里文彬都要喝酒喝到天黑才回,如今怎么还不到晚膳的时候,他就这么乖觉地知道回府了。”
门房磕磕绊绊地,“公,公子是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女子。小的看那女子穿得艳丽,举止又十分轻浮,想想是花街的姑娘罢。”
梁夫人闻言立刻大怒地狠狠丢下那枚艳红绢花,扬袖便大步流星进了府内。跟在后头的小丫鬟慌张地赶紧把那枚绢花捡起来收入袖中,生怕被其余的街坊邻居给瞧见。
梁府内,从不大不小的前厅开始,便弥漫着一股浓重酒气。梁夫人顺着酒味过去,在后院一处小院里发现了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梁文彬,还有一旁一个媚眼如丝,举止放荡的女子。
梁夫人心头大怒,“文彬你疯了不成我们好不容易搭上了侯府,眼瞧着还有几日便要上门迎亲了,你带这低贱女子回来作甚”
梁夫人这一声怒吼把香香惊了一跳,但她在风尘中打拼多年,立刻便柔柔地平复下来,更是上前来轻言软语地给梁夫人行了个媚态十足的礼。
“太太安好,奴家,奴家叫香香,是梁公子瞧奴家可怜,这才替奴家赎了身,带奴家回了这梁府。奴家对梁公子感激不尽,不敢肖想其他,哪怕只在梁府中做个奴婢也好,奴家愿意尽心侍奉着太太与公子。”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有你什么事,给我滚一边上去”
梁夫人是个积年的老狐狸,一眼便能看穿这香香所闻所想。她不耐烦地扬手便给低眉顺眼的轻浮女子一个重重耳光,将香香打得一个踉跄。
“不敢肖想其他,若你不敢肖想其他,便应该老实待在那些腌臜窝里继续卖你的笑”
香香眸光一暗,顺着梁夫人这股子力重重跌倒在梁文彬脚边,十分凄惨可怜地柔柔哭泣起来。
这番动静甚大,饶是醉死过去的梁文彬也渐渐睁开了眼。他瞧见香香捂着面颊颇为可怜地哭泣着,而自己的亲娘怒发冲冠站在自己床边,呆愣了一瞬后,才转过心神。
香香哭声柔弱怯缩,梁文彬一想起花楼上她对自己诉衷情肠,立刻便涌上来一股子无厘头的勇气,护住香香。
“母亲香香本是良家女子,迫于生计才沦落此处。儿子与香香两情相悦,这才赎了香香回来,母亲就别为难她了。”
梁夫人看着香香身上那层薄的几乎能看见白皙玉臂的纱衣,还有香香脖颈上深浅不一的些许印子,几乎气得要昏死过去。
“你和这下贱女子两情相悦,那连阳侯府的姐儿怎么办你还要不要荣华富贵了”
香香一愣,连阳侯府,那可比国公府还要厉害一些
她心中大喜,越发地下定决心,死也要赖在这梁家不走。
梁文彬一听连阳侯府四个字,想到那般滔天富贵,又想起虞静珠的勾人身段,他扶着香香的手渐渐松开。
“可可香香的身契,已经被儿子买了下来”
梁夫人终究对梁文彬狠不下心,她黑着脸,叫了两个婆子,拖走拼命哭泣呼唤着梁文彬的香香,让下人将她安置在后院不起眼的一处院子里。
“罢了事到如今,人已经进门了,还能丢出去不成这件事你给我牢牢地捂在肚里,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要是知道你在迎娶那二姐儿之前就收了通房,定然是要作废这门亲事的”
也罢,谁家男子没几个妾室通房的,倒也不需要拘着文彬这些。只要先把这香香的事捂好了,等那二姐儿进了门,夫君要纳妾纳通房,合情合理,侯府的人也不能说什么。
梁夫人想定,又叫了好几个婆子去看管香香,一边催促梁文彬赶紧收拾下自己。
“从前便罢了,还有四五日就上门迎亲了,这几日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不准再去那些地方,先把侯府的姐儿娶进门再说”
梁文彬苦着脸,但想到虞静珠的娇媚和侯府的富贵,还是老实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预收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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