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有些难熬。
两场大的军事调度让秋收受到了很大影响, 最后赋税的数字也不会好看。
这件事刘彻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韩安国真的将报告提交上来时, 他还是眼皮直跳。
“国库收入不抵往年五分之一”
这数字低得实在过分,已经超出了刘彻可接受的范围。
“是,给伤亡士卒的抚慰花了很多,奖赏也已发下去。再加上这次秋收不如过往,今年国库的收入只有这些。”
韩安国恭谨地赞了一句刘彻的先见之明,道“这还多亏了您早吩咐让人帮忙秋日收获,否则今年怕是入不敷出。”
刘彻抿着唇凝视着那个数字好一会, 慢慢舒了一口气“辛苦韩卿了。”
韩安国稍一犹豫, 又问道“陛下如果为这件事忧虑, 是否考虑调整税率”
开源节流, 如今因着要备战是难节流了, 想要开源最简单的就是提高田地赋税只是就需苦一苦百姓了。
“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刘彻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朕来想筹钱的法子, 还不至要去盘剥百姓。”
临韩安国要走出门了, 他又道了一句“快到年节了, 韩卿年岁大了, 可得多注意保暖。”
韩安国听出他声音中的忧虑, 知晓他必是又忧心起了长乐宫的事。
但他被关心到底心中一暖, 又转身谢了恩, 这才离去了。
书房只剩刘彻一人, 他行至窗边,眯眼望着天边那胜不过寒气却仍固执悬于天空的日轮。
周遭厚云沉沉,怕是不日就要坠下大雪。
刘彻心情不佳, 长乐宫的小小院落中,太皇太后却是难得的有了精神。
她让人搬了张躺椅放在外头,被馆陶公主搀着躺下, 沐浴她看不见的阳光。
阳光正好,但风也有些大。
曹盈不舍得与老人分开,同样跟到了院落中。
她双手合着小袄,穿得也厚重,然而被这深冬的寒风一吹还是打了个喷嚏。
“天冷,曾外祖母要不还是回屋去吧。”沾了寒气,她说起话来都带了鼻音,糯糯绵绵的。
老人却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道“冷着好啊,冷得人都清醒了。”
她念叨了这一句,忽又转了话题“将过年了,盈盈的生辰也快到了吧。”
曹盈生于早春,差不多年节刚过就是她的生辰,她稍算了算答道“还有一个多月呢。”
“想着能给我家盈盈备件礼物。”太皇太后慢悠悠地道“只是还有一个多月啊,有些久啊。”
她话中意思明显,就是怕她撑不到曹盈的生辰,让原本沉默压抑情绪立在旁边的馆陶公主一下就红了眼,恼着道“娘,您这不是好很多了吗,怎么又说些不吉利的话,咱过年冲些喜气,您就能好起来了。”
太皇太后只笑笑,低低道“风就要停了。”
今年年节,曹盈因不再住在太皇太后身边,要被送着和哥哥一起回平阳侯府过。
忧她冬日起了病症,太皇太后直接将周先生也支着陪她回去了。
她说周先生从前一直在宫中悠哉着,怕是许多人也看不惯眼,干脆趁着过年去平阳侯府熟悉熟悉人,往后就在平阳侯府上养老。
周先生沉默地侧耳听完她碎碎抱怨自己的长篇大论,被她驱着跟曹盈离开时才懒懒告别道“老夫人,那我走了。”
他见曹盈仍伏在太皇太后膝上不愿走,便笑着唤了她一句。
曹盈依依不舍地又嘱咐了她几句饮食睡眠,这才在周先生催促下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周先生却是一次都没回头。
因想着只是暂回家中和爹娘过节,她也没携太多东西,只怀揣着猫与周先生同在一个车厢坐着。
就如同她初次往太皇太后这来的时候一样,只是猫与她都成长了不少。
猫自腿养好后就活泼了不少,曹盈见它喵喵叫着舞着小爪子想要动一动,便将它放下,让它在车厢内蹦跳着与一个小球玩起来。
看它活力满满的样子,她心情总算是明朗了些,展颜稍舒心。
又等了一会,曹襄终于是带着霍去病跑了过来。
两个男孩闹腾,刚一进车厢就把原本还带着些忧伤的气氛给打破了。
曹襄喜向曹盈道“盈盈,我方才说服霍去病的娘亲了,这次他和咱们一起回去过节”
“啊”这就出乎曹盈的预料了,按她一开始所想,如今卫家姐弟们俱在宫中,霍去病应是也不可能离宫的。
怕他为难,她也就没去邀他,没想到竟被自家兄长将人拉来了。
“我娘这次年节要出宫跟着舅舅去看看他才完工的府邸,还有许多家具装饰要购置,就顾不上我了。陛下和小姨、玥一起过,我也不掺和了。”
霍去病将喵呜往他身上扑的猫抱住揉了揉,向曹盈笑道“咱们一道过年。”
顾着打闹作一团的三个孩子,马车向平阳侯府缓缓驶去,花了些时间才到平阳侯府门前。
曹盈挑起门帘,见平阳侯府已喜气挂起灯笼贴上对联,入目尽是艳色。
而自家爹娘似乎也等了一段时候了,见了自己期待全化作喜悦。
这次曹寿没再与平阳公主争抢来抱她,只给两个男孩搭了把手让他们跳下马车,又亲自搀了一把周先生,谢他这段时间对曹盈的照顾。
周先生原想说这都是他应做的,可手触到曹寿腕上,习惯性地摸了摸脉,话便说不出了。
他又凝视了曹寿一会,才语重心长又意有所指地道“侯爷,盈盈的病症原来是延自你的,你这脉象可不大对劲。”
曹寿知道他医术高明,但没想到他只稍一把脉就发现了他内里的虚弱,连忙回顾去看妻子和孩子们。
发现平阳公主已抱着曹盈走远听不见自己这边的对话了,两个男孩也追逐上了妻子的脚步应没注意到,他这才重露出笑容。
拍了拍周先生树皮般的手,如玉般的公子挺立如松,浅笑道“周先生确实厉害,但我心中早就有数了,只盈盈的身体仍要你看护着。”
他话中婉拒周先生再为他的病费心,周先生也就只能松了手。
曹寿没再多作出解释,盈笑去追妻子与孩子们,周先生望着他的背影只摇了摇头,到底也缓步跟上了。
平阳公主记着曹盈颇喜甜,早早就布置了一桌的糕点等她。
曹盈方一落座,她就又细细问了女的近况。
她原是想要表示对曹盈的关心,哪知道曹盈老实将她前些日子帮着太皇太后去地牢向王恢宣旨的事给说了。
这将平阳公主骇住了“那监牢寒恶之地,怎的指你一个小女孩去”
“是冷了些,不过旁的就没什么了。”曹盈见她被惊得面上发白,小声解释了一句“舅舅也说只有我合适去。”
原是刘彻发话了。
平阳公主不好再说自己这个弟弟的不好,只愁苦地又将曹盈揉进怀中“真是苦了我家盈盈了。”
曹寿正捻起个点心送入嘴中,听她这一句,笑道“不见得就是坏事,至少证明咱们盈盈在太皇太后和陛下心中地位重啊。”
他狡黠地向曹盈眨了眨眼,曹盈被他提醒这才回忆起她初初入宫时确也想要计划谋太皇太后的信任,往后也好助霍去病。
只是这念头在她日常与太皇太后相处间,她自己都给忘了。
真情实感与曾外祖母相处,顺其自然地就获得了她的信任与喜爱。
想来如果她当初真的是刻意去谋算,曾外祖母什么都看得透,大约也不可能对她这么好。
曹盈愣愣出神地想着,平阳公主表情却冷了下来“我可不想你们父女两每天里多思费神。盈盈你别听你爹说,他就成天气我,还要带坏你。”
这她好像没法答应母亲 曹盈心虚下不敢答好也不敢答不好,就直接将块糕点直接塞了满嘴,“唔唔”两声敷衍着过去了。
平阳公主没想多,毕竟曹盈一直听话又乖巧。
曹寿没忍住偷笑女这么糊弄的行为,又被平阳公主逮了个正着。
她只当是自己说的话他不上心,回忆起他的所作所为,立时又气着了。
曹盈便一边咀嚼着糕点,一边看着自家爹爹哄娘亲,笑弯了眼。
年节里,曹襄不知怎么瞒过平阳公主祸祸来了一堆竹子,说是要点着了给曹盈听个响才算真正的过年了。
其实除夕时已放过爆竹了,但是平阳公主怕曹盈离得近了被炸开的竹子伤着,也不愿这大声响伤着她的耳朵,就只让她远远在室内听着。
声音小得不如叩门声。
“这爆竹自然是要点着了听惊天的爆炸声才有乐子,这年节都快过去了,再不听爆竹响今年就没机会了。”
曹襄逼着苦着脸的下人给他找来了点燃爆竹的长枝,然后让霍去病拥着曹盈往后退开了些,咧着嘴将爆竹给点着了。
他动作快,曹盈还来不及问他如果爆竹声将平阳公主引来了会不会教训他,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在侯府上炸开了。
霍去病先一步体贴地以双手盖在了她的耳朵上,让她既能听着响又不觉着轰声太大。
那些已被晒干的竹子炸开来的场景有些刺激,让曹盈移不开视线,只看着就觉得欢喜。
但她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平阳公主很快就循着爆竹的声音来了。
曹襄吓得立刻蹿走了,曹盈却茫然看着面上含悲的平阳公主行到她面前。
霍去病松开了手,曹盈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听见母亲对自己说“盈盈,太皇太后昨夜里去了。”
爆炸声太响,曹盈没能听清母亲之后的话,只看到母亲嘴巴开合几下,她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自眼眶中滑出。
自己的生辰还没到,那个说要给自己生辰送礼的老人怎么就走了。
强烈的悲伤情绪在她胸腔内动荡,带得她喉咙发疼一阵作呕,却什么也呕不出。
她觉得自己面上也开始发烫,耳边声音渐嘈杂渐模糊,便晕晕倒了下去。
年节也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种真太痛苦了,修修改改两天,删了不少和太皇太后之间煽情的情节,就怕最后落笔的时候太难受,尽量写欢乐的场景,结果越欢乐越哀情
下章就是又三年后了,不能跳更多了,中间的事情还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