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问道“你的母亲是何人”
扶玉自然不会傻乎乎地交代出来。
虽然时常被人问失忆一事有些烦, 但现在一想,失忆这个借口着实好用,无论别人多么想从她身上了解些什么, 都可以用这个挡回去。
彼时日落西山, 这个时辰正巧是医局大夫和学徒下值之时, 加上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 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站在轿帘子外,扶玉的一只手还搭在帘子上,她半弯着身躯, 此刻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尴尬地站在那儿。
维持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站得久了, 腰肢暂且不提,腿部就先受不了了,一股酸酸麻麻的痛意涌上心头, 她很难继续展露脸上的笑颜。
扶玉朝竹溪看了过去,却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上次丢风筝的姑娘,那姑娘正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
竹溪很快会意扶玉的目光,对平阳侯道“侯爷,扶玉姑娘前些日子生了病, 把以前的旧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暂时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倒是听说她的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采莲女。”
平阳侯眼皮一抬, 他不是很相信竹溪的说辞, 世上怎会有不存在血脉关联, 却长着几乎相似的面容
农家采莲女,他半点也不信。
他的声音里头带着轻微的质疑,“失忆农家采莲女”
竹溪尴尬一笑, “失忆之事还是问世子比较清楚,至于其他的,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竹溪将扶玉的不舒服看到眼底,只见扶玉低垂着眼眸揉了揉膝盖骨处,又向平阳侯请示道“侯爷,扶玉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们可否先行离去。”
平阳侯心中还有诸多疑问未解,他抬眸多看了几眼扶玉,这张脸虽然和荣盛几乎一模一样,但扶玉的右眼角有一颗浅浅的泪痣,这是荣盛没有的。
且时光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红颜枯骨,荣盛应该也和自己一样,一点点老去,不会还是这般少女模样。
平阳侯微不可察地叹了两口气,他现在只怀疑扶玉和荣盛有血脉上的关系,但荣盛当年虽然嫁了人,却并未怀孕产子,自己的猜测也是子虚乌有罢了。
他原本是想从扶玉身上找出些线索,但若是此女真的失忆,只怕是半点东西都问不出来,只能另外想法子了。
平阳侯默不作声,他总不好将人扣留拷问,于是好一会才点头放行。
看着轿撵一点点变小,最后在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终,平阳侯捏了捏腰带上的玉穗,对身侧人道“林管家,派人查一查邺儿带回来的这个姑娘是什么底细。”
说完之后,平阳侯迈着步子离开原地,方才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天色,平阳侯又道“世子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平阳侯的古怪行为,让扶玉对他的过往多了几分了解的兴趣。
回问辞阁的一路上,扶玉的小嘴一直是张了又张,闭了又闭,因着轿撵外有人,扶玉便始终没有把心中的困惑提出来。
好不容易回到问辞阁主卧,扶玉一瘸一拐地坐回塌上,她拉住了正要离去的竹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竹溪,平阳侯为何反应那么大我看他的架势,若不是有所顾忌,真的会把我抓入大牢拷问。”
竹溪撅起嘴来,道“都叫你小心别被那老东西看到,这下麻烦了吧。”
看样子,要尽快从平阳侯府离开了,夜长梦多。
“我作为一个后辈,对上一辈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但有一个事实你要知道,那就是姓萧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记住了吗”
扶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竹溪瞪圆了的视线中,又点了点头。
竹溪无奈一笑,她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看着扶玉的腿道“你的腿要好好养一养,不然到时候想要出府很不方便,这阵子还是减少走动为妙。”
扶玉颔首点头,若是走路一瘸一拐,怕是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目光,给同行人拖后腿就不好了。
这时,桃红端着敷治腿部的草药膏子进来。
一看到桃红,扶玉便想起自己还有未解决之事。
她朝桃红道“桃红,你放下膏药,人就先出去罢。”
方才进来,就要被赶出去,想到扶玉最近和轻絮亲近了很多,反倒是疏远了自己,桃红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她气得跺了跺脚,喊了一声,“姑娘。”
扶玉温柔道“我还有事要和轻絮说,你先自己玩会。”
看了看扶玉,又看了看轻絮,桃红不开心地把门带上出去了。
见室内只剩下两人,竹溪开口道“姑娘有何事”
拉着竹溪坐下,扶玉微笑着道“方才那个姑娘叫桃红,她是因为我才进了侯府,我既然不会在侯府久留,是否可以把她一起带走”
竹溪面露难色,她此行的任务仅仅是将扶玉带回药神谷,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危险,多一份失败的可能性。
扶玉心知平阳侯府不是那么容易进出的,认真道“我会和世子说让桃红出府的事情,你们只要在桃红出府之后,把她的人带走就可以了。”
竹溪这才应下,“可以。我们暂且把她安置在郊外的医馆,到时将你带出府后,再在郊外汇合回药神谷。”
扶玉展颜一笑,“多谢。”
和竹溪交代完事情后,扶玉拿起搁置在桌面上的草药膏子正要往膝盖骨上抹,就见桃红急急将门推开,桃红的脸色很是紧张。
扶玉疑惑抬头,问“怎么了”
“世子回来了,人在楼下的厅堂将近半个时辰,谁也不敢靠近,听说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扶玉满不在意,继续在伤口处抹药,反倒把桃红急得团团转。
“姑娘,你都不着急吗”
“干着急有什么用,他的脸色哪天好过。况且,又不是因为我心情不好,他这人还是很有君子风度的,不会跟我乱发脾气。”
说完之后,扶玉眨了眨眼睛又道“桃红,我有事想和你说。”
桃红走到扶玉身前,“姑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此时厢房的门敞开着,廊道上人来人往,扶玉小声道“我今夜跟世子说,让你出府,如何”
听到这话,桃红猛地跪倒在地,瞬间泪雨朦胧,道“姑娘,是我哪里让你不顺心了,你要赶我走。”
扶玉未料到桃红反应这么大,她拉了两下,桃红都没从地上起来。
想到自己话中可能有些歧义,扶玉颇为认真解释道“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提前送你离开,我不日就要离开侯府,总不能把你扔在这罢。”
桃红抹了两把眼泪,有些不可置信道“姑娘,这侯府铜墙铁壁,你怎么出的去。”
扶玉来不及说更多,就听得廊道上传来一阵阵的行礼声。
萧邺回来了。
男人剑眉浓长黛黑,挺拔的眉峰轻轻蹙在一处,一眼看过去,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到这人心情不妙。
扶玉心道,请求放桃红出府之事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萧邺一进来,视线就没从扶玉的身上离开后,在这样热切的视线之中,扶玉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后,下榻给萧邺请安问好。
她福了福身子,柔声道“世子回来了。”
萧邺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扫了一眼哭得一副惨状的桃红,萧邺的语气十分冷然,“把门带上,人出去。”
桃红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扶玉听得“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
感受到压迫性的气势,扶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虽然和桃红说萧邺不会对自己发脾气,但萧邺眼睛却仿佛生了根似的,始终黏在她的身上,把扶玉越看越没底。
扶玉站在原地,而萧邺已经坐在塌上了,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
看着扶玉好一会,萧邺沉吟道“到我身边来。”
扶玉艰难地移动脚步。
才坐在萧邺的身侧,就被一把揽住,扶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到男人的怀里,她的腰肢向下倾倒,下一瞬间,人就躺在了萧邺的大腿上。
她略有些惊慌,正想要挣扎着要爬起来,就被萧邺一把按住。
萧邺俯身而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摩挲着扶玉的脸颊,手指在那颗泪痣上打转,幽幽道“怎么这么巧就失忆了若不是我围观了全程,很难不怀疑你是在骗人。”
扶玉没有接话,但萧邺目光的热度好像随时都会把她烧化了。
直觉告诉扶玉,萧邺今夜很不对劲,但她又猜不到萧邺心中想着什么。
“在我怀里,也这么心不在焉”
扶玉欲哭无泪,这人今夜真的很反常。
她的眼睛往萧邺身上一撇,看到了一个香囊,插科打诨道“我在看你的香囊,谁做的手艺看起来很不错。”
萧邺往腰带上一看,这香囊是李嬷嬷做的,花样很简单,上头绣着青云,还有两个小字“俭之”。
他将香囊取下来,放到扶玉手中。
“这个香囊很旧了,我正好想要换一个,你参考这个花样,做一个新的给我。半个月,半个月应该能做出来罢。”
这香囊轻如羽毛,在扶玉的手中却如泰山重,她将香囊推回萧邺手中,声如蚊蝇道“我不会刺绣。”
“这好办,明日让李嬷嬷来教你就成。”
扶玉不知她从前是否碰过刺绣,但只要想一想自己要学这东西,她便头大不已,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深知自己拒绝不了萧邺,扶玉此刻很难不想对几刻钟前的自己道,闭嘴,别提香囊,你会哭的。
在扶玉心中百转千回之际,萧邺的手向她的小衣探去。
等到扶玉发现之时,一股凉意洒向后背,她的身子被萧邺翻转一圈。
心口一沉,萧邺正在抚摸她的肩胛骨,那里是荆棘花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