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那边胜局已定只剩寻觅单于踪迹, 卫青带兵穿行大漠后也终于找到了新迁徙至西边的左贤王部。
舅甥二人在战术上的不同就体现了出来。
不比霍去病抓住时机率先士卒以重骑结阵冲锋,卫青麾下不到万骑重骑,对上数万的列阵匈奴勇士, 冲锋效果必然不佳。
甚至有可能被匈奴人海淹没, 无法再冲出来。
然而卫青也并非没有克敌手段, 他携带大量武刚车。
武刚车的车身是用牛皮或是犀角一类的坚韧物所制,车上面向敌人那一面竖起坚固的盾牌, 盾牌开有几个射击孔。
士兵们乘于武刚车上,既可以避纷纷箭雨, 又可以自射击孔射箭反击,可以说是集攻防于一体的克敌利器。
但是这战车也并不是没有缺点,它移动的速度极慢,完全没有追击杀敌的能力,一旦被近身了,乘于车上的士兵也就失了防护。
所以它很难被应用于守城战中。
可是应用在攻打左贤王这一役中却是恰到好处。
武刚车结阵围成一圈, 便直接围成了一个简易但坚固的堡垒,汉军士卒躲于车后, 飞来的箭矢根本无法造成杀伤。
等到匈奴那边攻势稍弱,箭矢将尽, 便到了汉军出击的时机。
战车撤开,露出一个可供出行的口子,五千重骑便自先前战车的防护中冲出。
原本就预备着的汉军弓兵便开始了放箭。
在己方箭雨的掩护下, 战车开始向前缓慢推进,已冲出的汉军骑兵则对开始混乱的匈奴骑兵实行两翼包抄的策略。
骑兵的优势就在于它的机动性。
卫青最懂这一点, 所以应对起来思路也格外清晰。
于是匈奴骑兵的生存空间就被压缩得越来越小,仿佛环顾周身都可见汉军身影,想要摆脱却又无法。
这个包围圈里压抑的气氛如同极干的柴火堆积垒起, 勉强在左贤王的指挥下还维持着阵型没有溃散,但只要再沾一点火星,大约情绪就会炸开。
恰就是在这关键时候,远处传来士兵向这边集结的动静,他们山呼着冲杀声向交战双方奔来。
匈奴人忙纷纷去看,毕竟是在荒漠深处,他们都以为是己方可汗派来了援军。
然而看清汉家旗帜的那一刻,他们的希望破灭,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原来是一开始与卫青约定汇合的两位将军到了。
上一世,卫青同样选择了分三路进发寻觅匈奴的踪迹。
然而李广与另一位将军都迷途于荒漠中,没能成功与卫青汇合。
卫青孤军奋战,最后虽然凭借军事指挥能力胜了,但也只能说是险胜了匈奴单于,斩杀与损耗大抵相当,最终当然未能有任何封赏。
这一世却不同了,曹襄与公孙敖都在最合适的时候携军杀到,立刻加入了战局。
五千重骑原本只能通过冲杀匈奴外层落单的人行包抄之策,时不时还需应对匈奴人的反击。
但有了另两支援军的参与,包围的效率一下就高了起来。
居包围圈外圈的匈奴骑兵如雪遇到火一般迅速消融,居内圈安全地带的左贤王明白,再找不到打破包围的手段,自己的兵力就会被汉军蚕食殆尽,自己也将如无力的婴童失去抵抗力而被汉军抓获。
然而任他如何焦急也无用,匈奴人已居包围中,无路可退。
他们射尽了箭矢,坐在马上就只能干等着死亡到来,可若是下了马,短兵相接匈奴人又不是汉军步卒的对手。
士气降至最低的匈奴军也没有再反攻汉军的心思,甚至只有汉军长戟击向他们时,才会伸手试试格挡。
当然只是无用功。
卫青冷静地指挥将包围圈渐渐收拢,眼看左贤王已经彻底失去逃离的可能性,忽地于这荒漠上刮起了大风,沙石尘土被这大风裹挟着形成一场风暴。
风暴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却让汉军视线受阻,在一片土黄色中难以辨清敌我,便只得暂歇了攻势,预备等待风暴停下再行蚕食。
左贤王却觉得如有天助,逃离的希望再一次从心中升腾。
他抓住了这次机会,率领几个专护卫他的精骑突破重围杀了出去。
为了奔逃,路途上对他形成阻碍的匈奴人都被他毫不客气的斩杀,包围圈竟真的因他蓬勃的求生欲而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匈奴王跑了”他逃离的事情并不是让人一无所觉的,哪怕是在漫天风沙中,仍有相距近的汉军士卒发现了高呼出声。
卫青听见了这呼声,但因为距离远又有风沙蔽目,他并不能得知匈奴左贤王到底逃窜何方。
他的神色沉郁了下来,一时却无法可计,只能想着等风沙停歇后再做打算。
然而那高呼的汉卒呼声刚停,就被一位骑兵以宽大的手掌拍了拍肩膀“方才是你喊的吗,匈奴王逃去了哪里”
汉卒觉着他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是匈奴王逃走明显是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待多想就指出了先前左贤王逃离的方向。
在风沙影影绰绰间,还隐约可以看见几个背离逃走的身影,其中衣着最光鲜的那一个也可以判断出来。
骑兵“喔”了一声,一边以脚跟轻踢了踢马腹跟着匈奴王逃窜的方向行了一段,一边自自己的背上取了图纹颇为复杂华丽的大弓。
这把精美的大弓明显不是普通骑手会配备的。
当汉卒从花纹中终于判别出图纹中有一个字是李广将军旗帜上那个李字时,便立刻明白过来了这个正瞄准远方逃窜者的人是谁。
李广的心情沉静了下来,他开始了瞄准。
周遭的风沙呼啸,匈奴人的咒骂或是兵器相交的嘈杂声响仿佛都被他摈弃脑海外,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弓弦被自己拉紧时发出的细小声响。
箭矢与木弓摩擦到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角度与距离上,他松开了手,心却悬了起来。
脱离了瞄准的状态,李广才意识到,自己年岁已经大了,不再是年华最盛可以百里穿杨的时候了。
前几年的日日酒醉也消磨了他的身体,让他在之后的复健训练时,经常会手不时地颤抖,以至于箭矢无法正中靶心。
将射中匈奴左贤王的希望寄托于这样一双手上,显见他是脑子也糊涂了明明他可以借自己马匹的优势尝试追赶的。
风沙渐渐停歇,李广的身子却佝偻着没有动。
他不敢再向先前匈奴王逃窜的方向行,不敢面对自己射击的结果,怕自己曾经唯一引以为傲的射击本事也在自己这最后一场战役中背叛了自己。
先前那名高呼出声的汉卒却对这样一位箭术传奇的将军满怀信任,风沙一停便拔腿往先前匈奴王奔逃的地方去看。
“中了中了李广将军射中了,匈奴王没能逃走,被李将军射死了”
这喊声对于交战的双方效果也很分明。
汉军士气更加高昂,原本还勉强抵抗的匈奴人听连他们的主将都已经被射死,彻底丧失了斗志,纷纷放下了武器选择而投降保命。
战役宣告结束。
卫青未立刻就判断结果,而是谨慎地行马来到了这报喜者的身边,看见了后脑受创又被箭矢整个贯穿脑袋的死者。
仔细看了衣着与手上佩戴的许多戒指后,他露出笑脸,向正僵着脸挪步过来的李广恭喜道“李将军大功,若非你,这匈奴王怕就真的要逃窜了,此役最大功劳当属于你”
李广面上仍是一片空茫,低头看着死者后脑插着的箭矢。
箭矢尾端系了小小的红色布条,这是他区分自己箭矢的习惯所以真的是自己凭借刚才几不可能做到的一箭击杀了匈奴左贤王吗
他的心中未能浮现出喜悦,而是空落落一片,又颤声向卫青确认道“卫将军,当真是匈奴左贤王,未有错吗”
“不会错的,服饰且不论,单看他手掌保养得精细就可知他身份的尊贵了。”卫青感慨地赞道“李将军到底未老啊,一箭即可取敌方主帅性命,免了后续与匈奴人的继续搏杀,这一仗的功劳必然能为你博得一个封侯之位。”
李广取下了头盔,花白的头发被混着尘土的风吹得乱飞,他无措地听着卫青的赞许,又被围拢过来的曹襄和公孙敖声声称赞,面上仍是未见笑容。
真的这么简单就能博得一个侯位吗
他纵横沙场半生,取过无数场胜利,也从无数场失败中逃出生天,挣下了天下人皆知的飞将军之名,却一直都没能为自己、为家族挣出一个侯位来。
这一次为卫青担副将,也只是想要修复与儿子李敢的关系,想要用一个借口把自己从苦楚的醉海中拉出来,他并不觉得单凭作副将亲手斩几个匈奴人的头颅就能得一个封侯了。
没有了统帅指挥的功劳,光凭着杀几个人,在这样一场规模庞大的远征中,顶多不过是获赐些钱财,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
然而惊喜之所以称惊喜,也正是因为它来得意外。
一场让左贤王得以出逃的大风,一声发现左贤王逃窜的惊呼,李广又恰好正在高呼汉卒的附近。
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俱全,最重要的那支箭命中了应该中的目标。
自己经戎马半生也终于将要得到属于自己的封侯之位。
想到这里,李广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都化作泪水落下,他向仍欢笑着称赞自己的卫青行了几步,如同孩子一般抱住卫青的肩,大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诶,大约明天就可以正文完结了,顶多两章,正文就写到决战结束小将军归来
后续小夫妻两往北方游历的事,西域都护府开设之类的事,一些出场角色们的个人结局交代以及关于前世也即真实历史的一些故事和后续我都会写在番外里
不过关于前世的番外会有刀子,因为是真实的历史
那篇番外我会取名叫梦蝶,庄生梦蝶,只是盈盈做的一场梦,借代刘彻的视角看一生起落波折,怕吃刀的可以不用看
或者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下,我琢磨下写写,大约番外也不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