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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 129 章
    虞静珠说到一半的客套话和含在眼中打转的眼泪不尴不尬地尽数给堵了回来。



    一旁的虞玉沉默不语,  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老神在在地盯着对面的盆景发呆。而虞楚脸色略有些不太好看,他看向虞静珠身后陪嫁过去的绿羽和翠喜,  微微点了点头。



    虞幼宜同样是没说话,  仿佛这场面平平无奇一般,  甚至端起茶盏斟了一口。



    虞静珠的眼眶中仍有泪水在打转,只不过除了刚才挤出来为了博虞景心疼的泪外,  又涌上来好些。这次却不是装相的泪水,  而是心中觉得十分难堪而涌出的眼泪。



    一旁的喜婆是收钱办事的,嘴里仍旧说着许多吉祥话,并不开口多问半分,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疑惑的表情。这些个大户人家,时常都有些内里说不清扯不明的事,她只做好她的分内事,收了钱就行了。



    绿羽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她十分自然地弯腰扶起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的虞静珠,  高声张口。



    “姑娘不舍娘家也是常理,  如今已经拜别娘家人了,便该过去了,  外面新郎官还在等着呢。姑娘若是因心中不舍耽误了吉时,  那便不好了。”



    虞静珠没说话,含着泪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首空无一人的位子。绿羽没能拉起她,正准备加把劲时,  却被虞静珠一把挥开。



    虞静珠已经收回了脸上不舍之意,眼中又腾起了从前那般不满的神情。她眼神一转,盯着虞幼宜开口。



    “父亲呢,如今妹妹出嫁,  大姐姐总不会拦着父亲,不让妹妹出嫁前见一面吧。”



    虞幼宜微笑着没说话,她先揭开茶盖刮了刮浮沫,慢慢啜饮了一口。



    虞楚沉着脸蹙了蹙眉,这虞静珠,如今临到出嫁了,还要在这关头上试图踩一脚宜儿,将矛盾转到她身上。



    他上下看了眼神情愤恨的虞静珠,冷冰冰地撇过了目光。



    “二妹可是在说笑不成,父亲是什么性子,难道二妹不知父亲不愿再见二妹,二妹就别刁难我们子妹三个了,别耽误了吉时。”



    虞静珠咬着嘴唇,眼泪已经悬在眼睫边上了。



    旁的人家嫁女,都是娘家人依依不舍,三步一留。如今到了她,这些人却好像巴不得她嫁出去一样,竟是半句场面话都不肯多说。



    还有父亲,父亲居然连面都不肯见一面。外面还有宾客在,嫁女按理是要父母相送出门的,如今她空荡荡一人出去,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嘲笑



    罢了,虞静珠恨恨地看了眼旁边三人。原本还想着嫁出去后看在阿娘的情分上,借着夫家的力帮衬下娘家。既然这些人这么对她,到时候就别怪她对娘家不理不问



    那梁府既是孟凌先前看上的,府上权势定然不会差。等她过去了,从此以后再不管侯府生死,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虞静珠心里恨恨地想定,仿佛已经预见了侯府将来艰难,哭着来梁府求她搭把手的场面。



    她心里好受了许多,擦去泪水,自己站了起来,立在原处等着。



    按惯例,出嫁女上花轿是要娘家哥哥或弟弟背上去的,不过看嫡出的那个脸色,恐怕是不肯接这个差事,多半是玉儿来背她。



    谁知她在堂中静静站了许久,直到喜婆脸色有些晦涩之时,都没看见虞玉起身。



    虞玉仍旧沉默地坐在原处,看也不看虞静珠,只是仍旧盯着对面的盆景,仿佛那盆盆景开出了花儿似的。



    “姑娘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曾是时候过去了。”



    绿羽附在虞静珠耳边,浅浅笑着轻轻一句。



    虞静珠攥着拳头看着虞玉,“怎么,如今你是和那两个成亲生的了,干坐在这里看我出丑”



    虞玉仍旧盯着对面的盆景,脸色平平静静地张口。



    “二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二姐赶在长兄长姐之前风光出嫁,在城里可是独一份了,又有各府的人前来祝贺,好不热闹。如今二姐如愿以偿寻得一门好亲事,二弟在这里恭喜二姐了。二姐莫要耽误吉时,让夫家等急了。”



    虞静珠咬牙切齿,“你要我自己走出去不”



    “二弟今日身子不适,恐耽误了二姐的正事,便不掺和二姐的大喜日子了。”



    虞玉语气淡淡,打断了虞静珠的话。



    虞静珠气得浑身发抖,如若不是头上还带着凤冠,手上还拿着团扇,恐怕当场就要闹起来。



    “好,好虞玉,你给我记住了,从此以后你和那两个嫡出的才是一家兄姐,咱们二人以后再无干系”



    虞静珠说完后转身走到小厅门口,临出去时又扶了扶自己的凤冠,旋出一抹十分柔顺的笑容,被绿羽和翠喜扶着,慢慢走出了此间。



    侯府门口,同样穿着吉服的梁文彬红光满面,抬头看着连阳侯府那个金字大牌匾,心里十分得意。



    先前虽然被侯府人当场拿了下来,有些伤了他的面子。但如今他也算是侯府的乘龙快婿了,何须计较这些。



    今日出来时,梁夫人知晓梁文彬是个怕事的,便再三对梁文彬耳提面命,说了许多侯府的好处,把梁文彬说了个心花怒放。



    罢了,原本还担心侯府人事多,但这虞静珠终究是个庶女,嫁过来了就是梁府的媳妇,梁府有他娘,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进了梁府,以后便与侯府无关了,想来他去花街,或是纳几房美妾,侯府人都说不了什么。



    连阳侯府外一整条街吹锣打鼓,梁家来的迎亲队伍守在侯府门前,梁夫人又给梁文彬着意找了个有点学问的秀才,预备着帮梁文彬应付新娘子娘家人的刁难。



    梁文彬虽然表面上文质彬彬,内里却是个没什么墨水的草包。若连阳侯府出了些刁钻的难题来考验梁文彬,梁文彬定然是答不上。



    远处街坊以往不敢靠近高门世家的孩童们,今日也喧闹地跑了过来,与梁府的家仆们说着吉祥话讨红封或糖块。



    “吉时到”



    随着一声高喊,礼乐声更加激昂了一些。侯府两扇大门缓缓打开,梁家安排的秀才武生赶紧靠拢梁文彬身边,预备着应付侯府人拦门。



    梁文彬双眼里一副志在必得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富贵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



    两扇沉重大门一打开,已经跃跃欲试的梁府家仆们却愣在了原地。



    从大门内望进去,能看见前厅站满了嘴里说着吉祥话的宾客们。可最关键的府门处,却没看到熟悉的虞楚虞玉的身影,就连和侯府有亲的许家柳家的男丁也没看到一个。



    只有个易总管带着许多小厮在这里,脸上挂着十分热情却客套的笑容,看向梁文彬。



    梁文彬身边的秀才一愣,“怎么回事,这哪户人家嫁女,男丁都会在府前拦一拦新郎官的。侯府这么个大户人家却不见一个主人家的人”



    武生摩拳擦掌,“管他的如此最好倒省了许多事”



    他们已经收了梁府的厚厚红封,若是侯府没人刁难,反而更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银钱,岂不美哉



    心中有些发愣的梁文彬听见这二人的话后,也慢慢放下了疑惑。守在大门前的易总管笑吟吟地高声道,“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新郎快猜,猜不过可是进不得我们府门的”



    他脸上笑意吟吟地,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尴尬。



    侯爷是生了大气了,除却和宾客们客套来往几句外,似乎连虞静珠那边都没露脸见上一面。原本这里该是虞楚和虞玉闹腾新郎的,但那两个人迟迟未出面,易总管自然能猜到他们的态度。



    本家人都没出面,柳家许家的男丁们更不会过来了。哪有正经娘家人没来,外甥子侄们拦在此处的道理,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但府门空荡荡的又不是个道理,叫外人看了只当是侯府巴不得把虞静珠快嫁出去,心里难免生疑。无奈之下,只能由易总管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们拦在这里做个样子,虚留一留新嫁娘。



    虽说如此,但也不能太正经了。旁的人家那是真舍不得出嫁女,所以才全家男丁齐上阵,轮番地出难题,或是让新郎做个百十来首催妆诗,以求多留出嫁女在家中一刻。



    虞静珠这个身份,侯府自然是越早送出去越好,多留一瞬,都是个祸害。



    易总管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便随口拟了个字谜走个过场。他眼光不差,这梁文彬是个什么货色他也看得出来,若是出了个难题,或是叫梁文彬作催妆诗,只怕又要耽搁上好一阵了。



    易总管的问题一出,梁文彬心中更有些迷糊。这字谜太过于简单,都不需要秀才军师在一旁帮忙,他就已经一下子猜到了谜底。



    “又红又绿,喜风喜雨,这是一“秋”字罢”



    梁文彬的疑惑只在心中一转便压了下去,罢了,管他的,只要顺顺利利把虞静珠这尊大佛接过去就成了,想那么多作甚。



    易总管哈哈一笑。“正是正是如今已至夏末,正迎秋高气爽,如此也算是应了时节。新郎请,新嫁娘已经等了许久了。”



    梁府家仆一涌而上,纷纷挤进侯府内,倒是真带起了点热闹气氛。人群喧闹,没人看见易总管悄悄抹了把汗。



    一旁有小孩子正想着新郎迎亲时要一直给新嫁娘家里塞红包糖块,原本还指望着能凑热闹蹭上点好东西,没想到这新郎官这么快就进去了,难免失望。



    “别人家里都要拦上许久,散许多糖块的,真没意思。”



    易总管听了,苦笑着从袖口里拿出几吊钱散给府前的孩童们,小孩子们这才高兴起来,打闹着散去了。



    自吉时到,至梁文彬顺利进了侯府,整个过程连一刻钟都不到,比虞静珠在小厅里耽搁的时间还短些。



    在前厅中宾客的喜庆喝彩声之下,梁文彬顺利见到了虞静珠的面。



    新嫁娘到上轿前,原本该脚不沾地过去的,可既没人相送,虞静珠只能自己不尴不尬地走了出来。



    宾客们看见走在红绸上的虞静珠,有些忍不住面面相觑地嘟囔起来。但梁府的家仆们吹着礼乐,很快又将宾客们的疑惑之意散在这热闹气氛之中。



    梁文彬顺顺利利地牵着虞静珠的手,将她牵到了红轿中。



    远处,虞幼宜静静地站在一角,望着做出羞怯模样的虞静珠。她的身旁又站着方才过来找她的羊芷凝等人,还有一个柳茹。



    柳茹与孟凌性子相仿,二人一见面便立刻打得火热,在一旁嘻嘻哈哈地闲聊着。羊芷静跟在两人之中,羊芷凝则在虞幼宜身旁,一同望着前厅的热闹场面。



    侯府自中庭为界,后院仍是与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相比前院的喜气洋洋,仿佛是在两个世界一般。



    羊芷凝望着,感慨出声。



    “从没见过谁家嫁女这般快的,都是能拖一时拖一时,拖到不能再拖了才洒泪相送,三步一唤新嫁娘的小字。如今你二妹妹这回虽然看着热闹,可没见到一个娘家人在其中,不知道如今这场面,是不是她想要的。”



    虞幼宜平静地看着排场算不得多大的梁家仪仗和不甚精致的那顶红轿。虞静珠似乎是因为团扇遮脸的缘故,并没有发觉这些,人已经坐在了红轿之中。



    这红轿,今日一坐,从此大半生都会耗在梁府之中。



    上辈子作下许多孽事的虞静珠,这辈子无人引导,自己心甘情愿地走进了虎狼窝内。



    “是不是她想要的,如今也已尘埃落定。从此之后,她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她自己的事。即便再苦再累,她也只能自己忍着。”



    这是虞静珠自己选择的路。



    羊芷凝想着虞静珠看梁文彬如同看救命稻草一般的眼神,再想了想梁文彬真正的家世,不由得露出个凉凉的讽刺之笑。



    连阳侯府的侯爷是个什么性子,有许氏在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位侯爷是个容易心软的,即便虞静珠被查出真的不是侯府血脉,有那十几年的父女情分在前,虞景或许会对她不理不睬,但也不至于叫虞静珠低微成如今这般。



    实在是虞静珠曾经做过的种种恶事丑事,消磨了他人的最后一份耐性,最后一点情分。



    虞幼宜最后望了一眼,收回了眼神。



    红轿中,虞静珠静静坐在其中。虽说她性子莽撞,但如今也是她的出嫁之日,她这个娇女子自然是会有些害羞的。



    她上红轿前,一直拿扇子遮着自己的脸,唯有路过侯府抬嫁妆的长队时看了一眼,看见嫁妆规格虽没她想得那么丰厚,但也还算不薄。



    罢了,不能奢求太多,她到底是做了丑事,能得一份不薄的嫁妆已经很不赖了。梁府富贵,过去了还有得是好日子呢。



    红轿轻摇,似乎是被梁府家仆抬了起来,稳稳地远离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侯府。



    外面的礼乐声依旧热热闹闹,沿途也仍旧能够听见四处街坊喜气洋洋的道喜声,和梁府家仆分发铜钱糖块的声音。



    虞静珠心中越来越安稳,得意难以自持。她悄悄放下了遮在面前的圆扇,想瞧瞧她这个侯府二小姐出嫁的排场。



    遮着娇媚容颜的团扇一挪开,那对如丝媚眼却愣了起来,眼中得意之情慢慢消失,复而是些茫然之色,怔怔地打量着周围。



    她伸出手,摸了摸这轿子内的红绸,还有各处构造。



    大户人家迎亲,都是专门找工匠赶制喜轿出来。喜轿要用上等的木材,又过了许多道红漆,描金雕花,最后才能完工。



    可这梁府的轿子,怎么看着似乎是普通轿子外面裹了层红绸就抬出来了



    她的指尖愣愣地划过红绸,这红绸似乎有些劣质,她打磨精细圆润的指甲刮过,竟然就已经有些脱了丝的模样。



    啪嗒一声,虞静珠手中从侯府里拿出的,十分华美更添缀了许多精巧红玛瑙的却扇掉至脚边。



    因着侯府人的态度,这却扇也算不得多么精致华美,只能说堪堪算是侯府能用的东西。但即便是这般,比起这有些简陋的红轿,这柄红扇仍被衬的仿佛是天宫之物一般。



    一丝已经带了些初秋凉意的微风顺着不大严丝合缝的车壁一侧吹了进来,吹得虞静珠轻轻打了个颤。



    忽地一下,红轿停了下来,她听见外面的梁府奴仆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渐渐散开,不安弥漫在众人中间。



    礼乐声也已经停了下来,原本就心神大震的虞静珠脸色难堪地张了张口,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新嫁娘的喜轿,自娘家至夫家起,需绕过庙井之地,且要避开车水马龙的地方,为的就是避免与其他车马相冲,耽误迎亲的路程。



    这喜轿,按惯例,到夫家之前是绝不能半路停下来的,寓意着新婚夫妇感情和和美美,畅通无阻,日子和稳没有任何不顺,一生圆满白头到老。



    在行至一半便停下来,可是相当晦气的,有些新嫁娘甚至会为此愤起重返娘家。就算到了夫家,也容易被夫家忌讳,为夫家人不喜。



    可她呢,她如今哪里还有退路,她不能像其他新嫁娘一样十分有底气地吆喝着回娘家,只能屈辱无比地坐在红轿中,等着夫家奴仆的解释。



    因着这个惯例,外头的人见着了喜轿也会停一停让个路。别人的大喜之日,除非有仇,不然也没人想触人家的霉头,让一让沾沾喜气,对面家仆也会以红封作谢。



    到底是谁,是谁拦住了她的喜



    随着礼乐声渐渐消隐,代替了这些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的是一阵肃穆悠长的丝竹之声,又夹杂着许多环佩玎珰作响的声音。



    虞静珠坐在红轿里看不到是个什么场景,外头梁府的奴仆们却看得一清二楚,纷纷呆站在原地。



    一座规格极大,样式又与大蔺寻常轿子很不一样的金步舆,被十来个奴仆抬着,路过前方。



    这步舆与寻常的很是不同,上面雕刻的花纹是大蔺人没怎么见过的样式。步舆中设四根华美的梁柱,支撑着一个圆拱形的篷顶,四边只设了薄纱轻扬。



    梁府家仆们瞥见纱帘微晃间,露出了一轮倚座在上面的窈窕女子轮廓,周围跪立着两个同样勾人的侍女,手中皆是捧着一个圆盘,高举过头顶,奉与正中那个坐姿颇为随意的女子。



    层层纱幔随风而已,中间女子的侧脸映入众人眼中。



    梁文彬不自觉地赞叹出声,整个人看呆了眼,愣愣地骑在挂了大红绸花的马上,甚至忘了自己身后还有刚迎出府的新嫁娘。



    那女子似乎看见了这边一大片喜气颜色,她微微侧首,一双有些魅人的眼眸转了过来,和其他人不同,她的眸子是淡淡的银灰色,一看便知是异邦人。



    女子只瞥了一眼,便再度转回了头。随后,一阵声音悠扬好听,但咬字有些生涩的女声响起。



    “这个,是什么”



    那女子似乎不大会说大蔺官话,说出来的词句音调实在有些奇怪。随侍在一旁的一位宫使掐着尖细嗓音开口,回答了女子的问题。



    “回女郎,这是咱们大蔺人嫁娶的仪仗,瞧着是迎亲的队伍。”



    那女子笑了笑,又张口道,“到时,我也是如此”



    宫使连忙哈腰摇头,“女郎的仪仗自然不会这般简陋,那必得是依着咱们宫中的规格来,十六台大轿,百里红妆,自然与寻常人家大大不同。”



    女子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与身旁侍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旁人听不懂的话。



    这鎏金步舆路过时,街边的一众行人车马均是停了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静静候在一旁,自然将这位女子和宫使的声音衬托的越发清晰。



    而这清晰无比的声音,则传进了阴着脸坐在“简陋”红轿的虞静珠的耳中。



    一旁小窗外,绿羽的声音响起。她依旧是笑意盈盈地,听不出有任何为虞静珠打抱不平的意思,似乎仍旧喜气洋洋。



    “二姑娘少夫人勿怪,似乎是外邦仪仗经过。既是进京,想必是要进宫面圣去的。这等仪仗咱们可拦不得,人家也没工夫停下来等咱们,只能委屈下少夫人了。”



    虞静珠没说话,脸色已经极度难堪无比。原本迎亲仪仗居然停在了大街上就已经相当晦气了,一会儿到了梁府指不定要被怎么看待,传到别家也定然引人嘲笑。



    这便罢了,如今还当街被其他人指名道姓地说她的喜轿“简陋”,虞静珠养尊处优十数年,哪里被人这么说过,当即便气得面色绯红。



    新郎官梁文彬似乎沉醉于那女子的美貌,直到鎏金步舆走了许久后,还一脸陶醉地痴痴站在原处。直到府上家仆催促,才又扬鞭骑着马前行。



    坐在喜轿中的虞静珠,听见梁文彬在外面边走边和家仆打听那女子是谁,声音里带了极其明显的倾慕之意。



    她的脸色越发地难堪。



    绿羽和翠喜笑吟吟地随在红轿旁边,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方才那个插曲有伤自家主子的颜面,反而更加喜笑颜开。



    街旁众人的窃窃私语遥遥传来。



    “这是谁家的新嫁娘还没到夫家,轿子就停了下来,还搁在地上好一会儿,真够晦气的。”



    “好像是侯府的二小姐罢,庶出的那个,也真是可怜,大好的日子偏偏遇见了外使仪仗,不得不让,只怕去了婆家那边少不得要被念上几句喽。”



    绿羽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迎亲的仪仗再度动了起来,礼乐声也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礼乐已经不如最开始那般喜气洋洋,精气神十足,而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敷衍得紧。



    而原本说着吉祥话来蹭喜气的百姓们则离远了些,仿佛是生怕沾上这新嫁娘的霉运。



    迎亲的队伍就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拐进东边的一处长巷,停在了梁府门前。



    梁府门外已经围满了宾客,众人脸上困惑不已。若是掐着吉时算,这迎亲队伍应该早就到了这边才对,却如今才姗姗来迟。



    有些知道内情的宾客窃窃私语,“听说是撞上别的仪仗了,在路上停了好一会子。”



    宾客们脸上的喜气淡了一些,看着被梁文彬背出喜轿的那位窈窕新嫁娘的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同情之色。



    虞静珠用扇子挡着脸,不想去看那些宾客或是嫌弃或是同情的目光,也不想让宾客看见她几乎要气得发疯的表情。



    也正因如此,她没瞧见梁府府门规格甚是一般,门前的空档甚至还不如侯府停放马车的院落大。梁府内比起侯府更是有些逼仄狭窄,统共算下来,竟然还没有侯府内院宽阔。



    梁夫人看见虞静珠被背进府内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转眼又听见别人说喜轿停在了半路上,脸色难看了一些。看到侯府十数个大漆木箱子的嫁妆后,她心里才舒坦许多。



    虞静珠被梁文彬背进了新房,刚在大红架子床内坐定,梁文彬便被过来闹新郎的宾客们嬉笑着给架了出去,纷纷都说要把梁文彬灌个不醉不休。



    待人声鼎沸散去后,绿羽和翠喜打量了一眼这间新房,互相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之意。



    她们之前明明听闻这梁文彬是虞静珠自己出手勾到手的,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子,怎么瞧着不过是个小官之家。



    就这间房的闺阁,大小,摆设,也就和侯府一等丫鬟,绿羽和翠喜从前住的厢房差不太多。有些茶盏或是摆件,甚至还不如侯府随手赏给她们的物件精致。



    绿羽只呆愣了一瞬间,随即眼里越发地喜悦,翠喜也忍不住讽刺地笑了笑。



    是了,虞静珠原本性子浅薄,多半是在府内看见这梁文彬人模人样的,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好男儿,便不管不顾地攀了上来,谁知只是个这等五品小官之子。



    绿羽怀着满心期待,轻声细语地转向仍将脸紧紧躲在却扇后的虞静珠开口。



    “少夫人,少夫人快放下扇子罢,如今到了新房了,少爷也已经被其他宾客架出去了,此刻房内没有旁人的。”



    虞静珠双肩松了下来,这才放下团扇。



    只是动作一落,她的双眼又呆愣起来。绿羽不出意料地看见坐在床榻上的虞静珠几乎是一跃而起,在这新房中四处打转。



    “这,这是新房,别是咱们进错地方了罢这间屋子和静和苑侧间差不多大,怎会是新”



    翠喜笑盈盈地打断,“少夫人说什么呢,您看这房中摆满了龙凤烛,又四处贴了红窗花,连这桌上的茶盏都是红瓷的,自然是少夫人和少爷的新房。”



    绿羽笑容满面,看着虞静珠摇摇晃晃地在房中四下乱走,时不时还伸手摸摸各处的摆设。她越是打量这些摆设,面色越是难看一层。



    这些东西,还不如侯府里那些有头脸的管事使的东西精致。梁府,梁府不是个大户人家吗,不是孟凌看上的人家吗,怎会穷酸至此



    虞静珠抖着嘴唇,一屁股跌坐在新房冰凉的地上,随后被绿羽二人强行扶着坐回了床榻中。



    “少夫人,这梁府再不堪,到底也是个五品官宦人家。少夫人就算心里不满,如今也已经嫁了进来,可不能让夫家的人看见少夫人这个模样啊。”



    虞静珠愣愣地转头,忽地觉得绿羽的笑容有些刺眼。



    “对你说得对,这好歹也是个官宦人家我进来就是主母,日后提点着梁文彬,再有侯府搭把手,以后还有机会搏一搏的,还有机会”



    她语无伦次地这般安慰自己,许久后才平静下来。



    对,她不能慌,哪怕梁府没有那么好,她也不能乱了阵脚。若是她慌了起来,虞幼宜那些人势必要嘲笑她,看她的笑话。她就算内里再不满意,面上,面上还是要稳着



    虞静珠强行安慰着自己,将心底不满统统压了下来。



    没什么不满意的,若不是梁家,便是那个穷酸邢家。那邢家才是个真正的寒酸户,靠着几亩薄田过活。罢了,如今有梁家这般,总比邢家好上许多。



    绿羽看见虞静珠脸上渐渐镇定下来,眼里的神情也冷了一些。



    以为自己进了梁府便是说一不二的大夫人了不成想过好日子,做梦去罢



    屋里人神色各异时,原本安静的屋外院内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虞静珠以为是那群宾客回来了,不欲让他人看见自己的落魄样,便慌忙捡起却扇再次挡在面前。



    却不是那些宾客,而是一个衣着十分艳丽轻浮的女子,哭闹着跌跌撞撞闯入了这间房中,后面跟了许多着急忙慌的丫鬟婆子。



    虞静珠一愣,刚想张口问时,就听那女子一声柔弱至极,更添凄惨可怜的嗓音高高响起,好像巴不得别人听见一般。



    “少夫人求您给奴家一条生路,别赶奴家出去,奴家给少夫人做牛做马都好,只要少夫人允许奴家侍奉在公子身边,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喜日变大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