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春, 黄河决口水分东南流,曹盈刚满六岁。
到了夏日时, 黄河水患这件事仍然没有好,甚至愈发严重,决口之水淹没了十六个郡县。
如今的曹盈已不再于宫中居住了,对这件事知道的不多。
原先长乐宫所有的全部财物几乎都被送去给了馆陶公主,而王太后已经入主长乐宫中,成为了新的女主人。
名义上是被太皇太后教养的曹盈,又不得王太后欢心, 地位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不过太皇太后最后一道懿旨中说她惦念着曹盈, 愿时时常见她, 便嘱咐着在宫中宗庙旁辟了间小屋子。
刘彻还记着曾经他向太皇太后的承诺, 且对曹盈有真心喜爱在。
因此即便明知道从前无有这样的先例, 也还是按懿旨所说为曹盈筑了小屋子。
这样一来, 若曹盈想, 随时都可以用祭拜的理由入宫, 也不用再为难寻住处。
象征性远远大过实用性。
毕竟她若真想寻地方住, 卫子夫或是王太后那里舒适的地方更多, 她只借住一晚也简单。
曹盈悲戚地想着,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实际上晓得自己是有意问政的, 但却也顺着自己的意思, 全了自己的愿望。
当作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生辰礼。
这让曹盈心中羞愧,又因着感伤太皇太后仙逝大病一场伤了根基,重新需得被调养, 并没有总往宫中去。
三年来,大部分消息都是出宫看望她的霍去病和母亲来给她说的。
只是两人来告与她听的也不会是坏消息,往往都只是拿些趣事儿喜事儿哄她高兴。
她也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意, 虽然更想知道如今朝上有什么变化,但是也认真听两人与自己说笑嘻嘻。
好在戴雪听了她的话,会将一些不那么令人欢喜的消息报给她听,也让曹盈摸着了不少事。
譬如卫子夫生下的第二胎女儿后再次有孕,结果竟是于不久前又生下第三女,让宫中稍有失望,民间也再兴流言之类的。
刘彻是否能有后代这件事已经是无需担心的了,只是如今有一个说法若当今皇帝后代尽是女儿家,难不成往后大统也交女儿承啊
这明显不怀好意的流言激怒了刘彻,下令在京中严查了好一阵。
“小姐你是不知道,前阵查得严的时候,即便是咱们侯府上都有几个平日里碎嘴的姐姐被唤了去,被吓了一通,回来后抖得跟鹌鹑似的。”
戴雪颇有些心有余悸,因她也是个话多的,和这些常闲聊的侍女们来往密切。
如果不是因着她年纪小,又是被安排服侍曹盈的,怕是她也要被逮了去问话。
“有这么严重吗”这一节曹盈没有什么印象,她倒确实记着前世里卫子夫似乎是生下了三个女儿后,才让自己多了个表弟的。
也就是说,等卫子夫再度怀孕,应就能诞下麟儿了吧。
“老严重了陛下这回似乎动了真怒的,一些大臣家中因确有管不住嘴的仆从,或是为了表忠,查的人还没来,就打死了十好几个呢。”
戴雪压低声音,见周遭无人,又神秘兮兮向曹盈道“我听说尤其是宰相府上,就为了表示对陛下的衷心,打杀了三个仆佣。”
曹盈早听母亲说是自家外舅公田蚡已经当上了宰相,许多儒家门客欲仰仗他,都投奔到了他的门下。
如今这天下若说谁最得势,那必然人人都会答是田蚡了。
因为他有王太后的支持,如今官员任命基本全捏在了他的手里,自然人人都有求于他。
只是曹盈并没有完全信了戴雪对田蚡的这番说辞,靠打杀仆人根本就表不了忠,只会显出心虚。
她的外舅公不应是这种糊涂人除非他杀的人是必须得死的。
曹盈想到如今仍借宿在田蚡家中的表姐刘陵,曹盈对自己这个猜测又多了几分肯定。
太皇太后已逝,刘陵仍不肯离开长安,便说明淮南王刘安那边仍然惦念着有日能承大统。
自己虽然已经给外舅公支招削弱刘陵的影响力了,但她这位表姐刘陵看着可不像是个安分的人。
怕不是太皇太后逝去后,她就失了恐惧心,如今又想着借刘彻连生三女的事来发挥,搅乱朝政。
曹盈越想越觉着这样才说得通田蚡为何先一步将三个奴仆打死,因事情确就是这三人传的。
甚而她都觉得那些跟风打杀仆从的,怕不是也是听信了田蚡的话,让田蚡混在其中能不那么明显。
曹盈习惯性地按着自己的想法推着,忽惊觉自己是在以最坏的看法去想自家外舅公,连忙自己打住了。
她并不认为已走到顶点的田蚡会想不开来反刘彻,她只是忧心田蚡如今怎的还需为刘陵圆场。
他到底是怎样的把柄被刘陵给捏住了
曹盈正思索着呢,平阳公主就已经欢喜入室来看她了。
她身形都还没完全进入室中,就已经乐着向曹盈道“盈盈,舅舅说你如今身子弱下去,怕是需得好生补补,着人送了不少补品来呢。”
平阳侯府自然是不缺那几份补品的。
只是这到底是田蚡对曹盈的心意,是长者之赐。
女儿能得长辈疼爱也难得,平阳公主原是惦念着从前田蚡对曹盈的疼爱,特意来一趟说来叫曹盈高兴的。
可她话音落下,就见原本安安静静微笑听自己说的女儿已皱起了眉头“舅舅怎么还来为我烦恼,不是说因着春讯,黄河水猛涨决口,如今多地遭难了吗”
治水这件事被刘彻交代给了两位能臣去办,平阳公主和霍去病都没告诉自己。
还是自家爹爹曹寿偷偷摸过来向自己说的,说这件事实在是难办。
难办就难办在了田蚡身上。
具体的缘由,曹寿没有和曹盈讲明白。
也不知是否有要试一试曹盈的意思在。
但是能让自己爹爹都认为难办的事情怕是不多了,外舅公涉及其中,再加上有个刘陵搞事儿,外舅公怎么还有闲空来为自己劳心
平阳公主听了却面露茫然“黄河决口与你外舅公有什么关系,阿彻是交代汲黯与那郑当时去治水的。”
“外舅公完全不负责”
见平阳公主点头,曹盈不明白了,那既然外舅公都不负责这件事,为什么自家爹爹还要说难点就在外舅公身上。
“是你爹又偷来与你胡诌了吧。”平阳公主最怕这父女二人多思,观曹盈在思绪中渐沉,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哪里用你来想那么多的。”
母亲不许自己多想,曹盈也就放空了思路。
到底所知的事情还是太少了,想要硬推也推不出,还是明日里入宫一趟打听清楚外舅公在其中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吧。
听曹盈说想入宫了,平阳公主没再阻,笑道“也好,你都许久没往宫里去了,玥儿记着你这个姐姐,都与我提了好几次想念你了。”
忆起刘玥那机灵的模样,曹盈也生出了思念“我本来也预备去卫夫人那里的,当然会去见她。”
“呵,原是本来就想去的啊。”平阳公主扬起笑容“那必就不是为了玥儿去的了。怎么了,几天没见你的小霍哥哥了”
四天。
曹盈记着,但故意调笑自己的娘亲说,只脸红红的,又撇开了视线,更惹得平阳公主笑出声“好啦,你们俩两小无猜也挺好的,霍去病总比你自己亲哥哥稳重些能照顾你。”
曹襄欢欢喜喜走进来,刚巧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叫了一声“娘”
怎的趁他不在就和妹妹说他的坏话
平阳公主视线滑到他身上,他顿时又怂着不敢凶了,小声道“我也照顾妹妹的。”
“你别光用说的,拿出点样子来。”平阳公主堵了他一句,想起最近教他功课的先生夸了他的进步,倒也不吝赞他一句“不过近来确实表现不错。”
曹襄原本耷拉的精神便又好了。
见哥哥情绪完全被娘亲调动着来,曹盈弯眼成月自家兄长小时真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