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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戴雪
    曹盈在家里住着的第六天,她记忆中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玩伴兼侍女戴雪终于是来到了平阳侯府。



    戴雪很少说起她的身世,只说是过往不想回首,曹盈就没有认真打听,不想揭她伤疤曾经的她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



    重生后她因为习惯了戴雪的陪伴,曾在府里试图寻找过她,却没有找到。



    原来她是被自己的爹爹亲自采买进侯府的,怪不得她没能找到。



    曾经的她也不知道戴雪名字的由来,只晓得这名字是爹爹给她取的。



    但如今初见她就已经明白了这名字的来由。



    灰白色絮状的灰尘沾在戴雪乱糟糟的发上,远看去仿佛真的是在这夏日里戴了一层雪。



    此刻她站在盛装华丽的平阳公主面前,被平阳公主打量着,自卑得根本不敢抬头看。



    她缩着脖子,一双眼紧盯着自己露出了脚趾的破布鞋鞋尖,甚至不敢大喘气。



    看她的模样,似乎是恨不得就这么将自己缩进泥土中埋起来,却又揣着些希望等将来的审判。



    平阳公主对着莫名被曹寿带回来的女孩很有些不解,若不是了解曹寿对自己爱重,甚至要怀疑是不是曹寿私生女了。



    她手里捏着戴雪的卖身契,不解地向曹寿问道“怎么忽然就买了个身份都不清楚的小女孩回来,签的还是死契。”



    侯府里现有的下人签下的都是可以随时自己赎身的工作活契,平阳公主和曹寿对待他们,向来交了赎身钱,去留随意。



    只是平阳侯府的待遇好,主子们脾气也好,几乎没人会选择赎身离开,即便是与其他府上的人成婚凑对了,也不愿离了平阳侯府。



    因此侯府里是常年不缺人的,更别说曹寿买个年纪这样小的女孩子回来,根本也做不了活。



    更叫平阳公主奇怪的是,采买仆人的事情原本也不该由曹寿来做,往往都是府上的大管家去寻知根知底的良家问是否要来做工。



    怎么样也不会轮到让曹寿去买人。



    曹寿摸摸鼻子,他本来也没预备着去买个人回来。



    他只是出门一趟准备与相熟的曾经同僚商量些事,正巧在府门外不远处撞上了个恶婆娘抽打小女孩。



    两根指头粗的树枝,打在女孩身上砰砰作响,她却只是忍着泪护着头,不敢躲也不敢反抗,甚至连痛呼都被压在喉咙里。



    曹寿如今有了女儿,看不得这小小的女孩被打得满身淤伤,就吩咐着手下把两个人分开来。



    知晓阻拦自己的是贵人,那恶婆娘连忙将树枝给扔了,讪笑着拉着女孩让开道路。



    曹寿本来以为这两人应该是起了矛盾母女,见这妇人稍冷静下来也没有要多管这桩家事的意思。



    他只是路过她们身边时,安抚了女孩一句往后要听母亲的话,又嘱咐妇人以后教育孩子不要用动手的方式,就要错身离开去办正事。



    哪知道小女孩听了他宽慰,方才挨打时都忍着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着向曹寿说这根本不是她的母亲,求曹寿救她走。



    妇人听了立刻就急了,恼火下竟是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但寻常母亲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打自己女儿呢曹寿信了女孩的话,皱着眉着人将这妇人压住,唤了女孩来说话。



    妇人大喊大叫着着他们就是母女,只是女孩不听话与她怄气,痛骂着女孩威胁她不许乱说话。



    女孩却仿佛已做了决定,把曹寿当作救星,说自己是被人牙子卖到妇人这里的。



    曹寿早就知道知道有人牙子这种行当的人存在的。



    但是这其实是个很少有人管的灰色区域。



    除了因家人犯罪而被罚没为奴的人外,那些被卖的人到底是被生活所迫自己卖身做活的,还是被人牙子拐了卖了的,太难分辨了。



    而想要躲过汉律限制,采买这种被拐骗者也很简单,一个名义也就够了。



    只需如这恶妇一般,假借个母女的名义再与街坊稍一串通,对簿公堂时就很难证明了。



    像那烟花柳地中的许多女子就都是被人牙子拐了卖去的,明面上不合汉律,可即便报了官,往往也难以脱身。



    老鸨只需寻几个相熟的扮作这些可怜女儿家的亲戚,说是正经签契买来的,大多数时候就可以脱罪带人回去。



    只是曹寿未遇上且罢,既然撞上了这种事,就需得管一管。



    女孩向他说了情况,他还要从妇人这里稍印证,而他想要逼问一个恶妇说出实话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平阳侯府的仆从听从他的命令,扭着妇人手腕稍一用力,她就呀呀直叫着吐了话,说女孩是她从个陌生人牙子那里三串铜板买来的。



    她只需称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年岁小的时候就一口饭吊着她的命,逼着她做活,等稍大些再卖去别人家做妾,不但能回本,甚至还能赚些银钱。



    曹寿懒得与她多说话,这种人即便交了官也罚不了什么,因而只挥挥手让人赶走妇人。



    见女孩巴巴望着自己,他便想着好人做到底,俯身询问女孩身是否知道家在何方。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应该也能知晓自己家大致在哪里了。



    他费些功夫着人将她送回家乡,也算是将善事做得有始有终。



    结果听了曹寿的问话,小女孩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她确实知道她家在哪里,可是她如今一家人都不剩下了,只剩她一个活下来,还被人牙子哄骗着一路卖到了这里。



    一家子都没了曹寿悚然一惊这可就是桩大案了,官府再怠惰也需过问凶手的。



    曹寿放下去见同僚的想法,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她主持公道。



    他以为凭自己这个平阳侯,怎么样也是能说得上话,帮她一帮的,可得知真相后,他却发现他是无能为力的。



    因为毁了女孩整个家的是来犯的匈奴。



    她家中的男子因为反抗都被杀了,而有生育能力的女子都被掠走了,只剩女孩运气好,躲在灶台下逃过一劫。



    人牙子来到这被毁灭的村子里一趟想要捡捡漏,就顺道将迷茫游离在村子里的女孩捡走了,卖给了妇人。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曹寿早就听闻过边城发生这种情况,死里逃生的人往往连抚恤都没有,他也叹息过这些人往后生活毁了。



    但叹息过后也拿不出办法来帮他们,毕竟他们能做的就是防御,防得住就是岁月静好,防不住就是这些边城居民家破人亡。



    可听说是一回事,真的见到遭遇匈奴来犯的小小苦主,感受又不一样了。



    曹寿内心复杂,而女孩为了得到曹寿的帮助,也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将她最恐惧的回忆说了出来,试图获得曹寿的帮助。



    她甚至对这些毁灭自己生活和家庭的匈奴人连恨意都生不出,视这些匈奴人的侵犯是不可抵抗的天灾,提不起恨意,只是惧怕得一提起就瑟瑟发抖。



    女孩说躲在黑暗的灶台下时,她什么也看不见,因而听觉被无限放大。



    刀刃刺入人身体的声音,家具被撞翻倒地的声音,那些哭喊求救声盖住了她的心跳,让她怀疑是不是她已经死掉了,所以才只能在这黑暗中颤颤。



    当一切重归于寂静,她从灶台下爬出来,才发现外面也是一片黑原来天已经黑了,而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害怕极了这种独自一人的绝望无助感。



    因着这恐惧,她明明在人牙子和妇人那里都有无数逃走的机会,可为了不落入又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境地,她也没有选择逃。



    如果不是曹寿的出现,她宁愿每日里继续被恶妇毒打,等着一个毫无光亮的未来。



    可谁不会盼着拯救呢她心里还是有一小团火的。



    曹寿看着女孩重燃希冀的双眼,内心触动,但是再也说不出帮她主持公道的话。



    他只是叹了口气蹲下身,问她愿不愿意来平阳侯府签契做工,等契满了或者她想走了,离开就好了。



    女孩不清楚签契做工是什么,只呐呐开口问他往后会不会再挨打。



    得到否定答复后,她立刻就笑着答应了下来,听说契约活死契签的是工作长度,就非与大管家签下在平阳侯府终生做活的死契。



    大管家知道府上没有过这种情况,只能报与平阳公主去问,这才有了平阳公主来问曹寿的一幕。



    曹寿听妻子询问,就牵着平阳公主走到稍旁边的地方,小声将女孩的身世说了。



    平阳公主颇有洁癖,初时还有些抵触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不愿将她留在府里,可听完曹寿说的话,看向女孩的目光中就只有同情了。



    “小小年纪竟然就受了这么多苦。咱们倒不是不能再多养一个人,只是留她在侯府里也不合适,咱们府里来往人身份你是知道的,不如送回封国,寻个合适的老人真当母女吧。”



    平阳公主倒是一片好心,平阳侯封国的住处安逸没有什么要做的活,许多都是服务平阳侯许多年的老人,指个给女孩重组家庭比做奴要好很多。



    但是女孩并不情愿。



    她没有安居之所,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可信任的曹寿了,可以被保证着往后都能留在这里,哪里会放开这救命绳索呢。



    然而她面对贵气得逼人的平阳公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只吞吞吐吐地道“求您一直留着我吧。”



    声音太小,谁也没听到,眼看曹寿那边都同意了平阳公主的提议,女孩急得都要跪下磕头求了。



    “娘。”坐在不远处看着的曹盈在她磕头前,唤了平阳公主“留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