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没了霍去病向自己透露军情, 度了冬日在家中休养的曹盈是在大军开拔离京时才获知消息的。
这一次汉军集结了六万人,在李广的带领下,欲攻匈奴。
而此时据匈奴攻破辽西的消息抵京, 也仅仅只过去了十二天。
“舅舅让李广作统帅领军, 还没派重骑兵军队”曹盈睁大眼睛, 觉着很不可思议。
去送行了军队的戴雪却肯定道“确是李广将军领军, 他名望高, 这次领军去,许多百姓都呼了他的名字。军队那边我所见除步兵外,确也都是负轻甲的骑射手。”
刘彻现在最信重的明明是卫青,上一次甚至都没有让李广随军, 怎么会在这一次让李广作统帅呢
曹盈对这种状况的疑问无法得到解答, 因为接下来的几日里, 她仍然没能见上霍去病。
就连入宫后去问了卫子夫,卫子夫也不清楚自己这弟甥二人到底去了哪里。
反而是李敢在来见她时, 告知了她, 霍去病与卫青这些日子不在军营内,大约是刘彻对他们两另有安排。
见曹盈面露忧虑,李敢便让她放宽心道“营中的重骑兵也被带离了, 许是陛下让卫将军和霍去病去处理国中别的事了。”
想到这次军中仍以自己父亲为主,李敢心中不禁浮起了些自豪之情想要向曹盈叙说, 但是曹盈却仍惦记着霍去病的去处, 不仔细听他说的话。
当下除了匈奴外敌, 国中根本没什么特别要紧需军队出面解决的事情。
诸侯王玩的都是阴私诡计, 此刻还不需军队去镇压。
而南边那些小国这几年那边更是安分得很,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
即便有,这安排也错了。
重骑兵克制的是骑射手, 是匈奴人,刘彻怎么会将卫青安排到除对付匈奴以外的地方去。
除非这一次除李广大张旗鼓率军队攻匈奴外,还有卫青不动声色地率重骑去攻匈奴了。
若是这样,一同消失的霍去病难不成也跟随上了战场
他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身量未足,哪里就能去应对那些匈奴敌寇了
曹盈被自己的猜测吓着了,原本还融了些红润的脸顿时煞白一片,叫原本还吹嘘自己父亲这一次为战如何准备了的李敢住了嘴,关切道“盈盈,你怎么了”
“你说,霍哥哥会不会是跟着卫将军去战场杀匈奴了”曹盈希冀着从李敢处得个否认的答案。
李敢倒也如她的心意,立刻就道不可能“若论卫将军从别的方向去攻匈奴倒是有可能,但霍去病怎么可能也是跟着一起去了。我都需明年才能跟随父亲出征,那小子比我还小两岁,如何就能上得了战场”
“去岁卫将军攻匈奴的时候,霍哥哥就已经向舅舅请了一次想要跟随了,舅舅没同意,将他拘在宫里学了些时候。”即便李敢否定了,曹盈仍不能放下心来。
如果不是隐秘的军事安排,霍去病怎么可能不告而别,连卫子夫都不晓得他去向。
“你的意思是,这一次他可能也请跟随了,陛下还同意了”李敢张口就想说军中没这个规矩,但又说不太出了。
刘彻什么时候死认过规矩
只要向他证明这规矩打破后有好处,他根本都不会犹豫。
就像他将卫青从马奴扶持成大汉的将军,将卫子夫从舞姬扶持成大汉的皇后。
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即便再有能力,在无眼的战场上也是悬命去搏。
曹盈心乱如麻,只得以右手按压在自己的心口。
可那本就植根她心里的无力感还是不受她控制地抽芽生长茂盛,将她的心脏整个抓住。
这一世,她是与霍去病相伴成长了,但也失去了在梦中再用他的视野看世界的能力。
所以即便霍去病是在战场上伤着了或是遇见什么了,她也无从知晓,只能默默等待着他的消息不知好坏的消息。
如同上一世她再也无梦可做的日子。
一直沉眠于她心底却曾吞没她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被再度激发。
即便曹盈自己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这么想,情绪依然翻涌着带起了晕眩感,让她原本轻搭在桌沿的手不自觉收紧。
感受到稍显锐利的桌角顶着手掌心带出的钝钝痛感,她才勉强从繁杂的思绪中找到可维系自己想法的一根弦。
不同了,她已重生了一世,她的小将军不会出事的。
只是即便一遍遍向自己不安宁的心说不要自己吓自己,也并不足让她此刻全身的战栗停下来。
感受到熟悉又久违的痛感,曹盈苦笑了一下,向正无措试图和她对话的李敢道“我好像 发病了,替我喊一下戴雪。”
李敢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病发的模样。
那张总淡然浅笑的脸被痛苦纠缠着几乎完全失了颜色,唯一一点红是她用力咬破了唇才晕开的血色。
李敢整个人懵了,好在遵着曹盈说的话行动起来并不慢。
他跳下桌榻大步奔出门,迎面就撞上了替他们端茶点来的戴雪,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向她道“盈盈说她病发了,你快想想办法,是要用药吗还是什么”
戴雪被他一番动作,原本端着的东西全部都摔在了地上。
但闻言她没别的好想的了,立刻凛然了神色,也没回话,匆匆提着裙摆就跑离,预备去请周先生来。
李敢傻傻在院落里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应该看顾着曹盈的情况,又转身进了屋内。
曹盈整个人都尽力缩着,合上眼伏倒在了桌上,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
她的唇上被她破开了第二个伤口,秀眉紧皱,额上的冷汗将颊旁的发黏住,看上去十足的狼狈,叫李敢忍不住心疼。
他初认识曹盈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位翁主身子骨虚,自母胎里带了病症。
但是相熟后曹盈一直表现出来的坚强形象让他误会了这一点,只以为曹盈是比旁人稍瘦弱些,遇天气变化容易感病。
没想到曹盈会被这病症折磨得几昏迷过去,脆弱得看上去仿佛一碰就碎。
他不敢碰也不敢说话,只能焦急地等待着戴雪回来。
还好周先生一会儿就到了,他年岁渐大医术却没有退步。
他诊过脉后又坐到了榻旁,轻声呼唤起了曹盈。
曹盈只是疼得不欲动弹,并没有真的被疼痛折磨昏迷,听了周先生的唤,便勉力睁开了眼。
“还醒着就好。”周先生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曹盈真的昏过去,免不了就要用些烈性的药材了。
烈性药材可以缓解曹盈的痛苦,却有一定毒性,曹盈如今的身子骨好不容易养得好些,能不用那种药最好还是不要用。
周先生说出了几位良性药材的名,让戴雪去熬煮一锅鸡汤,便与曹盈絮絮说起了道家的道理来,让她不至于失去意识。
曹盈自己也清楚自己是情绪波动过大引起的病症,就顺着周先生所说尽力放空自己听着。
倒也忍得身体上的痛苦褪了不少,断断续续说得出话来了“您说的这些,我都会背了。”
“都会背了,怎么还能坏了心境”
周先生其实早觉察出了曹盈因恐惧而执着着什么事儿,但是曹盈不愿分享给他听,他也就不曾仔细问过。
“胡思乱想,吓着了自己。”曹盈思绪还是有些迟钝,停了一会儿视线移到站在不远处的李敢身上,不太好意思地道“也吓着李敢哥哥了。”
李敢摆了摆手却没能和曹盈说得上话,因为听了消息的平阳公主和曹襄都已到来了。
他一个外人,又与曹盈这次病发有些干系,不好再久待,便只能告辞离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李府,李夫人正因遍寻不到他皱眉呢。
见他进门,免不了念叨道“说好了今天要与几家小姐相看着,你竟跑得没影了,都十五的人了,亲事一直定不下来 ”
但见儿子一副失落的模样,她还是停下了责问,关切道“怎么了,遇上什么事儿了”
“与盈盈说着话的时候,盈盈自幼的病发了,看起来很痛苦。”李敢回想起曹盈的状况抿起了唇。
“安和翁主啊,请大夫了没,不严重吧”
“这次应没有什么事儿。”
李夫人与曹盈不那么熟悉,听她无事便没再问,又说起了要为李敢定亲的事。
见李敢完全听不进去,不免抱怨道“你总往安和翁主那里跑总不是那么回事儿,总不会你是想和安和翁主结姻吧”
李敢皱着眉没立刻应声,李夫人就当他真有这样的心思。
她连忙扯了他的袖子道“安和翁主的亲事咱们攀不上,即便攀得上也不该攀。她体弱,不适合日后生养,又是翁主身份,你即便为子嗣纳妾都难。”
听母亲说得离谱,李敢只得开口否认道“我只把盈盈当自家妹妹看,没那么多的心思。”
李夫人这才轻吐出口气,嗔了他句与自家妹子都不比与曹盈亲,又与李敢说起到底哪家小姐与他相配才好。
不堪其扰的李敢只得撇了母亲,回房将自己关在了里头。
他也不知自己心乱是因为什么,许是因为想着比自己年幼的霍去病此刻可能身处战场,许是想着方才曹盈病发时的惨状,许是想着曹盈先前表现出的对霍去病情谊。
但李敢知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叫作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