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 虞幼宜仍驾着马疾驰在城中。城内宽阔,又有熟悉城内的李乐带路,躲藏起来还不算得特别艰难。
大雨仍在下着, 几人寻了斗笠来, 却不敢耽搁太久。城内不知何时混入了这么多的外邦人, 几乎每个角落,每个小巷, 都能看到一些面容深竣的人, 见到虞幼宜后便一股脑地追上来。
王府留下来的侍卫全部而出,四处护着虞幼宜。只是那些外邦人行事没个章法,这边埋伏几个,那边躲藏几个。一路上为了拖住这些人的脚步,渐渐地留在虞幼宜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不剩几个了。
虽想着要往城外逃,可几人心知肚明,城内尚且混入这么多的外邦人, 城门只怕更是埋伏重重。白日里出逃太过扎眼, 必定着道。非得是夜晚时才更稳妥一些。
几人便这般东躲西藏到现在。
虞幼宜后背渗出许多冷汗,整个人仿佛散架了一般无比酸痛。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都是个深宅女子, 从未在马上这般疾驰而过,自然有些吃力。
白蔷瞧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虞幼宜摇摇头, 忍住身上的不适,继续驾马四处而过。
此处耽误不得,不能因着身子的缘故多作停留。他们能在城中这般肆无忌惮,必然是已经全权制住了宫内。
退一万步说, 她若是被抓住了,会被当做筹码威胁柳虞许三家,甚至借着她来胁迫蔺泽。而她的最后下场,最差不过是一个死。
但进一步说,如今局势已经成了这样,若她被抓住,让那些人得逞,或许,接下来便是灭国之灾。
虞幼宜咬着牙,眼里有暗暗怒火。
西云和西璃不过是番邦之人,若只靠他们的人,定然没法子制住宫内的。大蔺泱泱大国,还不至于连皇宫内都这般守卫微薄。
没有内鬼,这定然是做不成的。
至于这个内鬼是谁,已经无需多说。良太妃她百般想要蔺泽或是蔺尧娶了西璃,便是早就藏了这个想法,想要够一够原本不该她染指的东西。
她搏得和番协助,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多年前便隐隐心怀野心,只可惜蔺泽未能如他所愿,而蔺尧
“宁王那边呢,现下如何”
李乐微微摇了摇头,“宁王亦在宫中,宫中围得滴水不漏,传不出什么消息。王妃母家的消息,恐怕是虞侯早先便察觉出不对,这才得以传出。”
李乐欲言又止,虞幼宜和白蔷都明白他的意思。早先传出蔺尧要娶西璃的消息,既然如此,蔺尧很大可能是已经与良太妃通了气了。
白蔷咬着嘴唇,“那位王爷竟然真想不到”
几人心中思量之时,后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又是三个外邦人追了上来。
虞幼宜下意识回头一看,正准备再次提起精神躲藏的时候,却瞧见后面不远处房内正走出了一位阿婆,似乎是出来收拾东西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望着两边。
追赶的人极为不耐烦,当场便抽出长刀来,似乎有要扫清碍事人的意思。
虞幼宜呼吸一瞬间提紧,李乐黑着脸,一转身咬着牙准备迎上那三人。
千钧一发之际,虞幼宜攥紧缰绳,李乐抽出长剑,剑光交映,映出那三个异邦人冷漠的神情,与手上的骇人长刀。
白蔷看着对面的那个阿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噼里啪啦之声,白蔷察觉到李乐的气息似乎放松了些,这才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随后心里呆滞了一瞬间。
那位阿婆,在三个异邦人要追上来的时候,大声啐了一口,随后将自己面前的小推车,撮箕,收好的棚顶等物一股脑推倒在前。那些人看她是妇孺,便没甚在意,结果冷不丁被来了这么一出,纷纷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其中一人操着听不懂的话大骂一句,登时便要抽出长刀旋身站起来。谁知那阿婆手上早就拿着长长扁担,对着跌倒在地的三人的头顶,挨个狠狠敲了一下子。
那三个外邦人似乎被敲得眼冒金星,愣在原地。李乐则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疾驰过来,趁着三人还没回神,无声地了结了他们。
夜里本就比白日安静很多,若是这些人大叫起来,引来其他同伙,与他们更是不妙。
虞幼宜怔了一瞬,随后驾着马到那位阿婆身边,“这位婆婆,您没事吧”
那阿婆没想到前面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居然一刀斩了那三人,顿时又有点被吓得一哆嗦。悦耳的女声传来,她立即回头,随后一愣。
“哎,这小媳妇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瞧着像是”
阿婆眯着眼睛瞧了半天,随后恍然大悟,“哎呀,这不是侯府的大姑娘嘛从前我曾见过一次的”
李乐面无表情,但白蔷总感觉在他双眼里看到了几丝困惑。她想了想,随后小声虞幼宜道“姑娘,似乎是从前遇到过的卖瓜的阿婆,误以为姑娘是静珠姑娘的那位。”
说话空档,阿婆已经咂舌上前来看了一圈,“大姑娘怎的浑身都湿透了,快些进来歇歇,烤烤火罢。”
虞幼宜虽然感激她热心,但如今情况耽误不得,正要开口婉拒时,白蔷开了口。
“姑娘,今夜大雨,姑娘本就浑身湿透了,这般若是染了风寒,反倒耽误正事。不如就听这位阿婆的,在这里歇一歇。那些人瞧不见姑娘,或许会以为姑娘已经逃出去了,在城里的警戒也会松懈许多。”
李乐点点头,“白蔷说得对。”
虞幼宜也心中略一思量,随后阿婆咋咋呼呼地拉着虞幼宜进了屋。
屋内,还有个妇人,虞幼宜瞧着面熟,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那位糕点铺子的妇人。
那妇人瞧见虞幼宜时先是一愣,随后十分惊讶地过来,听了阿婆的话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拿了许多干净衣裳给虞幼宜。
“咱们这等人家衣裳不甚精致,但一定干净,王妃娘娘别介意,换上干爽的衣裳也舒服些。”
虞幼宜笑着接过,“怎会,这身衣裳太过打眼,我正愁没有寻常衣裳可换,姐姐可帮了我大忙了。”
一番话将妇人说了个满面通红,连忙摆手。虞幼宜与白蔷李乐稍歇息片刻,待夜色最深,雨小了许多时,便辞过了这位妇人与阿婆离去。
临行前,妇人再三塞了一盒子的糕点拿给虞幼宜,只说请她路上充饥。李乐有些不知怎样是好,白蔷笑意盈盈地接过,谢过她们二人。
虞幼宜想了想,还是落下一句,“姐姐和阿婆这几日尽量不要再出摊了,连夜落雨,恐影响了生意。”
她虽然说得委婉,但那阿婆想起方才紧追虞幼宜不落的恶人们,稍微明白了些什么,便立刻应下。
虞幼宜点点头,上了马再次与李乐白蔷三人往城门赶去。
城门处,许多官兵守在此处,若是仔细瞧着,能瞧出他们的面容不同于寻常中原人,一看便是外头来的人。
现下已经比白日里好了一些,但却仍旧戒备甚严。虞幼宜几人在远处躲着,悄悄望向那边,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若要逃走,自然是越快越好。如今只是第一日,城里便叫这些外人钻得到处都是。待明日宫内的情况加重后,只怕城中更加森严,到时候就更不好逃出去了。
必须趁着今夜逃走,不得拖沓。
可说是如此说,看着那边守卫之多,李乐的脸板得更加严肃,虞幼宜神情凝重,白蔷急得发疯。
一阵马车轱辘轧过地面的声音传来,虞幼宜等人立刻再度紧紧盯着,想要瞧瞧有没有漏子可钻。
那辆马车甚为华贵,虞幼宜眯眼一看,看着竟有些像皇宫内的规格。这般夜晚出来,想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而如今这个节骨眼,还能从皇宫中进出自由的,只怕是和番的人,或是良太妃一派的人。
马车行得极为缓慢,虞幼宜和李乐白蔷往阴影深处躲了躲,以防被那边的人瞧见。
马车慢慢停在前面不远处,不知是为何。守着城门的那些人也有些疑惑,但不敢擅自离开城关处,便仍在那边瞧着。
“啧。”
一声咂舌声在黑夜中忽地响起,马车那头动静不小,自然听不见这一声咂舌声。可虞幼宜与李乐白蔷几乎是被这一声惊得头皮炸起。
因为这一声咂舌,是在三人躲藏的阴影处响起的,而且还在三人的背后。
虞幼宜心里一紧,一把拉过白蔷避开此处躲远了些,让出空档与李乐执剑上前。此处十分黑暗,几人不晓得来人是谁,但心中均是警铃大作。
虞幼宜和白蔷身上没有什么功夫,暂且不谈。但李乐可是王府暗卫首领,身上功夫不是虚的。能这般隐于他的身后,来者绝不是个简单人。
黑暗中偶尔可见两道漆黑的影子,李乐虽然拔了剑出来,但因着担心刀剑声引来那边注意,于是便拿着暗器无声相搏,但虞幼宜仍看不清方才匿在他们后面的人是谁。
忽然,她瞧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身影忽地停下,而自己的手猛地一痛。虞幼宜微微侧目,瞥到白蔷神情极度紧张,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虞幼宜握着她的手。
虞幼宜心中一思量,若不是如今仍在逃命中,且对面情势看不分明,她定然会取笑白蔷几句。
黑暗中一晃,虞幼宜再度回神,瞧见李乐一跃,退了出来,身上无甚伤痕,只是表情有些微微惊愕。
白蔷在她身边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虞幼宜压低声音道“李乐,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李乐惊愕的面容转了过来,刚想开口出声时,仍匿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影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慢慢走了出来,现于虞幼宜的面前。
颀长身影,墨色长发,眼睫旁的一点朱砂痣,不是蔺泽还能是谁。
蔺泽失笑着轻声开口,“幼宜这般警觉自然是好事,可连句话都不让我说,便让李乐攻打上来,可是有些为难我了。”
虞幼宜愣在原地,瞧见蔺泽一步步走进,轻轻将她揽在怀内,一只手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手,最后叹息。
“定是着了凉了。”
虞幼宜怔了一下后便推开半步,双手捧住面前的男子的头,蔺泽惊愕了一瞬,随后十分好脾气地配合着弯下腰来,凑在虞幼宜面前叫她瞧了个分明。
虞幼宜认真地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扫过蔺泽的面庞,这才松了口气。“王爷真是你你不是已经出城了吗”
蔺泽闻言,脸上笑意慢慢退去,薄怒浮于面上。
“原是如此,但我出去后不过半日,便瞧见沿途有许多面容不像中原人的可疑人物,故而心里有些不大稳当,加之又有些惦念你,便走得慢了些。后来接到蔺尧那边的暗卫来传话,便让救灾兵马先行前去,自己赶了回来。”
虞幼宜瞬间放松了绷紧的神情,“那就好”
蔺泽解下身上外袍披在虞幼宜身上,脸上薄怒未散,“本王不过刚出城,他们竟然就敢对你下手,是已经把大蔺看做是自己的囊中物了么。”
虞幼宜握着他的手,他面色才好看了一些。她正想开口再问问时,突然从蔺泽方才的话中琢磨出了一点不大对劲儿的事。
“等等蔺尧蔺尧他不是”
蔺泽笑而不语,虞幼宜抬头望向那边的那辆华贵马车。马车仍旧慢吞吞地前进着,似乎是想要把城关那边的人引过来。小窗旁幕帘微动,下一秒,虞幼宜瞧见蔺尧熟悉的无奈面庞出现于小窗旁。
瞧见蔺泽正替虞幼宜披拢好外袍,他似乎更无奈了些,连连冲虞幼宜使眼神。
虞幼宜忍不住扑哧一笑,拉了拉蔺泽的袖口。
蔺泽不管蔺尧,依旧拿出丝帕,轻轻将虞幼宜额边鬓角的薄薄雨水擦拭干净后,才停下了动作。
蔺尧在马车里挤眉弄眼,一会儿偷偷指指城关,一会儿拼命扎眼。虞幼宜看着实在有趣,笑着与蔺泽开口。
“好了,三弟都要哭出来了。”
蔺泽啧了一声,“谁管他。”
虽然这么说着,但下一秒蔺泽便紧紧揽住虞幼宜的腰,脚尖略微一点地,一阵风似地带着虞幼宜跃起。
微风伴着细雨拂过耳边,再回神,下一秒虞幼宜已经到了宽阔暖和的马车中,一旁角落里坐着一脸无奈表情的蔺尧。
几乎是他们二人刚进来,微风又微微吹动幕帘,这次是李乐带着白蔷闪进了马车。
白蔷一张脸烧成绯色,李乐依旧面无表情,但虞幼宜却瞧见暗色夜行服下,他的脖颈似乎微微发红。
来不及调侃,虞幼宜看向蔺尧,“你不是去了良太妃那边,怎的如今却在这里”
蔺尧叹了口气,他那日与蔺泽吵了架是真的,与蔺泽说他只是想试探下良太妃也是真的,但向良太妃投诚却是没有的事。
只不过,他内心深处,确实曾经想过,是不是他迎娶了西璃,良太妃便会对他一改从前。
但蔺尧终究是蔺泽的亲兄弟,二人一个脾性,天生反骨。更何况他想是那般想,心里倒也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还不至于真的被良太妃几句话给哄了过去。
二十年的疏离与失望,不是区区几句话就能挽回的。
只是迎娶西璃他虽然平常在外风流倜傥,实则对男女之事并不甚在意。原本是想着就算娶了西璃也无所谓,正好能分散下和番的势力。反正早晚都要成婚,对方是谁无所谓,若是能有些助力则更好。
但如今他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动摇起来。
他便是在那等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若是日后连他也这般对此事无所谓的态度,岂不是重蹈覆辙,不知不觉间走上了良太妃的老路
让他心思有转变的,有蔺泽与虞幼宜这对璧人的缘故,还有那日在羊府的所见所闻。
那般和意融融的气氛,是他一直心里深处羡慕向往的。
他叹了一口气,转回心神。
“城中已经算不得安全了,他们又想拿王嫂胁迫旁人,王嫂还是先去外面避一避比较好。原本我和二哥是打算着借由我的身份,把城关那些人吸引过来,二哥好带着王嫂趁机出城。只是”
虞幼宜抬眼,微微将小窗纱帘撩起极细的一条小缝看向那边。城关处那些人极为警觉,轻易不挪动半步,着实难办。
“现下唯有借着我的身份,只说驾车出去追捕逆王蔺泽,趁这个机会把王嫂送出去。”
虞幼宜一怔,“逆王什么意思”
蔺泽嘴角微微勾起一层讽刺的笑,“他们就算想趁机控制住京城,也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才更显得名正言顺。如今除圣上外的三个王爷,一个本就是良太妃掌中棋子,另一个看起来已经靠拢良太妃,唯独剩下我一人在外。”
蔺尧叹了口气,接过话头,“我们三个中属二哥权势最大,若不能拿下二哥,二哥带人攻回来对他们来说着实难办。况且圣上病倒,重臣们会等着看二哥行事。直接把二哥打成逆王,正好让那些重臣以为他们是要扫清叛贼,从而帮着他们一起对付二哥。”
虞幼宜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蔺泽的手,久久没有出声。
若这些确实是出于良太妃的野心,便都说得通了。
只单从良太妃百般想拉拢和番的势力,一直想要蔺泽或蔺尧二人迎娶西璃,却不愿幼子蔺琛挨着西璃,便可看出她对这正统储君之位的执着。
诚然,祖制规定天家嫡出血脉不可沾染上外邦血统,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且规矩都是由活着的人与胜利者来书写。即便是蔺琛真迎娶了西璃,他日若有望登上大殿,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切已成定局,无人能再说什么。
更何况,若西璃真这般打眼,事成之后除掉她再另娶便是。
良太妃却不愿这般,便说明她仍在乎这正统名分问题,也在乎他日史书记载,更在乎天下悠悠之口。
她想名正言顺地让一切顺着她的意愿发展。
既然如此,将已经出城的蔺泽宣作逆王,若不是蔺泽提前而归,在城外的他压根就没办法知道自己如今处境。而城内的众家也不晓得逆王是真是假,不敢冒险。
于是,蔺琛便会在良太妃的指点下“挺身而出”,以清皇侧为借口,顺顺利利地接下大权,正好又将唯一一个不听使唤的蔺泽除掉。
在这之后,病中的圣上不出意外会“因病逝世”,而在圣上重疾中一心维持城中治安,保护圣上安全的蔺琛,自然是继位的最佳人选。
良太妃有足够的野心,也有足够的执着。
并且,她还足够狠心。
这番运作之下,势必要牺牲掉她的长子蔺泽,而她的二子蔺尧即便是归顺了她,也会因为正妃是和番人,而被隐隐看作是串通里外殃国的罪魁祸首。
良太妃在幼时发觉把控不了蔺泽与蔺尧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这两人的结局,仿佛他们只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棋子一般。
在那之后百般想要和蔺泽蔺尧修复关系,也只不过是想着这两个子嗣还有些许利用价值罢了。
虞幼宜后背有些发凉,从前觉得许氏已经足够莽撞狠心,不曾想这良太妃才是真正的冷情冷性第一人。
这世间所有人于她,只分为两派,一派是她自己,剩下的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她深呼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蔺尧。
“若我没有猜错她的心思,只怕她除掉你二哥,再成功扶持起蔺琛后,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你。”
蔺尧知道所有秘密,又与良太妃生分多年,她一定信不过她。
蔺泽不由自主地揽过虞幼宜,轻轻拍着她的肩侧。
蔺尧低头,良久后才出声。
“我知道,所以到最后我也不敢信她。”
他或许是最不受良太妃关注的,但正因不受良太妃关注,反而成了最能看清事实的局外人。
幼时良太妃是怎么培养蔺泽的,在这之后又是怎么去将蔺琛拴在身边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或许是这段冤孽母子缘中最可怜的次子,但也正因如此,他反倒是三个人中最幸运的那一个。
他不曾被良太妃拢于股掌之中,所以才能恣意潇洒。
蔺尧面色有点紧,他心里些许惭愧溢出。那日,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相信了良太妃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是想要弥补他这些年。
没人知道,玉郎蔺尧,幼时也是个乖巧无比,又极度懂事的孩子。他那些风流不羁的行径,其实只是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博得皇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妃的注意罢了。
除却蔺泽,似乎只有面前的虞幼宜察觉出他不同以往,而他的真性情,则只在羊芷凝面前短暂地暴露出分毫。
“罢了,往事不可追。”虞幼宜轻轻一声,随后仿佛又想起什么一般,忍不住一笑。
虽然突兀,但打散了车内凝重的氛围。
蔺尧抬头,又是熟悉温和的笑脸,“现在把你们送出去才是要紧事,虽说之前有些不愉快,但如今也得亏了我表面上归顺,这才能有些许机会。”
虞幼宜抿唇一笑,蔺泽斜眼看了下蔺尧,但眼中同样带着笑意。
马车停下,前面宁王府的车夫前去交涉,几人则小声地互相交换着消息。
“圣上的确身子不恙,怎么个缘由你们大概也猜得到。因着圣上,太后皇后等人全部被制住,重臣皆在宫中,西云在外面制住众人,良太妃则出面唱红脸。”
蔺泽嗤笑了一声,蔺尧一愣,瞧见虞幼宜眼里也流转着叹息可笑的眼神。
“良太妃她确实有足够野心和执着,却还不够精明。引狼入室,她有什么底气能确保自己能如偿所愿,全身而退”
和番猖獗已久,西璃暂且不说,西云与众人大致见过一面,那人绝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他此番能够与良太妃笑吟吟地达成合作,来日便能回头就取了良太妃性命,取而代之。
扶持别人,怎能比得过自己亲自理政
蔺尧叹息一声。
“她太执着,执着到有些疯狂。”
从她怎么对待三个子嗣的,便可窥见一斑。
李乐悄悄自小窗幕帘看了一眼,立刻拧起眉。
“那边的人似乎没有相信车夫的说辞,要求亲自检查马车内情况。”
众人立刻凝重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蔺泽,蔺尧,李乐均已经摸向自己的长剑,随时准备迎战。
忽地,脚步突然乱了起来,一阵叫嚷隐隐传来。
“着火了快去救火,烧大了就不好了”
几人均是一怔,悄悄瞧外头看过去。
西北侧,赤红火光冲天而起。
虞幼宜没看出什么,倒是白蔷琢磨出来不太对劲。她沉默了许久,直到李乐想探探她额头有没有发热时,听她忽地沉声一句。
“那不是静珠姑娘的婆家,梁府的地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