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霍行薄原来还没去卧室,一直在楼下等她。
关文慧紧张又担心地望着她,想说什么。
林似先说“关姨, 你去睡吧。”
她一直望着霍行薄。
男人解开了西装外套, 家里的暖气坐一会儿便是舒适的温度, 他慢斯条理地摘下衬衫袖扣。
她没看出他的异常, 但他觉得她很异常。
他微微眯起眼眸看她,像是欲言又止, 表情凝重又严肃。但对上她的眼睛时却又尽量表现出一种十分自然的微笑。
林似忽然很想说, 她已经发现了他的破绽,根本不用再装。
他笑容的背后总有一种牵强。
她问“不是说有会议吗,你有没有骗我”
霍行薄怔住,看了眼关文慧和钱姨。
钱姨识趣地转身进房间,也把关文慧带了进去。
他走到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这么凉, 晚上去哪了”
“是我在问你晚上去哪了。”
霍行薄眯起深邃的眼睛,正要回答, 林似走上了楼梯。
她回到楼上卧室,霍行薄也来到了卧室。
他看见床上的玫瑰花瓣时怔住,很快上前来抱她。
他抱得很紧很紧, 是那么久没有再见的思恋, 也是林似说不出的一种怪异。
她挣脱出来“霍行薄, 你去见了怡岛酒店的服务生,那个拿给我香槟的服务生, 对不对”
霍行薄错愕了一瞬间,很快沉声问她“谁告诉你的”
他脸上是一种诧异,林似也很诧异自己竟然完全忍不住, 连伪装都恶心得伪装不了,那么直白地质问起他。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她该为林家考虑的,奶奶他们都劝她暂时先忍下去。
但她望着霍行薄微眯的双眼,她又十分利落地想,她忍不了啊。
他做的事,她半分都忍不了。
如果没有这几个月的相处,如果没有他们那个没有缘分的宝宝,她也许会觉得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他看上她了,给她下招睡了她。
但现在她接受不了自己爱上了一个手段可怕的人。
霍行薄望着她好久,他抬起下颔扯出领带,睨着她说“我只想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不该是你对不起我吗”林似冷笑,感觉到眼眶有泪水涌出,她冷漠地说,“陈叔叔,我奶奶,我叔叔,还有周丽丽,所有人都在告诉我。”
霍行薄紧盯着她“告诉你什么,我又怎么对不起你”
“是你把那杯酒给了服务生,让她端给我。”
霍行薄眯起眼眸,像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又没那么诧异,仿佛这一刻终究会来临。
他喉结滚动,张唇几次像在组织语言。
林似以为他会反驳,但他竟然说“然后呢他们还说什么。”
她说“你删掉了监控。”
他脸色有一瞬间的惨白。
也是这一瞬间,林似像得到了一种验证,泪如雨下,再也控制不住哭泣起来。
霍行薄来抱她,她从他臂弯里挣脱。他又再次来抱她,她狠狠甩开他手臂。
“林似”
“在怡岛度假酒店,不是你第一次见我,是不是”
他僵硬地说“是。”
林似苦笑着,她又哭又笑,好像把眼泪流干了,也哭得没有了力气。
霍行薄问她“你奶奶还告诉了你什么”
“今年的冬天,你刚回来时在卢音校门外跟踪过我,是不是你从多早开始喜欢我的像他们说的,很早了,对不对”
霍行薄说“很早,四年前,在我第一次看见你弹钢琴时。”
她的眼泪大颗掉落,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动,相反,她更觉得他的恐怖和坏。
霍行薄一直在安慰她,他抱着她说别哭,他又伪善地解释不是他。
“我是很早就对你一见钟情,但那杯酒却不是我给你的。”
林似并不信这种话,他在第一次的时候就解释过了,今晚是她亲眼看到他围堵那个服务生。
“你在酒店里,你们说了什么”
霍行薄顿住,一时没有回答,他像在思考和权衡。
这种无声的沉默被痛苦拉得很漫长。
林似失笑,她笑她自己的天真和蠢。
“我怎么能幻想从你嘴里听到真话呢。霍行薄,我见你的第一次,你那么绅士和高贵。”
林似想起了那个晚上,他从觥筹交错中走向她,高高在上,周身都是高位者的权贵。
“我第一次抱到你时,你也那么绅士地把我推开。我们第一次有宝宝,你也笑得那么开心,好像都是真的一样。”
“当然是真的”
“可你全部都是骗我的如果奶奶和叔叔没有告诉我真相,如果今晚我没有亲眼看到你进梧桐路的酒店”
他并没有想过她亲眼目睹了他进酒店,哑然了好久。
“林似,我没有骗你。给你酒的人不是我,你让我”
“我们离婚吧。”林似说,“我净身出户。”
霍行薄眯起双眼,眸底深邃处惊涛骇浪,紧绷的脸也是一种滔天的震怒。
他沉声说“不是我。”
“我在很早就喜欢上你了,在杨老先生的寿宴上,或者是顾老先生。我记不得那么清楚,但我记得那天的你。你坐在宴会厅的钢琴前弹奏那首巴赫,那天你穿着淡绿色的裙子,笑得很美。”
他说“你问我最喜欢哪首钢琴曲,就是那首巴赫,就是你弹的那首。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没惹过你,也都依着你,酒店的事不是我,但你让我想一想怎么跟你说。”
他比她高了很多,来为她擦眼泪时弯下了腰,他说“我们不应该这样的,就因为一个误会跟我离婚林似,我看过你为我担心,为我笑为我们的宝宝流眼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说得出离婚这种话把我的一切付出当成空气我不明白”
这是一个深情的霍行薄,但林似望着这张痛苦英俊的脸,总感觉心底的信任再难被他撑起。
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望着他淡漠地说“本来就不爱,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霍行薄眼里只有错愕和失望,更是痛苦。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你,也没说过我爱你。怀宝宝是个意外,嫁给你也算是个意外。爱情和我弹钢琴好像区别不大,声部与变奏太多,不会完美顺利地走到曲终。我弹错这个声部又有什么关系,我有下一曲式。所以我放下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主乐章不是的啊。”
她说“我们都这样了,也不会完美地曲终了。”
这一刻的林似在灯下白皙又美丽,但浑身竖起尖锐的刺,像高山之巅冷冽带刺的玫瑰,独自逞强想要渡过这个寒冬。
霍行薄望了她好久,再开口时嗓音嘶哑“你不要这样。不是我做的。我是去见了那个服务生,我是今晚才知道一切。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我怎么跟你说。”
林似冷漠地望着他,忽然就安静地弯腰拿起包走向房门。
“去哪”他一把拽住她手臂。
“我不想跟你呆下去,也没办法跟你过下去。”
霍行薄抱紧了她,林似挣脱不了,崩溃地喊他放手。
关文慧忽然敲响了房门“小似,老太太来看你了,就在楼下。”
“你放手,我要去见我奶奶,我要回林家”
林似挣脱不了,霍行薄还是抱得很紧。
关文慧还在门口催“小似”
“让她滚”霍行薄冷漠地呵斥。
林似错愕地望着他,她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霍行薄,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全无礼貌到气急败坏的霍行薄。
她失望至极,在霍行薄的停顿里冲向房门。
他却大步堵住了门,按下了这座别墅门锁的总控,她再也没办法打开。
“林似”
霍行薄望着她,眼里忽然涌起滚烫的热泪。
他就像一个医生,望着濒临绝境的病人,那样无能为力。
林似读不懂他的眼神。
她在想,他为什么会有眼泪,他有什么资格哭
他仿佛不想让她看到他这种模样,转过身拿出手机打电话“来家里,24小时轮值,外人不许进,太太不可以出。”
“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没有。”
“霍行薄,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种人。”林似说,“我好失望啊。”
霍行薄的眼里只有疲惫和黯然,沉默地看她。
“你冷静一下,我也冷静一下,林似,你让我想一想怎么告诉你。”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离开了房间。
霍行薄回到书房,抽屉里还是那个可爱的小金宝宝。他手指抚过一遍又一遍。
他叫来关文慧“林似是怎么知道的”
关文慧眼眶通红,看他如看一个仇人“你做的事,林家人全部都知道,那天我也听见了。我们都告诉了她。”
霍行薄笑了起来。
是冷笑也是苦涩的笑,他最后暴怒地猛地摔了一盏咖啡。
他把手机里的视频录像扔给关文慧看。
林似在房间里渡过了漫长的夜晚。
霍行薄会让钱姨给她端来饭菜和水果,温热的牛奶。
她不知道李英芝是怎么被赶出霍家的,站在窗前能看见楼下花园和大门外的保镖,在暗夜里全都变作一团漆黑的影子,随时包围在这座巨大的房子周围。
她手机关机了很久,不知道怎么面对林家人。
她既没抓住这段感情,也把林家拖下水了。
一直快到凌晨,林似才打开手机想听一首钢琴曲。
开机后,短信箱里全是未接来电的消息,连远在美国的林子扬都被惊动,打了无数个电话来。
林似害怕面对至亲的人,又想关掉手机,但李英芝担忧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听着铃声不放弃地响了很久,僵硬地按下接听。
“小似”
林似听到老太太和蔼的声音,忍不住痛哭出声,无助地喊奶奶。
李英芝不停安慰她“为什么要沉不住气,你怎么能是他的对手我们就不应该告诉你。”
“他欺负你了吗”
林仲君接过电话“小似,先别哭,听叔叔跟你说。”
“他是因为喜欢你才做那些事,你就当先放下,不要这么着急地跟他撕破脸,好不好”
“你还要考研,不为林家也要为你自己想一想。
我们都知道你难过,林家的事从来没告诉你,你也许不知道,公司几条生产线质检不合格,面临关闭与赔偿。今年三月我拿到行薄的资金后公司有了一定看涨,我跟摩投公司签了一份对赌协议,达不到预期,林氏日化就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了”
林仲君说了很多很多。
林似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听懂了这些,但又情愿没有听进去。
李英芝哽咽地问她“你跟行薄闹到哪一步了”
“我跟他提了离婚。”
李英芝紧张地问“他答应了吗”
“没有。他不承认是他做的。”
电话那头,老太太明显地松一口气,安慰她“小似,我们都想你过得好,也想你实现自己的梦想。你不想考研了吗奶奶是过来人,嫁给谁不是嫁呢,总都要背负些什么。就算不为林家,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也不要跟他再闹下去了,好不好”
林似没有马上答应。
对李英芝,她从来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可她又迈不过自己这关。
她一整夜没有睡。
没有马上回复李英芝,她好想为自己义无反顾活一次。
他们都说知道她难受,可他们只是“知道”,却无法体会她现在的痛苦。
手机到天亮时已经没有电关机了,她也懒得充电,浑浑噩噩躺到了天明。
她就这样强撑着到天亮,最后闭着眼只睡了几分钟,被房门口一阵开门声惊醒。
关文慧端着早餐放到桌子上,眼里的光悲悯。在她要开口喊一声关姨时,关文慧背过身飞快跑出了房间,仿佛害怕看到她。
林似错愕了好久,擦掉眼角的湿润给手机充上电。
窗外的黄角兰在寒风里摇动,又不畏风霜向上生长。
她靠着窗,看了很久。
她终于还是打给了李英芝“公司还差多少钱,要怎么渡过危机”
她妥协了。
为了林家人,她再一次妥协了。
她起身去盥洗室洗脸,化妆。去衣帽间挑了一条及踝的睡裙,浅绿的颜色,舒服的真丝面料,腰肢和胸部都包裹得刚刚好。
霍家的暖气足,她就像在温度刚好的初夏里行走。
她打通了霍行薄的号码“你能进来吗”
“好。”
电话的男声是嘶哑的状态。
林似一直望着房门,直到看到进来的男人。
她才发现霍行薄眼眶底下是一团青色,眼眶里也有红红的血丝。
他还穿着昨晚的白色衬衫,也许是坐了一夜,臂弯和后背全都是折痕。
这太不像他,他是无法接受衣服起褶皱的。
林似也不爱再去想这些,她说“对不起。”
这显然在霍行薄的意料之外,他不解地望着她。
“我昨晚太生气了,也太冲动了,我不该、不该说离婚的话。”林似紧紧攥住床单,她坐在床上,仰起脸望着他,“真的不是你吗”
“不是。”
“那能抱抱我吗”
霍行薄虽然错愕,但也还是上前抱住了她。
林似圈着他腰,白皙的手腕又落在他肩膀上,她圈着他脖子说“对不起,就当是吵架吧,吵完过去吧。”她仰起脸来吻他。
她感觉到霍行薄无动于衷。
他像在一种巨大的错愕里,也在一种悲伤里。
好久之后,他拿下她手腕。
林似却在这瞬间愣住,有一滴泪掉在了她脸颊上。
那是霍行薄的眼泪。
“你奶奶还是你叔叔给你打电话了,让你跟我道歉,对不对”
她来不及感受他的眼泪,被他拆穿,她一瞬间又把他当成了仇人,用冷漠武装起自己。
“林似。”霍行薄来抚摸她脸颊,忽然将她狠狠抱在怀里。
林似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他快把她揉进胸膛里。
她听到他很忽然的声音。
像否定了她十几年的声音。
把世间最残酷的丑陋都说尽的声音。
他说,是林家。
“你奶奶。”
“是你奶奶。”
“林似,给你那杯酒的是你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一直都很深情啊,是作者让你们误会他了,哎,心疼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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