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得胜归朝, 自然应该得嘉奖。
但是由于这一仗太过顺畅,没受到匈奴人什么阻力,三万骑兵取得的功绩又仅是斩获千数, 所以朝臣们呼声不能封赏过头。
单以军功斩获来算, 卫青作为统帅, 未能亲手斩获, 赏些银子也就罢了。
刘彻晓得这些以公平作借口的臣子实际是担心卫青作为皇后外戚, 又凭军功攀得太高,会动摇现有的朝局平衡。
若是追究深了,他们其实是仍对发起匈奴作战心有意见,也即是对自己有不满。
刘彻从来不对朝臣客气, 这心思一起, 当即就训斥道“你们如果能将这些心思都用在外敌身上, 而不是自己人身上,朕也不吝对你们多加封赏”
可他这种尖锐的态度也更进一步激化了君臣间的矛盾。
如此短的时间二次发起对匈奴人的战争, 本就让许多臣子劳心劳力没讨着好, 哪里能看卫青这刘彻眼前的红人领过高的封赏。
眼看君臣对立都不肯让步,这一次朝事前已得过指点的卫青主动出列,站出来试图化解这场矛盾。
他原就不很在意能得到的封赏, 因此先是谢了刘彻的厚爱,称这一次出征能胜, 应归功刘彻所选时机上佳, 让匈奴未能组军抵抗。
见刘彻面色稍缓, 怒气减退, 他又施施然为手下都按规定以斩获请了功,得了刘彻的认可。
至于他自己,他承认这次首次领三万人骑兵出征过于谨慎, 未能取得相匹配的功绩,确不能居伟功,因而不敢再领封赐。
铺陈完了这些话,朝臣们也明白了他的识趣。
放下了再针对他的心思,他们倒也不愿做得过分,只言这一仗确对匈奴造成了损失,让卫青以实际军功得封也是应该。
刘彻虽然仍心厌朝臣想要左右自己的心思,但是瞧着卫青这当事人都愿承这委屈,有了可下的台阶,便没有再与朝臣撕破脸,只下旨以金银赐了卫青。
朝后,刘彻就传了卫青进书房私谈。
卫青班师回朝后,就已经一五一十将这次出征的过程向刘彻讲述了。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战果确实不丰,但是实际对匈奴人能造成损耗刘彻是明白的。
因此他才想要不完全按规矩来,多封赏卫青一些。
群臣抗议在刘彻料想之中,他只是没想到卫青竟然能有心思在朝上做出那样的应答不像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妥帖应答。
听刘彻问起,卫青也毫不隐瞒“陛下知道我不擅这种朝事,回来后见到了主父偃,他这段时间在朝中,预见了今日的事,我便请教了解决的法子。”
主父偃是个有才学的真小人,他自己从来不掩饰,因此与朝臣关系都很恶劣,几乎不具什么朋友。
早年间他穷困潦倒,是个学纵横家出身玩弄权术的人,后来转学儒术,也被很多儒生看不起,让他流连诸侯国没能获一席之地。
独卫青在听闻了他的才名,多次将他推荐给刘彻,让他能够来到刘彻的面前得到刘彻的破格任用。
所以主父偃对卫青怀了些感恩心,愿与卫青友善。
卫青的性情温和,也不在意他不经意间会说出的刺人之语,倒是真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于是他才在卫青回朝后,将卫青可能面对的尴尬局面分析了一遍,并告知了卫青脱困的法子。
“主父偃啊,他能为你筹谋,倒也难得。”
刘彻见卫青诚实向自己诉说,便没有介意卫青今日在朝上认同臣子们看法的事。
他先前其实是有几分不爽利的,畅快的心情没能以封赏表现出去,甚至因此对卫青都有了一点不快。
所以才怀疑起了卫青说出那番话的缘由。
“方才的话也不全是主父偃教我说的。”刘彻的不快极浅淡,独两人相处卫青仍沉浸于胜利喜悦中,完全未察觉。
他露出个笑容道“我是想着朝臣既觉我这次所取得的功劳不匹配高封赏,便罢了,毕竟明面上确实只有那千人斩获。下次我再去为陛下取得更高的功绩,让他们心服口服就是了。”
这话若叫旁人说来必是豪情万丈,但是卫青却只是以往日温和的口吻陈述出来,没有那么激励人心,却透露出足够的自信。
这下刘彻心中先前被朝臣勾出的恼火也消弭了,欣喜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卫青的肩膀“你有这样的心思是最好不过的就用结果去堵他们的嘴最痛快”
他畅快地大笑了几声,就嘱咐让卫青去卫子夫那里让卫子夫看看,说卫子夫这段时间一直担心他这个弟弟。
卫青听了,原本溢在脸上的笑容却是稍稍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儿。
迟钝了一下才,他才听了吩咐往卫子夫的住处去。
卫子夫料想到了弟弟下朝后应该就会来自己这里,提前吩咐厨房制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卫青偏好的菜式。
只不过卫青往刘彻书房去说了会儿话,便稍耽误了时间,让等不及的卫子夫遣了这段时间居宫中的霍去病来迎。
舅甥两半路撞上面,相视一笑便并肩往目的地去。
霍去病晓得自家舅舅这次必是已达成了目的,就没问他这一次具体取得的战果,自顾说起了这段时间几位表妹与表弟的趣事儿。
他两一路走一路聊,行至卫子夫所居的宫室外,宫人方一唱名,一个柔软的小女孩便从宫室里跳了出来,撞进了卫青的怀里。
正是三公主刘朦。
刘朦抬起亮晶晶的眼向卫青甜甜道“舅舅,我好想你啊”
长公主刘玥念着自己已经快十岁了,应该稳重些,听他们来了,就牵着内向的刘菁慢了一步行出来。
刚走出来,正看到刘朦向卫青讨要甜食的一幕,她没好气地道“刚学会走就跑起来了,你也是真不怕摔着。”
然后她正经向正准备将奶糖交给刘朦的卫青道“舅舅,朦儿牙坏了吃不得甜,你可别对她心软了。”
刘朦“呜”了一声,仿佛是计谋被戳破,立刻便红了眼圈。
她抓着卫青的衣摆轻扯了扯,撒娇道“舅舅答应了我给我买奶糖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下卫青有些手足无措了,只得将刘朦先抱了起来,安慰让她别哭。
“朦儿这小妮子的眼泪舅舅可别信。”
霍去病知晓自己这个最小的表妹真性情如何,戏谑地向卫青道“你若是已买了奶糖,就将糖交给姨母吧,要不小妮子一天就能将糖全吃了。”
“可恶,表哥是坏人。”刘朦被气着了,含泪的眼瞪向霍去病。
然而她却无力地发现,自己的眼泪真的对霍去病一点感染力也没有,只得又软绵绵地道“我要向盈姐姐告状。”
霍去病神情一滞,然后耸了耸肩“盈盈可不会信你说我坏话,你尽说吧。”
刘朦彻底没了办法,只得安分收了眼泪,被卫青抱进屋内。
卫子夫正圈着儿子,让他不要在榻上乱爬撞伤了自己,听到脚步声,欣喜望向卫青的方向。
见他较出征前似乎瘦了些,她心下慌了慌,连忙问道“阿弟可是伤到了哪里”
“没有。”卫青将刘朦也放到了榻上,伸出手握住卫子夫的手,道“这一趟非常顺利,三万骑兵都没有什么伤亡,阿姐不用担心。”
怕卫子夫以为自己是在说谎,他又为自己瘦下来作了解释“只是这两个月三餐都是不曾细脍的牛羊肉食,实在消磨胃口,就少吃了些,大约因此才瘦了。”
霍去病听了这说法,奇道“牛羊肉怎会消磨胃口”
自己这个舅舅向来对饮食要求不高,竟然还会对肉食觉得挑嘴
“你以为在战场上吃到的牛羊肉是宫里细制的膳食嘛。”卫青想到一开始就食匈奴这个想法是霍去病提出的,心中便起了调笑的意味。
霍去病还真是从小吃美食惯了,尤其偏好肉食。
一开始他提出就食匈奴,也是想着比起携带清水干粮来吃,不如宰杀草原上的牛羊慰肠胃。
此刻听舅舅说起这一茬,他才意识到,出征后能用的肉食怕是和他料想的肉食相差极远,脸稍黑了些。
卫青难得见他吃瘪,便故意向他形容道“军中伙夫不善处置肉食,往往都是将那血淋淋的肉串了直接用火烤熟,粗撒点盐就算作一餐了。若是烤熟便算运气可入口,但如果没烤熟或是烤过头了 ”
他揉了揉自家外甥的头“连我都只能勉力咽下,更别说换作是你了。”
卫青刻意逗逗自己这个总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外审,霍去病却是严肃了神情,默默地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需要认真解决的问题。
不过他们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
热热闹闹地说了些卫青不在长安的日子里发生过的事儿,霍去病就瞧着两个长辈的神情,将三个表妹都哄离开了。
连刘据都被奶娘给抱着离开,独卫子夫与卫青姐弟二人对坐室内可以说说体己话了,卫青这才开口道“阿姐,我这次回来,主父偃来与我说了一席话。”
卫子夫听出弟弟话里情绪有些低落,便没有开口,只默默等着卫青说完。
“前朝与我相关的事儿,他已替我想了解决法子,我也已得了陛下的认同。”卫青话稍顿,与卫子夫对视道“但是后宫相关你的事儿,我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听是相关自己卫子夫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仍是面上浅笑问道“他是如何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