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流萤和谢枕石闻言皆是一惊,下意识的往门前看。
因为急雨,外头本就潮气蒙蒙的,再加上天黑,更是瞧不出什么,只能通过檐下细纱灯笼透出的微光,隐隐约约看见人影拉扯晃动。
而外头的谢弥山则轻轻点头,朝门前更跨近一步,颇为客气的轻扣门扉,低声道“流萤,你还没歇下啊,适才听下人说这里漏雨,怕惊扰了你,特意来看看,若是实在不行,你就先移到别的院子去住。”
说着,他抬了抬头,极力想要瞧清屋内的景象,面上的表情则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两人此时终于敢确定谢弥山真来了此处。
温流萤心中突突直跳,她极力压制着慌乱,出言婉拒“我这屋里应当是没事的,而且我已经歇下了,适才不过是被下雨声吵醒而已,劳烦三哥跑这一趟,深夜多有不便,就不请三哥进来了,三哥快快回去歇息吧。”
这几声三哥,叫得干脆而熟练,没被谢弥山的突然造访惊醒的谢枕石,酒意霎时醒了三分,神情更是一言难尽。
他略一迟疑,偏头望向温流萤,似在无声的询问她,是不是不但将对他的喜欢转移到了他兄长的身上,连独特的称呼也一并给他兄长了。
“那我便不进去了,就让侍女们进去仔细查看一番好了,省的错漏了何处,等会儿雨越下越急,恐怕要闹得你一夜不得安生。”谢弥山又开了口,大有今日必须要命人进去查看的意思。
他说的于情于理,连迁就的法子都想出来了,若是温流萤再推脱,反倒有刻意阻拦之嫌,她咬了咬唇,思索着阻止旁人进来的法子。
谢枕石和她的想法不同,无论是她与谢弥山的婚事,还是今日的这一场对峙,都让他急于寻到一个宣泄的当口。
他今日来此处的确不光彩,甚至是见不得人,但不管是酒醉给了他些勇气,还是这股子不甘情绪早在他心中压了许久,正赶在现在发作出来,反正他都来了,他来是因为他突然发觉,从前认定的这桩婚事,此时却再也忍受不住。
他受不了温流萤要嫁给他兄长,受不了她要同别人举案齐眉,甚至受不了她嘴中的那声三哥,压根不是在唤他。
他往门前走了两步,手指攀上门闩,心中积攒着一种冲动,此时就出去同他兄长说明。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的不堪,自认为为了谢家替他兄长迎亲是情理之中,更后悔当初的桀骜不恭,自认为哄一个小南蛮子回京更是易事一桩。
温流萤瞧出他要出去的意图,立即上前拉住他的腕子,朝他摇了摇头,继而轻咳几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对着外头说道“三哥,不必叫她们进来了,我有些不大舒服,也不想动弹了,还是明日再着人来查看吧。”
话罢,她压根不等外头人回应,便吹灭了屋内的蜡烛,适才还散着光亮的房间顿时漆黑一片,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摇晃,将檐下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黑暗之中,谢枕石无声的看着她,她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亮,衬着外头微弱的光晕,泛出细碎的光芒,但不同的是,其中更多了些难掩的倔强。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腕上,是他熟悉的触感,但他却莫名的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从前那个仰着面笑的小姑娘了。
温流萤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谢弥山也不再好要求进去,他略顿了顿,十分好说话的应道“那你好好歇息,你的侍女去取接雨水的东西,大概马上就要回来,你若是有事,一定要让她去叫我。”
“好,多谢三哥为我操心。”温流萤不敢放松,等听到外头的人一一离开,脚步愈发愈远,她才算松了口气,缓缓松开拉住谢枕石的手,也不再同他攀扯,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从前在江南时,她喜欢谢枕石的无微不至,喜欢他处处都能为她着想,帮她解决各种麻烦,但等真正见识了他的真面目,才发现当初她喜欢的果然皆是虚假。
他满身傲气,哪里会真的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他觉得自己没错时,便能肆意欺骗她,觉得自己有错时,还以为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便能叫她回头。
她突然就觉得,以前是她要求太低了,他这样的人,哪里当得起她全心全意的喜欢
谢枕石看着她离开,似乎也觉察到什么,他什么也不敢辩解,更是没什么可以辩解,只能默默拉开房门离开。
他混混沌沌的出了她的院子,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却没发现月门后站着早已离开的谢弥山。
“你还真的一声不吭的回来了,还如此急不可耐的去了她的院子”谢弥山骤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冷意。
谢枕石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看见谢弥山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手中的伞微微抬起,目光一转不转的看着他。
他霎时变了脸色,片刻之后又反应过来,心中再起涌起适才要开门时的冲动,毫无惧意的对上谢弥山的目光,唤了声“兄长”。
他的反应太过反常,没有定点儿被发现的难堪,反倒还有些坦然与平淡。
这是谢弥山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皱了皱眉,打量着谢枕石湿漉漉的衣裳,言辞讥讽“谢枕石,你真是好大的出息,你不知道这院子里的是你什么人吗”
“知道,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人。”谢枕石几乎是从鼻腔内挤出这么一句。
疾风骤雨还未停,雨水当头浇下,顺着他的脸颊和发丝滑下来,他的锦衣已经是湿到不能再湿,淋再多的雨也是一样冰凉的触感,他以前最讨厌这样潮湿的下雨天,但现在只觉得麻木。
“你从江南带回来的人”谢弥山不屑的轻嗤,“莫非你是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跟我说,你要替我去迎亲,解决温家这桩难事,怎么现在反悔了”
“对,我反悔了,不想让她嫁予你了,不想让她沦为谢家追名逐利的垫脚石了。”
这话在心里藏了太久,猛然说出来的感觉,并不像谢枕石想的那般畅快,这事对于他来说实属两难,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叫他难过。
“好啊,不想让她当垫脚石了,真是极好的想法。”谢弥山笑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始终端着几分温和,而是彻底撕破脸的坦荡,“但是你有什么资格决定这样的事情”
他越是生气,面上的笑意就愈发浓烈,手指死死地攥住伞柄,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接着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谢家择错了主子,本就惹得新帝不满,后来父亲去世,谢家更是一蹶不振,我为了守住谢家,艰难应对那些鼠辈的明枪暗箭,对着从前平起平坐的人低眉折腰,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能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都是我争来的、夺来的,你现在觉得这些阴谋算计入不得眼了,从前你端着谢家公子的架势耍威风的时候,怎么不来同我说这些呢”
他从前要维持同他的兄弟情意,这样的话基本不曾说出过口,这会儿气极了,再也没了顾及。
谢枕石的薄唇紧紧抿着,脊背挺得愈发笔直,沉声回应“所以从前是我错了,往后我会寻别的法子保住谢家,您不是要我去边塞吗,我去了,而且打定了要解决那处祸端的主意,父亲能死在战场上,若是需要,我自然也能。”
“你倒是肯狠的下心,那你知不知道,父亲虽然是死在战场上,却不是为战事而死,不过是权柄更换的牺牲者、新帝要巩固势力的工具罢了。”谢弥山脸色愈发难看,他似是自嘲的笑了两声,又带着释然的说道“不过怎么死的倒也无所谓了,左右要守住谢家的门楣,还不是要为新帝效忠”
这样的隐秘,是谢枕石第一次听见,他以为的战死沙场,不过是另一场权力争夺,他悔恨此时才知道,更悔恨当初的天真。
他再也平静不下去,顶着急雨睁大自己的眼睛,想要彻底看透谢弥山,但他看到的那双眼睛太擅长隐藏,以致他连细枝末节都未曾发现,只是梗着脖子问道“所以新帝应当是谢家的仇人,而向仇人卑躬屈膝,就是咱们保住谢家的法子”
“你若是有旁的法子,倒是尽可以去做,只是可惜你什么也做不成。”谢弥山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复又道“恐怕你还没得到消息,温流萤的父亲私藏官银的罪名果真是被陷害的,知道陷害他的是谁吗”
他顿了顿,试探性的审视着谢枕石,“是江南的地方知州,听说你从前还命人截断过他女儿进宫的门路,但是事不遂人愿,他女儿还偏偏进宫了,而且已经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后妃,你若是有本事,不如想办法对付他,为温止言洗清冤屈。”
谢枕石双手握拳,连腕子随着他的用力而往下流血也毫无察觉,只道“我自然会帮温世叔,至于阿萤,她不该嫁予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愿称谢弥山为诡辩学家,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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