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寻安的阻拦, 谢阳秋在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些不甘心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大人要阻拦自己, 明明是那两个蠢货官员在乱说话。
大人是秦国最大的功臣,陛下怎么会收回玄甲军的军权呢深沉的夜幕下, 谢阳秋站在宫殿的角落里, 潜意识是这样认为的。
确实,在第二天上朝的时候, 陛下没有收回玄甲军的军权, 但他也没有给出实质的赏赐,只是赐了个虚位给白寻安。
当时, 众朝臣虽然没有在表面上说些什么,但私底下却交头接耳,自认为隐秘地把目光投到了白寻安身上。
作为玄甲军将领的谢阳秋, 那时候站在朝堂上,紧紧捏着双拳, 脑海中却回想着昨夜听到的对话。
陛下真的对大人产生猜忌了吗他在心中扪心自问道。
早朝时间结束,众朝臣便就此散去,谢阳秋也自然跟着白寻安回到了白府。
只是一回到白府, 谢阳秋别有些急不可耐地抒发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陛下他, 怎么会这么做”年轻的谢阳秋身穿甲胄站在案桌前,白家宅邸还是像曾经那般空旷朴素,而此时他声音则是在屋内回荡。
比起满心不解与焦躁的谢阳秋,白寻安只是淡然坐在椅子上,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那你还想如何”他语气平静地说道。
陛下,他当然应该做出些实质性的赏赐啊,谢阳秋下意识想这样说。
毕竟没有白寻安就没有玄甲军, 自然也就不会有前些日子对战修炼者的那次大胜。
“是赐给我些珠宝,还是美姬”将茶杯放置按桌上,白寻安抬眸静静看着已经不再稚嫩的谢阳秋,缓缓道,“你知道的,我并不需要那些东西。”
可也不能这样随意了事啊,紧紧抿着唇,谢阳秋垂着头,有些不甘心地在心中如是想道。
“陛下能给我的,其实很早以前就都给了,无论是权利还是地位。”像是看出了谢阳秋心里在想什么,白寻安淡淡道。
“而当初我唯一想要的,也就是天下太平,如今也已经握在手中了。”
“既然如此,我所求的事情便不多,只要这副详和的景象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行。”白寻安在最后温和道。
青年将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大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大概能明白白寻安心中所想的,但内心又有着些许担忧。
可是这一切,真的会像大人所想的那样,安稳持续下去吗。
深深看了眼面前长相清秀带着点出尘的白寻安,谢阳秋抿着唇不再说话。
这时候的他想到了外面还在怨恨白寻安的民众,又想到了朝堂上并不愿靠近白寻安的朝臣,最后思绪停留在今日不陛下称得上是随意的赏赐上。
人都是会变的啊,谢阳秋心中满是不确定。
“大人,您就这么相信陛下吗”他犹豫着说道。
“我信他。”白寻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道出了这三个字。
他相信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也相信那个曾经敢于向修炼界发出挑战的君王。
事实上,谢阳秋的担忧确实很有道理,因为在往后的日子里,比起年轻时候,秦王嬴政确实做了不少傻事,比如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死。
但秦王也确实没有辜负白寻安的信任。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位帝王变了很多,但他却始终没有收回玄甲军的兵权,也没有在朝堂上打压白寻安,而是一如既往的信赖着先生。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即便是千古一帝,也终究敌不过突如其来的疾病。
那位玄衣帝王病倒了,而初次知晓这件事,并且被允许去探望嬴政的正是白寻安。
“你来了啊。”
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了斑白,脸色虚弱的嬴政穿着内衫安静躺在床上,身边围着一群用来伺候的侍女。
还是和从前那样,白寻安并没有行大礼,只是微微拱了拱手。
“孤的身体也是不中用了,这些年来越来越容易得病。”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退下,嬴政看着面前带着铁质面甲的白寻安缓缓说道。
“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啊,就算是灵气枯竭,修为倒退,你依然还可以保持年轻的面孔,长命百岁。”
白寻安垂首看着地面,并没有说话。
嬴政也没想要白寻安回话,他大概只是想唏嘘一下。
“这样下去,说不定孤哪天就一病不起了。”床上的君王自我调侃着。
“陛下慎言,您身为始皇帝,定然万寿无疆。”白寻安开口说道。
哼,万寿无疆,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眸,嬴政在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也知道,再活几年或许有可能,但万寿无疆那指定是在说笑。
“就我们两人的时候,先生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用手臂艰难地撑起身子,嬴政虚虚合着衣衫,靠在枕头上淡淡道。
此时正值白日,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洒向朦胧的光晕,白寻安站在床榻前,像是老朋友一般,垂眸静静听着这位帝王的唠叨。
“说来也有些可笑,孤现在偶尔竟然会希望,这灵气不曾枯竭。”嬴政絮絮叨叨地说着 ,像是难得找了个树洞一样不吐不快。
“这样或许能求得灵丹妙药,治治孤这不中用的身子。”
自觉充当树洞的白寻安安静站在原地,脸庞被铁质面甲挡住,看起来像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先生,你还记得当初结束最后一战后,第一次朝会夜晚,孤对你说的话吗。”
大概也并没有想让白寻安回答,嬴政只是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时候孤也给不了先生其他东西,便许下了一个承诺。”
“之后的日子里,先生可以提出一个要求,不管在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孤都一定答应。”
白寻安神色动了动,他抬起头,目光对上了嬴政那双幽深的眼眸。
“现在先生可有什么想要的”他听见面前的帝王这样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白寻安还是像曾经那样摇了摇头。
“臣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有个归处便可 。”他这样说道。
坐在床榻上的嬴政看了白寻安许久,随后才有些虚弱地轻笑了几声道“先生,倒是真容易满足啊。”
房屋内再度陷入了寂静,有风吹过窗纸,产生了窸窣的声响。
两人便保持着不说话的样子过了许久,就在白寻安打算告退的时候,嬴政却突然开口说道“先生可知道,你手下的那位谢将军,近些年在收集修炼的资料”
“这些东西,当初可是被孤亲自下令为敬书的,而如今,谢阳秋他却在收集这些禁书,先生可知道为何”
“我不知。”白寻安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他只是单单说了这三个字,却并没有明说是不知道谢阳秋在收集这些东西,还是不知道谢阳秋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听着白寻安说的三个字,嬴政笑了。
“先生不知,但孤王却是大概知道。”他缓缓说道。
“人各有命,活到什么时候全看天定,那孩子也是个叛逆桀骜之人啊,不过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嬴政自言自语道。
外面的风声变大了许多,吹得殿堂内的窗户发出吱呀声,带动着地面上的光晕晃了晃。
“放心,孤王不会怪罪他的。”嬴政意味深长地说道,“反而看他年轻有为,到如今都还未曾成婚,打算给他赐一门上好的婚事,先生觉得如何”
白寻安沉默着没说话。外面的风声渐渐开始变小了,地面上的光晕也稳定了下来。
“臣觉得,此事还须当事人自己决定。”片刻后,他这样说道。
“确实也该如此。”
嬴政也不恼,用颇为赞同的语气,声音低沉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谢阳秋来见见孤王吧,孤王也想问问他一些事。”
原本一直垂眸听着的白寻安动了动,他抬头看着面前坐在床榻上虚弱的君王,许久后才道“臣明白了。”
微微点了点头,嬴政开始挥手示意白寻安退下,然而和往常不太一样,此刻身穿黑红色衣衫的白寻安却依旧伫立在原地。
“臣想了想。”他突然说道。
“陛下当初承诺的,许臣可以随意提出一个要求,臣似乎并不是非常需要,所以这个要求可否转赠给臣的贴身侍卫。”
白寻安微微躬身拱了拱手。
而听完他这番话的嬴政显然也是微怔,随后脸色古怪,又像是笑又像是叹气似的说道“自然可以。”
“先生,还真是爱护自己的侍卫呢。”
白寻安在后退转身离开,而就在他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背后嬴政的声音幽幽响起。
随后,谢阳秋便被召入宫中面圣。
此时的他身材高挑健壮,不再像当初那么青涩了,浑身透着成年男人的气息,看起来稳重极了。
入宫面圣的具体内容白寻安不得而知,只是意外发现,谢阳秋在入宫面圣出来之后,竟不知为何有些躲着自己。
看起来像是心虚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不过他既然还有余力这样躲着自己,那想必进宫面圣是没出什么问题,既然如此,白寻安便不再多管了。
时间逐渐流淌,嬴政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下逐渐好了起来。
重振精神的他并没有因为生了场大病,而打算好好休息,反而相当有事业心地花几个月跑去巡游自己的领地。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安定祥和,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巡游领土的中途,秦王嬴政会因疾病再起,而半路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