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一众人送顾证远行。
临出门前,顾证问起了始罗小可汗的事“太子同我说,始罗的父亲是被祖父斩首的”
顾审有一瞬间的愣神, 拧着眉头细细回想许久, 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且始罗父亲那时算不得什么,我就给忘了。”
顾证也怔了一会,抿唇后回了一句知道了。
对他要远行的事,李韶极为不放心,拉着人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许久, 才舍得放他走。
“你竟舍得让他去。”顾立信轻笑着看着她一眼。
李韶瞪回去,脸色沉了沉“我有什么不舍得的这么大个人了, 建功立业才是正事, 之前明明是你舍不得。”
本来只是想开句玩笑, 缓和一番气氛, 哪料到碰了一鼻子灰。
顾立信尴尬的笑了一声, 将目光投向别处, 不敢再说话。
将顾证送至城外长亭处, 众人便准备折返。
东风拂柳,莺啼声阵阵。朝霞一片明艳的红, 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洒在人脸上, 暖烘烘的。
顾令颜骑在马上折了新抽芽的柳枝,放在顾证怀里, 莞尔一笑。
少女着了身柳绿色的长裙, 比春日更为柔美。因骑在马上, 裙摆一直拖曳到了马腹下。
瓷白的面庞在辉光下更为透亮, 明亮的眸子轻眨,从中折射出细碎的光,宛若画中人。
“颜颜。”见她要往回走,顾证犹豫了片刻,终是出声将人唤住,“太子落了幅画在我这,我估摸着,是打算给你的。”
顾令颜啊了一声,略微讶异的抬起眼眸看他“是他昨日过来时候,落下的”
玄色骏马在原地踏了两步,似是有些不耐地喘着粗气。
顾证安抚似的拍了拍,随后看向她“是,应当是走的时候,可以留下的。”
走都走了,还要刻意留下什么画
只那么一瞬间,顾令颜便莫名觉得烦躁起来。
“真烦人。”顾令颜嘟囔了声。
她从来都知道徐晏也会画画。
作为雅艺,绘画这项能力不说人人精通、都可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但士族贵胄,总是能从中说道出一二的。
能谈论的东西就那么多,若是别人论诗品画时你接不上两句嘴,自然要被人所耻笑。
朱贵妃不大擅丹青,但却会赏画,故而让徐晏自幼就学了。
她从前认不清自己、也认不清徐晏时,也曾妄想得到一副太子的画,可费尽心思求了许久,他才不情不愿的给她画了幅小像。
很潦草,与他平常的画作相去甚远。
从前想都不敢想,即便是求了也只得了一点施舍的东西,如今就这么送到了她面前来。还是他亲自送来的。
“因是昨日落下的,我来不及送还给他。”顾证眉宇间笼了一层烦躁,轻叹一声后,温声说,“没有去别人家里做客,还无端带一幅画去的。他指不定要借着这画生出什么事端来。”
瞥了眼身后等着她一块回城的众人,顾令颜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忍不住轻轻摩挲起来。
缰绳粗粝的纹路同她柔软的指尖触碰,那感觉并不怎么好。但她闲极无聊了。
“嗯。”她声音极低的应了一声,若不是离得近,根本听不到她说了什么话。
顾证定定看了她许久,眸中无奈之色一晃而过“若是他不提,你大可当不知道的。”
顾令颜颔首“好。”
又交代了几句话后,顾证策马疾驰而去。
见她过来时,面上神情带着些许的错愕,眼中也蓄着烦躁,顾若兰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令颜想了会,还是没将缘由给说出来。
虽说着没事,然脑海里又不受控制的想起顾证说的话来那人又要借着这画生出事端。
她现在早就受够了,被他磨得失去了耐性,可以说是半点都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致,去看他那些新鲜花样。
看腻了都。
晨曦铺洒在少女纤长的睫毛上,在眼下透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她轻轻眨动的眼睛,晃出好看的幅度来。眼中虽染了层郁色,却依旧不掩其明艳。
顾若兰顿了一瞬,没再追问,如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从长亭回顾府的路上,总是要经过东市的。本是说好了明日去豫章郡公府上赴宴时,一块进去逛的,但将将进过门口,顾容华就走不动道了,非要进去瞧瞧。
“不是说去西市”顾令颜挑眉问她。
顾容华脆生生答“东市也能买东西呀,我们且进去瞧瞧,好不好”
杜夫人年纪大受不住折腾,再加上顾证离家的事,没心思去走动,便先行回府了。李韶几个跟着一块护送,未曾逗留。
最后往东市去的,仍旧只有顾令颜几人。
在东市逛了圈,皆买些几样自己看中的东西后,便去了东市最好的食肆。这间食肆的梅花汤饼、笋蕨馄饨一类清淡爽口的菜做的不错,最适合奔波了半日的时候吃。
寻了处靠窗的位置,还未坐下,便被人轻唤了一声。
顾令颜回头看了眼,见是一名容貌俏丽的小婢,正立在一旁笑盈盈看着她们“我们家主人瞧见几位小娘子,十分心喜,想要问问几位小娘子,可愿上楼去呢”
“你家主人是”顾令颜疑惑问了句,不记得哪位熟识的人身边有这么个婢女。
小婢将手中令牌递到几人面前,温声道“我家主人号浔阳,是卢家娘子。”
浔阳公主下降范阳卢氏家主的嫡次子,那驸马能力不显,一直到婚前也无甚官职,每日都是同友人红颜吟弄风月。然浔阳硬是凭借自身是皇帝爱女,替驸马在京中谋了个闲职。
近些年更是步步高升。
外人皆笑驸马是靠女人,然浔阳却浑不在意,该如何便如何。
顾若兰深吸口气,淡声道“去回你家主人,这就来。”
公主亲自相邀,若是不应下,到底是打了对方的脸,彼此都不好看。
众人到底是上了楼,同浔阳坐在一块。
她是独身一人来的,见了几人倒是十分热络,从眼中都能看出快要溢出来的笑。
菜上来后,顾令颜扫了眼,一时间竟是看愣住了。
隔间中数张案几上的菜式,竟都是各自喜欢的,没多少重复的菜肴。比方说她面前,便摆了醋芹、酸汤馎饦一类。
这餐饭用的时间不慢,浔阳虽邀了几人上来,却话不多。只时不时的说一二句,不让屋里冷清下来,除此之外,再没多的话讲。
甫一回府,顾若兰进了屋子后连孩子都来不及看,便将披帛往椅子上一摔,恨声道“真是麻烦,现在竟是直接缠上来了。”
李恒下午不必在官署值班,但他刚去吏部不久,又是个人情复杂的地方,需从头学的东西不少,便带了卷宗回来看。
本是在旁边隔出来的一个小书房里批阅,闻听此言,不由搁了笔,出来问“说谁呢”
顾若兰本以为屋里没人,才这么恨骂了句,咋然听到有人声音,心跳都漏了半拍。
等瞧轻走出来的人是李恒后,那颗悬起来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瞪了眼丈夫后,偏头说“浔阳啊,今日在外面又碰着她了,还要跟我们一块用饭。”
李恒在厅堂里的软垫上跪坐下来,给顾若兰斟了盏茶“喝杯茶消消火气。”
顾若兰接过,一饮而尽,却仍然觉得不得劲。
“你们从前,不是不怎么和睦么”李恒眼中浮现起些微的茫然,“怎么如今,竟是变了个样”
顾若兰同浔阳公主打小便不怎么合得来,她瞪了李恒一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有所求,自然对我突然热络起来,算什么稀罕事”
她现在突然就觉得,浔阳最近,比太子还招人嫌了起来。
李恒本是懒散靠坐在凭几上,被她那双眸子一扫,缓缓坐直了身子,眸光放在她身上道“敷衍了事即可,既然是她有求于咱们,难道还得我们上赶着”
“我知道。”顾若兰抚了抚有些凌乱的衣襟,“只是她到底是公主,没那么好打发。”
若是寻常人,她早就找了理由打发完了,哪能让她再平白纠缠。
清思殿里,屋中燃着清甜熏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你将武威郡的人,都给他了”朱贵妃浅淡瞥了他一眼,捏着果子的手都顿了顿。
徐晏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给了,至于他用不用,就是他的事了。”
朱贵妃哼笑了声,斜睨他“你这回倒是大方啊。”
徐晏低着头,默不作声。
一阵脚步声响起,锦宁入内行过礼,轻声道“娘子、殿下,吴昭仪过来了,还带了几个人。”
人已经到了外面,且是走正殿来的,徐晏若是走开也得同其打个照面,便转去了偏殿。
吴昭仪领了几个少女进来,行过礼后屏退了众人,柔声说“四郎如今也渐渐大了,妾想劳烦贵妃,同圣人说一说四郎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