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与马镫这两样被武将们赞不绝口的马具, 也让刘彻喜不自禁。
曹盈未过度居功,而是自然而然地将墨家匠人们引到了刘彻的面前。
刘彻敏锐的政治和军事嗅觉让他意识到了匠人们的价值,发现他们不仅可以制出克敌装备, 还可以在农耕上大有作为。
因此在唤了宗泽深谈后, 长安便划出了一片地块用来给他们研制开发各种工具, 更是毫不吝啬地悬重金下旨, 求召天下名匠。
这间匠人署被划归在了大司农韩安国名下管着,倒又引得对这方面陌生的韩安国亲自来了一趟平阳侯府,请教匠人署的用途。
对于这位文武皆能的老臣, 曹盈还是很尊重的。
她亲自将韩安国引到候客厅中, 然后让侍女摆上了适宜肠胃的茶水糕点,这才温声问道“韩大人是来询问匠人署相关的事吧”
韩安国曾是太皇太后一派,从前向太皇太后汇报时经常会见到曹盈。
可以说, 他是眼看着她如何从一个不及自己小腿高的雪团子长成如今精致可爱又透着优雅的少女的。
“是。”他捧着杯盏饮了一口,入口稍苦又回甘的清茶温度恰好, 让他不禁展露笑容“翁主向陛下呈的马具我也已看过了,可惜我如今身子骨已不再适合上马, 否则还真想试一试可在马上坐直解放双手的感觉。”
他一双眼中盈着长辈对孩子满满的柔情,道“翁主如今已能帮上陛下的忙了, 想来老太太若是能知,应也会欣慰的。”
听他提起太皇太后,曹盈的笑凝滞了。
她垂下头了,一双水眸染上了浓浓的悲伤“曾外祖母教了我那么多,我却未能见上她的最后一面, 当是称我不孝。”
“老太太是特意支你回去的。”韩安国见惹了曹盈伤心,连忙将他所知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迎着曹盈茫然又疑惑的眼神苦笑道“老太太知你身子弱,怕你真的直面她离去会吃不消, 想着有亲人陪伴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知讯会好一些。”
结果即便亲人环绕,在年节大喜的背景下,曹盈还是因悲极昏迷,一养三年才勉强恢复。
韩安国看着曹盈贝齿轻咬下唇似乎是在扼制悲伤,更觉得愧疚,懊悔自己不该提起太皇太后惹她伤心,无措地道“老太太还吩咐着让我多照看你,翁主如有什么需帮忙的也只管来寻我帮助。”
太皇太后知曹盈聪慧,但是也怕皇帝薄情让她年幼被欺,便吩咐了亲近的臣子们尽量都多看顾着她。
窦家本家的窦婴被她直接指了听曹盈的命令,而像是韩安国这样本身较独立的老臣也听了她的嘱咐随时帮助曹盈。
只是作为大司农的韩安国事务多而繁杂,并没有常来曹盈这边走动。
如今因曹盈在马具上的贡献来一趟,他才发现即便原先的平阳侯曹寿逝去,失去父亲的曹盈也并没有从此孤苦无依。
甚至这个年仅十岁的小翁主看着弱如扶柳,却已经在凭她自身在为大汉繁盛出力了。
知晓太皇太后临终还有这样的举动,曹盈又伤怀了一阵。
不过到底一直揪心于未能告别被曾外祖母怨望的心结得以解开,她还是控制住了情绪,与韩安国讲述了墨家匠人们的情况,告知了他一些墨家的禁忌。
“他们不吃官僚那一套。”曹盈知晓官场根深蒂固的潜规则,上级与下级之间的利益关系许多时候需要金银来维持“既然他们如今直属于韩大人管辖着,还请为匠人署清出一片净土,也好让他们能安心设计制造用具来建设大汉。”
金银相授拉近关系也算是植根人性中的贪婪了,在官场中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很难以根除。
特别是如今的状况是上行下效,有自己的宰相外舅公田蚡在上头行这一套,下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的来。
曹盈对这种状况无计可施,但想着先向韩安国报备一声,也可免了许多明面上这些耿直墨家人可能面对的麻烦。
然后曹盈又就着自己曾誊抄过的竹简内容,提了另几条墨家匠人们痛恨的事。
韩安国一边点头一边听着,直到曹盈都说完饮茶润喉才道“我都会吩咐下去注意的,只不过墨家这些条例实在严苛苦身,他们自己当真能够做到吗”
“不是他们能不能做到。”曹盈吞下茶水,仰脸向韩安国道“是能够做到的才可称是墨家门徒,不能受这苦楚的都算不得入了墨家。”
“若他们真的完全按这些条例来,确实有些过于理想了。”韩安国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大约也只有这些理想的人才能有足够的想象力来创造吧。”
他来平阳侯府这一趟为的也就是知晓墨家一批人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毕竟这些墨家匠人如今正得宠于刘彻眼前,他不想因无知惹恼了这些匠人惹来刘彻的怒火。
曹盈方将韩安国送走,窦婴就急急来到了平阳侯府。
他与韩安国错身而过时,甚至都没来得及与韩安国招呼一声,让已手抬起一半的韩安国有些尴尬,不过看他如此焦急也没阻拦他询问。
念起窦婴如今作为少府所急的大约都是皇家内部之事,韩安国更是绝了打听的心思,只是沉默着登上回自己府上的马车。
一切都在按照刘彻希望的方向进行,但是他的后宫中仍有一个让他如鲠在喉的皇后阿娇。
虽然大多数后宫的事都没有流传出来,但是阿娇不安于沉寂的事韩安国还是知道的。
因为已势大不如前的馆陶公主时长还要往王太后那里为女儿说情。
如今刘彻已经有了皇长子,一个无子又不肯安分惹他生厌的皇后,大约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韩安国没有再继续深思下去,也没有想要帮助阿娇的意思。
他只是合上了眼,将头靠在了车壁上,忆起了太皇太后最后与自己交代的话“盈盈心思纯善又聪慧,未来可大有所为,若你能助她便尽力助她。至于我那女儿与外孙女,若非到了危及性命的关头,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
应还不至于到需要他插手的地步。
窦婴神色匆匆直往候客厅来,焦急行来衣服一不小心被钉子挂住,他也顾不得解了,直接一扯将衣服都撕出了一条口子。
曹盈正让侍女们收拾好托盘茶点,见他急匆匆赶来,困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宫中出大事了”窦婴焦急地向曹盈道,甚至不顾着下人们还没有离开就要将消息吐出。
曹盈连忙抬手示意让他先不要说,让收拾中的侍女们都先走开,这才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坐下来慢慢讲。”
窦婴的脸色极差,好不容易憋着等无人旁听了,根本顾不上坐下,直接向曹盈道“我曾经告知过翁主,皇后将侍女扮男子。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已被陛下得知了。陛下怒极,直接将那侍女下狱了”
曹盈眨了眨眼,虽说有一些意外,但是细想却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刘彻,但是上次去警告阿娇时就已经发现阿娇宫内人对她不那么衷心,偏又人人都知阿娇行径。
这件事暴露本来也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虽然确实是一桩丑事,但是到底不是真正的通奸,舅舅再气应也会顾忌着将事情压下吧。顶多就是杀了那个扮男子让他蒙羞的侍女。”
在曹盈想来,王太后是个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又因已处高位无所顾忌了,倒是颇喜欢等着馆陶公主来向她去告饶。
能让她真切体会到她与馆陶公主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倒也让她与馆陶公主的关系好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若阿娇以侍女扮丈夫的事情曝光,大约王太后也会在馆陶公主求情下去转圜。
有她斡旋其中,大约也就是言语斥责阿娇一顿教训她下次不敢,再杀了祸首楚服。
不值得窦婴急成这副模样冲来。
“不止”曹盈分析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窦婴打断“那侍女被陛下下狱后,稍加审讯下竟然吐露说皇后曾经以巫蛊之术谋害宫中嫔妃,不许他人有孕”
曹盈这下也被惊得站了起来“你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如果窦婴口中的话是真的,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如果阿娇真的曾以巫蛊之术咒言子嗣,王太后都会恨极这一点,更别说曾为子嗣烦恼,忍了多年流言的刘彻了。
但是以阿娇直来直去的性子,当真会玩弄这样的手段吗
曹盈方追问出口,脑海中就出现了这样的疑惑,说阿娇直接下药药掉嫔妃的孩子,她或许会信。
但是以根本不知生效的巫蛊之术诅咒,实在不像是阿娇会做出来的事情。
且稍一思索便更觉出了奇怪,楚服既然已经被以扮男子的事情下了狱,无非就是面对死局与极力狡辩这两条路。
她与阿娇的感情极深,怎么可能又在狱中攀咬出阿娇的其他事情
然而窦婴却不能想明白这些弯绕,只急求曹盈给出一个办法“如今这件事陛下已让我不要再管了,竟是直接寻了酷吏去严审侍女,翁主可能拿出一个主意”
“你想让我拿什么主意。”曹盈冷静地与窦婴对视着,众多疑点汇聚在一起确实奇怪,但是牵涉的也只有阿娇。
既然窦婴已经被刘彻先一步摘出来了,曹盈找不出理由再费心帮助了。
“你难道是想要让我去救皇后吗不说我愿不愿意,皇后侍女吐露出来的话我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改变吧。”
“可是那明显不像是阿娇会做出的事情啊”窦婴对阿娇的了解也不浅,当即就否决了。
“舅舅信了。”
曹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指出了这件事的本质,一下就让窦婴清醒了过来。
无论事情真假,刘彻应都是信了的,否则也不会调来酷吏审讯。
那些人惯来无也能审成有,即便是铁骨男儿在严刑下也坚持不住,一个身娇体弱的侍女又怎么可能坚持下去
窦婴颓然地醒悟是不可能有办法再救阿娇的了,曹盈看向窗外暖阳。
果然,她前世听侍女们议论当朝皇后是歌女出身的卫子夫,这件事并不会有错阿娇注定是要被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可恶,睡了一下午,现在老清醒了,马上更出第二章感谢在20210701 23:40:0220210703 00: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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