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回到圣音女中, 还是按部就班地过学校生活。
周明秀先生死亡事件,满海宁城这么动,全国也在谴责加动, 最终也没有达到严惩凶手的目的。
但不知道怎么操作的, 后来珍卿就听说,租界工董局做出让步
他们答应多提拔一些华人探长,来改善租界治安, 维护华人的人身安全和切身利益。
周明秀先生被害案,这样不了了之以后,珍卿发现学校的同学, 思想上明显两极分化。
在自己的国家里, 却要被当做三等公民对待,这种屈辱感让不少同学,觉醒了爱国主义。
有人觉醒了爱国主义,这是好事。
但也有一部分人更加悲观, 更加恐洋。
他们自己作为中国人, 而觉得中国人不行,觉得中国样样都落后腐朽,压根不是洋人的对手。
这一种人, 于是干脆全面投降,光明正大地崇洋媚外。
珍卿隔壁宿舍的宣安琪,就是后一类人。同宿舍的唐兆云也是一样的。
不过珍卿她们这间宿舍里, 爱国派要多一些, 唐兆云虽也崇洋媚外, 倒不像邻舍的宣安琪那么露骨。
宣安琪早年在国外上过学,外国的教育背景,体现在她的一言一行中。
听她们同舍的人说, 宣安琪在宿舍里,跟舍友只讲英语、德语,而一点不讲中国话。
别人跟不上她的语速,听不懂她说的话,她反倒以此获得优越感似,骄傲得不行。
宣安琪穿的衣服除校服之外,其余一律穿洋服,鞋子尽是皮鞋、球鞋、凉鞋。这一方面,珍卿同宿舍的唐兆云,也是一样的风格。
宣安琪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病,一定要上西医院,治好了回来一定会跟人大讲,说西医多么先进科学,而中医多荒唐愚昧,一点也不科学,早就该把中医废除。
诸如此类的举动,简直不胜枚举。
在后世的中学里面,你很难想象身边的同学,会这么露骨地崇洋媚外,而且以此获得优越感。
珍卿的好友梁玉芝,长着一颗强壮的中国心,最见不得唐兆云宣安琪这种人,有时候听到宣的刺耳言论,免不了跟她争辩抗议。
但是在这圣音学校里,像唐兆云这样的人,数量真的很不少。
所以,梁玉芝跟人吵架的回数,那是有增无减的,越来越像个炮仗一样,沾一点火星子她就炸了。
珍卿不喜欢崇洋媚外的人,但她也没空总跟人打嘴仗。
在她一门心思画画时,办这个学堂的天主教会,有一个大教士到中国传教布道,正好也来圣音女中做演讲。
这一天,那位大教士演讲完以后,就问满礼堂的学生,有谁愿意忏悔受洗,现场就行入教礼的。
然些就有一些女学生,扬言说自己开悟了,愿意现场接受洗礼,这就算加入教会了。
珍卿同宿舍的曹汉娜,她自己信教,平时跟珍卿也很交好,就总撺掇珍卿也入教,她总觉得入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大教士继续问,谁还要忏悔受洗时,珍卿正在犯困,眼睛睁得骨碌碌,其实简直快要睡着了。
没留神被曹汉娜拉着站起来,就见曹汉娜高举着手,跟那些教士修女高声地说,我的同学ra也愿受洗。
ra就是珍卿的德文名。一瞬间,珍卿受到全场的注目。
曹汉娜扯着珍卿要往外走,这时也有带着微笑的修女,过来接应珍卿和曹汉娜了。
珍卿登时吓得瞌睡虫儿全跑了。
她连忙掰开曹汉娜的手,赶紧跟上前拉她的修女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是同学太热情,帮我喊了一嗓子,我自己没有想入教啊。”
说着,她扭头瞪曹汉娜一眼,这女孩儿平常温温油油,没想到这个场合里面,冷不丁替她作起主张来了。
原本笑得慈怜的修女,笑意立刻从脸上消失了。
珍卿是没有注意到,连讲台上演讲的大教士,听说是这么个缘故后,也不太友好地瞅她一眼。
到了这一会儿,曹汉娜还犹不罢体地跟珍卿讲,入教怎么怎么好的,极力劝说她入教。
而这次大会结束以后,校长露易莎和其他修女,也轮番地劝过珍卿进教。
斋务长露易莎,还总叫珍卿去她房里祷告,絮絮地跟她说进教的益处。
珍卿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这些外国人,为什么一定要劝人进教。就好像只有进教以后,你才能变成一个好人。
她骨子里真是中国人,中国的神仙她不管信不信吧,还是觉得比较亲切的。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个事,才让珍卿意识到,关于入不入教这种事,竟然给她带来不小的影响。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珍卿跟梁玉芝一块去上课,中途去拉了个粑粑。
珍卿方便完回来的时候,就见梁玉芝跟三个女生打起来了。
她赶紧跑过去拉架,却被那三个女生,当作是梁玉芝的帮凶,乱战之中也把她捎带上了。
最后,莫名就变成五人混战。
她们的斋务长露易莎修女,还有新上任的神父校长克雷恩胡,远远看见这里的情形,赶紧跑过来止住她们。
然后就把她们五个女生,提溜到了校长办公室。
原先那位索菲亚校长,上个月宣布身染重疾,已到了不能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步,需要立刻入院治疗。
然后,就由这位克雷恩胡,很快地走完入职程序,接替了圣音女中的校长职务。
克雷恩胡长着炎黄子孙的面孔,脸上却是西洋人冷峭矜持的神情。
他这一副形象,让人看在眼里,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珍卿猜测,这大概是比较早期的香蕉人。
克雷恩胡校长,是跟上回在学校宣讲的大教士,一同回到中国来的。
而且听说,他是承蒙那位大教士推荐,才得以担任圣音女中校长职位的。
对于五个女生的打架事件,这个新近走马上任的胡校长,闹出了非常大的阵势。
他请来一大票校领导,让陷入混战的五个女生,一个个交代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原来,梁玉芝怀疑那三个女生,又在背后讲她的坏话,就跑上去跟人吵架。
然后那三个女生中的一个,说谁要是说了梁玉芝的坏话,谁就是“biǎo子养的”。
好家伙,为了一句“biǎo”子养的,她梁玉芝发了疯似的,跟三个人大打出手。
珍卿事后才晓得,梁玉芝的生母是个“ji女”,她听不了这个字眼儿。
讲明了事情的原委,然后胡校长跟校领导,私下商议了一会儿。
再把珍卿五人叫进去时,胡校长当着一众校领导的面,很是轻描淡写地宣布
梁玉芝品行恶劣,屡事兴端,欺侮同学,败坏校风。
若不对其加以严惩,不足以清正校风、维护校纪。
于是经过校方慎重决议,决定开除梁玉芝的学籍。
而杜珍卿作为同学,对梁玉芝欺侮同学的恶行,不但不施以及时的劝谏阻止,反倒助纣为虐。
除了口头训教警诫以外,还予以记大过的处分。
而那三个女生,不晓得有什么背景,竟然只是口头训教一番,别的什么处罚也没有。
胡校长这个骚操作,简直把珍卿给整懵了。
打架滋事的屎盆子,不能随便叫人扣在头上,她当时还试图据理力争一下
可是铁面无情的胡校长,不给珍卿说话的机会,宣布完了事情,说会通知她们的家长,然后就把她们轰出去了。
梁玉芝的家长过来,会直接把她领回家里去。
而珍卿的家长过来,也要接受校方的训斥教育。
珍卿心不在焉地往外走,学校的杂务官柏寅堂先生,这时候却站出来说话了。
柏寅堂先生的声音很焦虑,但是向胡校长进言,语声还尽量地克制着。
他说不赞同胡校长,对杜珍卿同学所做的裁决。他说杜珍卿同学,明显是被无意裹挟进去,不是成心寻衅造事。这位胡校长叫他不必再说。
珍卿和其他人,都从校长室走出来了。
那三个女生装乖不讲话,梁玉芝还是气焰不减。
她故意高声大气地嚷就这尼姑庵一样的破学校,她早就不想待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随便踅摸一个学校,都比圣音女中好一百倍。
嚷嚷完了以后,梁玉芝抱着珍卿,道歉道个没完,还说这样的学校,珍卿也是早离了早好。
到时候珍卿换了新学校,务必要告诉她一声,她每个月要给她寄钱,以作为连累她的赔罪方式。
珍卿这一会儿,实在是懒得理她。
对于校方的处置结果,珍卿一开始觉得愤怒,一会儿又觉得荒谬。
想到最后,却都归于平静坦然说一千道一万,经了这一遭事,姑奶奶不跟你们玩了。
耽误了一节课的时间,梁玉芝既已被开除,自然不用再去上课。
珍卿是被记大过的人,她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的,一点看不出伤心难过。
她回到宿舍换了运动服,准备上第二节体育课。
杜教授和谢董事长,听到学校打的电话,觉得事情不太对,两人都放下正事,一道过来的。
他们来了以后,直接被请进校长办公室。
这位胡校长一听他们身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杂务官柏先生,为什么气极败坏地,阻止他给杜珍卿记大过。
谢董事长的身价不凡,而且因为灾区奔走的义举,在商人中的声望如日中天,非可等闲视之。
克雷恩胡校长,虽然回到中国没三个月,但对谢公馆和谢如松的大名,那也是如雷贯耳的。
他坐着跟二位家长谈话,心却是提着的他哪晓得那个黄毛丫头,是谢公馆的五小姐,谁也没听她说过啊。
谢董事长和杜教授,过来找珍卿的时候,珍卿正在操场上练习长跑。
公历十二月的天气,浑身跑得热乎乎的。
教体育的朱先生,把珍卿从跑道上叫出来,他陪着珍卿一同到外面见家长。
阴晦而平静的矮天下面,站着光彩照人的谢董事长,还有衣冠楚楚的杜教授。
这两人的穿戴和风度,都已经比较惹人注目,而他们还带了秘书和听差的。
而学校的杂务官柏寅堂先生,还有两男两女四个中国教员,还陪同在后妈和杜爸的身边。
这样的气势排场,就像有大人物来校视察,有些路人不由驻足张望。
等珍卿跑到他们跟前,朱先生也跟着跑过来。
柏先生拍拍珍卿脑袋,殷勤而热切地说
“杜珍卿同学,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她在学校孜孜以学,谦谦以友,同窗喜爱,师辈激赏,不愧为大家教养”
这位柏先生笑意忱忱,他那斑白的短胡子,似乎也在手舞足蹈,表现自己的喜悦热情。
谢董事长也客气地微笑。
但她那种笑俨然不够热情,倒像落在枝梢的浮絮,微风一吹,就能立刻飘散了。
杜教授拉着珍卿,走到一边去说话,没料到柏先生的秘书,期期艾艾地跟上来,似还想跟这父女二人交流一下。
杜教授礼貌而坚定地说“先生,鄙人跟小女要谈话,能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吗”
那位秘书先生点头哈腰,有点讪讪地退到远处。
杜教授握着珍卿的手,殷殷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校长说你在学校打架,要给你记一个大过。说叫我们带你回家。
“可是我们来了以后,忽然又变了口风,说是已经查明真相,你与打架之事无涉,是被舍友无辜卷进去的。
“珍卿,爸爸现在要听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珍卿看着杜教授,说“事情经过,我回去再给你们讲。但我就想问一句,爸爸,你是真心疼我吗”
杜教授听得莫名,还在纠缠地问珍卿“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先跟爸爸说明白。”
珍卿看着他哼了一声,说“总之,我没有做亏心事。这学校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我想换一所学堂念书,你就直说,你帮不帮我”
杜教授正犹疑着,谢董事长大步走来。
她解开身上的羊毛披肩,给珍卿围在肩膀上珍卿只穿着一身运动服。
谢董事长捧着珍卿的小脸,怜爱地说
“闺女,你在风地里站半天,回宿舍换上厚衣裳,再喝上两杯热水,别弄伤风了。其余的事,自有父母帮你照管。”
珍卿看谢董事长不动声色,话音里却在安抚她,不由眼睛一亮。
她心想,后妈总是个明白人。后妈办事她是放心的。
珍卿带着老妈子走了,谢董事长看向柏先生,笑得一派自然客气,说
“柏先生,小女自幼娇宠,在贵校寄宿学习,听闻颇烦师长劳心,作为父母,着实感激不尽。
“遗憾的是,家人都说自从小女寄宿以后,这半年跟家人情感生疏了,她哥姐不想再叫小妹住堂,而该找个僻近学堂由她走读。
“柏先生见笑,我也是岁数大了,总想儿女常在身边,尽享天伦之乐。这回适来贵校,正好给她办好退学,给贵校添麻烦了。”
柏先生愕然失语,然后小心解释
“谢董事长,若是为打架的误会,事前在公事房,不是不是已经解释清楚
“这件校园事件,实与令嫒无关谢。董事长,这都是一场误会,本校有失察之过,还请谢董事长,慎重考虑”
柏先生暗觉苦恼之极,杜珍卿同学从来圣音,从未听说她是谢公馆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个大学教授的女儿。
而柏先生,也是听一位理事说的,说杜珍卿同学,与他们一位慷慨的捐赠者列基富先生,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所以那位理事交代柏行生,需要照顾一下这个学生。
这一朝谢董事长闪亮登场,人们才晓得杜同学身世不凡。
不但校方有的人对珍卿格外殷勤,连同学们也变得空前热情。
下了第二节课的时候,同班的不少同学,都过来帮珍卿打包行李,叽叽喳喳地和她聊天。
珍卿去给梁玉芝拉架时,对珍卿无差别打击的三女生,上来先是诚恳地道歉,然后也帮着珍卿收拾东西。
珍卿的一些文房用品,都是自己收拾的。
她把不方便带走的小玩意儿,比如零碎的墨水纸张,还有拆开的雪花膏、洗头膏等,分给了室友和同学们。
连根本不与人交际的施祥生,珍卿也把她攒的报刊留给她。
施祥生是个孤僻的人,平时像个神仙一样,完全不跟任何同学交往,就是喜欢看书籍报刊。
珍卿收拾好东西,梁玉芝拉着她道歉。
珍卿对她感观很复杂,但也没有跟她说难听话,只劝梁玉芝以后要收敛脾气。
谢董事长带了秘书过来,退学的一应手续,不到一个小时就办好了。
珍卿收拾好东西,同学们已经被赶去上课。
佣人们帮她提着行李,谢董事长拉着珍卿向外走。
还是柏寅堂先生和四个中国教员,殷勤地把他们送出校门。
柏寅堂先生送走一家三口,跑到克雷恩胡校长的办公室,捶胸顿足地跟他说
“胡校长,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学校的前程重要去跟谢董事长致歉服软,就能平息她的怒火,何乐而不为
“他们这种世代经商的人,个个都长着三头六臂,冷不丁给你设点障碍,就能让你焦头烂额。”
克雷恩胡校长一派坦然,刚才他已经想明白了
“我们是德国天主教会学校,圣音女中是在德国注册,落地在租界里面,根本轮不到中国政府管。这是天主关照的地方。
“中国商人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插手圣音女中。如果他们胆敢倒行逆施,干涉圣音女中的教育活动。
“我会敦请德国使馆与他们交涉,维护德国学校的合法利益从来只有中国人畏惧洋人,没有洋人畏惧中国人的
“像杜珍卿这种,愚昧不知归化的野蛮人,我应当再示强硬,也将她开除学籍的。可我们以天主的旨意来办教育,本应感化这些愚蛮之人”
柏寅堂先生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愁眉烦恼,无可奈何之极。
中国是个半殖民地,这里面势力错综,比哪个国家地区的事都复杂。
这个克雷恩胡,真以为在洋人的势力范围,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想他柏寅堂没有在教,在圣音女中,只做了个小小的杂务官,大大小小任何事都管,相当于是个救火队长的角色。
天天劳心劳力,累死累活的,人们暗地里还戏称他为“帮闲”,在洋人面前一点地位都没有。
算了,跟姓胡的这个愣头缺弦的货,讲也讲不明白的,他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跟父母一起坐上汽车,珍卿回头向后看,圣音女中越来越远。
珍卿这一会儿,才跟父母两人,讲了整个打架事件的经过。
谢董事长柔声安慰珍卿说“德国的教会学校,确实太过古板苛刻,退学也好,母亲再给你寻个好学校。”
杜教授也叹着说
“其实德国学校,办教育还是严谨的,不过,管理确实专zhi严苛
“那位胡校长太自以为是,仗着教会势力,不把自己同胞看在眼里。”
珍卿溜了杜教授一眼,总算还没有傻到底,没到如此境地,还一味夸德国教会学校好。
谢董事长瞅瞅父女俩,揽着珍卿笑说
“我看小妹在圣音,着实太闷,不必急着再叫她上学,再有一个来月,就是农历新年。
“志希,不如让小妹在家,好好休养一阵,我跟她哥姐若是有空,带着她出去散散心。”
就见杜志希一解愁颜,满含感激地拉着老婆的手,挺动感情地说
“如松,多亏有你,亏你一片慈母之心,事事帮我计较在前。要不然,我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不晓得怎么养女儿。
“如松,我是不信神灵的人,有时候也忍不住,要跟过路的神仙们祈祷,以后我们无论遇到什么风波,都能顺顺应应过来,一辈子相守”
默默地当背景板的珍卿想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像谢董事长这种大女人,还就该配温柔小意的杜教授。
杜教授也热衷于表达,挺愿把对老婆的爱意和谢意,表露在形色和言语上,而谢董事长还真吃他这一套。
珍卿看他们温情脉脉,觉得自己像个电灯炮,就调开目光不再看。
谢董事长清清嗓子,回头又拉着珍卿说
“你四姐上的培英女中,去年一直闹动,教员也有不少离职,我先前还想让惜音退学。
“现在一切都平静下来,培英的教育倒越办越好了,风气也越来越开化。
“志希,我看不如让小妹,明年去考培英女中。两姊妹一起上学,相互照应也不错。”
说着又扭头来问珍卿“小妹,你跟四姐一起上培英,好不好”
珍卿张了张嘴,实在装不出欢天喜地。
谢董事长倒也看出来,不以为意地说“你跟四姐,差了三四岁,不会在同个班级的。”
珍卿应了两声。
回到谢公馆以后,谢董事长跟大家说,珍卿在圣音女中,被条条框框束缚得太闷,现在已经给她退学,明年叫她直接去考培英女中。
没有刻意提这个打架事件。
其他人倒没啥子意见,只有陆惜音老大不高兴,闹着说不想跟珍卿念一所学校。
但不管陆惜音怎么闹,都不会影响长辈的决断的。
珍卿回到家里以后,除了吃喝玩乐的事,就是上心画葫芦七子的连环画。
随着天气渐渐冷下来,大家休闲娱乐的时候,都去一楼那个有壁炉的内客厅。
珍卿有时候也去看点闲书就是杜教授给她寻摸的那些名著。
在谢公馆闲居一个多礼拜,陆三哥出差回来了。
听说珍卿被卷入打架事件,并且顺势从圣音女中退学,陆三哥倒没有说什么。
他就是帮着杜教授,给珍卿张罗了个家教,主要给珍卿补习英文姐的培英女中,是美国教会办的学校,以后英语会比较重要。
转眼就到了公历十二月末。
眼见就要到新一年元旦,谢公馆出门在外的人,都要回到海宁团聚。
管家和佣人就忙着置办东西,让谢公馆的人过一个热闹的公历新年。
这一天,珍卿也跟着封管家出去逛。
没想到街市上人流如织,还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各种阶层的人举着横幅、拿着小旗儿,嘴里大喊着“收回主权”之类的口号。
带着珍卿出来的封管家,见街市上人潮涌涌,实在混乱,就让胖妈带着珍卿,找个地方先避一避。
待会等他们东西买齐全了,就要赶紧回到谢公馆,免得被裹在人流里出什么事。
现在,各大报纸上都在大肆鼓吹,说要趁着大革命的高潮,趁势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废除清政府应许的屈辱赔款,还说要一举收回海关税权,还想收回各地的租界,云云。
全国很多重要城市,现在都在宣讲动员、动请命,声势闹得珍卿这种资深宅家人士都晓得她最近在家疯狂画画,连报纸都没怎么看了。
珍卿看旁边有一家书馆,就到书馆去买水彩纸和颜料。
没想到账台结账的时候,竟然遇到唐兆云和曹汉娜。
她们两个也是临近元旦,才结伴出来逛一逛。
这三个往日的同舍学友,在街上巧遇,自然是欢天喜地,赶忙找到一家咖啡馆,三个人兴匆匆地坐着说话。
珍卿一听之下,才晓得原来唐兆云快结婚了,一旦结婚肯定就要退学了。
曹安娜跟珍卿大抱怨,自从梁玉芝被开除,而珍卿又自己退学,宿舍里新搬来的两人,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一个是简直像个公主娘娘,受不得一点重话,别人言行稍有一不留心,她不是默默垂泪,就是自己生闷气。
一个却过分不见外,通常不得别人的应许,就拿了人家的东西用。
她满口说她不跟大家见外,大家也不要跟她见外,她的东西大家也可以随便用。其实别人一用她的东西,她就找尽理由发脾气。
还有那个施祥生,整天不是埋头看书,就是郁郁寡欢的,就像红楼里说的贾迎春,那就是个会喘气的死人。
曹汉娜说,今年唐兆云在还好,若明年她也不来上学,她真怕自己会活活闷坏。
唐兆云劝解曹汉娜“汉娜,我看你也不必闷闷不乐,听我哥哥说,圣音到明年,未必还能复学。”
珍卿就问怎么回事。
唐兆云和曹汉娜,你一言我一语地,给珍卿解说了其中的缘故。
原来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国民政府发布一个法令,叫私立学校教学规程。
这个规程,要求所有私立学校,都须在元旦之前,主动向国民政府注册备案,要不然就视同无照办学,会依法予以取缔办学资格。
圣音的那位校长克雷恩胡,压根没理会这个法令,他说这里是租界,轮不着中国人来插手,压根没把政府法令放在眼里。
结果不晓得怎么闹腾的,租界的洋人竟默许国民政府,对不服法令的圣音女中进行制裁。
至于怎么制裁的,唐兆云和曹汉娜说不太清,总之现在圣音女中处处受挫,听说教育经费也断层了
曹汉娜一家人都在教,她家里跟圣音女中,还有德国天主教会关系都很密切。
圣音女中放完假后,若是不能再次开学,曹汉娜的处境会比较微妙的。
这一会儿三人吃着糕点,珍卿问唐兆云“你婚期怎么这么仓促”
唐兆云满口地抱怨着,说是因为她的未婚夫,整天没事就给她送礼物,天天想约她出去玩。弄到邻居都说闲话,说他来得太勤快了。
然后两家长辈都说,他们感情这么好,不如早早完婚,也免得她未婚夫天天惦着她,简直要得相思病一样。
唐兆云还跟珍卿两人,秀着身上戴的首饰,说手上戴的镶红宝的镯子,戴着沉甸甸的太压手,也不怎么好看,要不是为哄婆婆高兴,她才不会戴呢。
唐兆云虽说有点凡尔赛,可她满脸洋溢的幸福感,让曹安娜和珍卿,都真心替她高兴。
唐兆云把请帖给珍卿,说
“公历一月六日的婚期,就算你也要赶这天结婚,也要给好朋友捧完场,再回去结你的婚。
“杜同学,你们谢公馆家大业大,门槛太高,若是没在街上遇见,我也不敢登你的门。
“可是既然遇到了,那就是上天的意旨。我和米斯特李是虚席以待,敬候光临。”
珍卿笑着接过请帖,说准定会去的。
然后,珍卿就问唐兆云,婚礼的具体议程,唐兆云说得兴致盎然。
唐兆云生活比较西化,婆家那里说愿意尊重她,要在教堂举办一个西式的仪式,然后会去浦江宾馆办酒席会亲。
说着唐兆云结婚的事,也听她讲了她未婚夫的事。
唐兆云的未婚夫李先生,在海宁海德唱片公司供职。
李先生在公司灌音部做总编辑,是个能写词作曲、还能监制灌片的才子型能人。
唐兆云平素喜爱唱歌,她未婚夫李先生,之前还给她写了一首歌,现在正准备给她灌唱片。
同窗旧友不期而遇,坐在一块儿任情谈笑,直到佣人们来找了,她们三个才依依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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