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石闻言猛地抬头, 在前头的高树下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不是旁人,正是月多未曾见过的谢弥山。
他长身玉立, 从容的站在那儿, 林梢间斜射下来的日光正照在他身上,使他周身多了些轩然霞举的风采。
“瞧瞧,想来是在江南隐瞒身份的日子过得不错, 恐怕连自己真实的身份都已经忘了。”谢弥山用平静无波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了个遍,嘴角扬起几分嘲弄的笑意。
谢枕石浑身紧绷着, 并不回应, 只是以同样坦然的眼神同他对视。
“这是”钟子衣在旁来回望着两人, 嘴唇几度张合, 却直欲言又止。
他能在两人身上瞧出几分相似, 基本可以认定眼前的人就是谢枕石的兄长。
“子衣, 你先回去吧。”谢枕石神色未变, 但经他这句,有些回过神来, 如临大敌的状态渐渐放松下来。
他朝着谢弥山略拱手, 虽尽了礼数,却是格外疏离的态度,“再怎么隐瞒身份,再怎么难找,不也叫兄长找到了吗。”
“是啊。”谢弥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坦言道“说实话,若不是你有意放出消息去, 只怕我还真寻不到你。”
说着,他侧目乜了眼身旁跟着的周安,“周安紧随你后来到江南,可是找了许久都不曾找到你。”
“是小的无能。”周安面上攀上些难堪,连狡辩都不曾狡辩,只是味的认错。
没人在意他作何举动,两人动不动的望着彼此,还在无声的对峙着。
谢弥山能感受到,他这个弟弟,和从前不大样了,那份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对于他的敬重,这会儿却看不见了,而光华万千的眸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敌意。
他觉得好笑,不知道这个以前在他面前牙牙学语的稚子,哪来的这份倔强,就凭心里那点儿无知无畏的勇气吗
谢枕石能看懂谢弥山眼中对他的不屑顾,也知晓这轻蔑的由来,若是搁在以前,他得拿出强硬百倍的态度回应,让旁人知晓他的厉害,但在谢弥山跟前,没有这个必要,也无需如此。
因为他明白,谢弥山太了解他,甚至知晓他所有的弱点和不足,他装的太好也无用,索性直直白白的表现出来。
“近来的确是长本事了,能凭己之力将温止言救出来了,怪不得当初敢带着温流萤离开呢。”谢弥山又往前走了两步,原本落在他肩上的光,转而照到他的侧脸上,装点着那张琼林玉树的面容。
“将人救出来之后呢,打算如何”谢弥山接连发问。
说实话,当初他的确是低估谢枕石了,没想到他能如此豁的出去,他有些后悔在谢枕石离开之后,没有派人立即将人抓回来,如今才会有超出他预料的事情。
谢枕石扬了扬眉,只应“自然是让温流萤回到从前那样,让温家也回到从前那样。”
他愚钝无比,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向,只想着回到从前,如果切都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兴许有些事情当真可以重来呢。
“好啊好啊。”谢弥山的语气格外缓慢,被刻意拉长的音调,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温家是百般顺意了,那谢家呢你倒是尽心尽力帮忙了,那他们又怎么回报你,会尽力帮助谢家拉拢江南商户,完成皇帝给咱们下的圣旨吗”
谢枕石摇摇头,应的淡然“我带阿萤回来,救她父亲出来,从来都不是为了要他们回报什么,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初之错罢了。”
当初之错,正是因为他心里想要的太多,既想着替他兄长解忧,又想着保住谢家的门楣,以致丝毫不在乎使用何种下作的法子,过的愈久,他愈发瞧不起当初那样的自己,明明想要保住的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倒要旁人为此牺牲。
“好个弥补当初之错。”谢弥山轻笑起来,但片刻之后即收拢了笑意,面上的和善温良皆不见了,只余下渗着丝丝凉意的眉眼。
“谢枕石啊谢枕石,你知道吗,我直都很羡慕你的点,就是你总能把所有事情都想的如此简单,当初你要帮谢家,就能毫不顾忌的去欺骗温家,现在你要帮温家了,就能毫不犹豫的舍弃谢家,你当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吗谢家是你能舍弃掉的吗”
“我承认原来的确有利用温家的意图,但是这回我却并无舍弃谢家之意。”谢枕石抿了抿唇,说的干脆而果断,“你放心,若因为谢温两家婚事不成,你未能拉拢到江南商户,皇上要因此怪罪你、怪罪温家,我必会想法子消去这桩办事不力的罪名。”
当初带温流萤离开之际,他早已经知晓会有谢弥山说得后果,他也曾仔细想过如何解决,若不是想好了退路,他哪能如此果断。
“想法子,你有什么法子”谢弥山再也没有跟他攀扯下去的耐心,脸色微微变,不由抬高了声音“我只问你,温流萤现在在何处,将温止言救出来是好事桩,若是可以,还有挽回同温家婚事的余地,此事不必你操心,我自有法子应对温流萤,而与温家结亲,不只是为了利用他们拉拢江南商户,凭借温家的财力,对谢家的以后大有裨益,你仔细想想”
“不可能了,我不可能让你娶温流萤,也不可能再让你利用温家了,而我的法子,也无需让你知晓。”谢枕石眉目肃然,格外认真的看着他,“你说羡慕我将所有事都想的单纯,其实我也有十分佩服你的两点,第个是不管做什么事情,想的都是先将别人推出去,能利用的定会利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付出自己的分毫,而第二个就是”
他顿了顿,露出与谢弥山如出辙的讥讽笑容,“无论你如何利用旁人,都能给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像拉拢江南商户这件事,难道除了利用温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其实是有的,只是谢弥山选了自认为最为省心的个,他明明那么瞧不起毫无地位的商户,可还要面骂着他们,面去利用他们。
他口口声声说要保住谢家,说自己为了谢家百般辛苦,不惜丢了尊严,难道这就能成了别人皆沦为他踏脚石的理由
谢枕石从小跟在他左右,觉得他说的那些、做的那些,必然都是对的,谢家的门楣理应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握紧自己想要的东西,牺牲旁人又算得了什么但现在才后知后觉,那些想法错的如此荒唐。
话说到这个地步,便是彻底撕开了两人之间的联系,谢弥山着实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谢枕石还是他心中的模样,跟他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却带着完全不样的气质,有他没有的跌宕不拘,以及肆意流露锐利和棱角的孤勇。
他看得有些茫然失神,时辩不明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等到他终于确认,眼前的人再不是从前那个为他马首是瞻的少年,他方垂下头,有些自嘲的笑了两声,漠然道“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兄长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之后我要做什么,你也莫要怪我,左右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都得落到我手里。”
他自认还算个好兄长,只要谢枕石肯听话,做个处处顺从的好弟弟,那他自然愿意护着这个弟弟,可现在不成了,狼崽子自个儿长出了利爪,再也不能任他拿捏了。
而他向来又想的开,什么亲情爱情,只要不能为他所用的,他都可以舍弃,别说是个续弦所出的儿子了,他给了谢枕石兄弟情深,是他不愿意好好收着,那他也没有旁的办法。
“你要如何,都是你的自由,谈不上什么怪不怪的,若是最后你赢了,该是我自愧不如才是。”
两兄弟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闹得彼此面上难堪了,这会儿彻底把话摊开,又撂出这样的狠话,谢枕石反倒松了口气,更觉得释然。
“会后悔吗”谢弥山又问。
谢枕石摇头,用他适才说的话回应他“我想要的东西,也得落入我的手中。”
两人之间仅仅有几步之隔,却像是横亘着层峦叠嶂,头顶的日头升的愈发高了,泻下有些刺目的光辉。
日光从谢弥山的方向射过来,堪堪照住了两人,但因为谢枕石站在他的影子下,无形之中受了他的庇护,也因此得到星点儿阴凉。
“江南的天儿不同于京城,兄长要小心了。”谢枕石别有深意的叮嘱完这句,向后撤了步躲开他的庇护,而后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
再回到钟家,谢枕石隔着老远,就看见温流萤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将胳膊搭在膝盖上,偏头枕着胳膊,双眸转不转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稍理了理情绪,快步走上前去,停留在她身边,低声问道“坐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进去”
温流萤闻声迅速抬起头,“你回来了。”
谢枕石轻嗯声,只当她是关心今日的事是否顺利,忙又开口“我同邬合咏把事情的利弊都说清楚了,看他那样子,应当是害怕的,或许不用多久,他就会说清你父亲的事情,到时候你父亲就可以回来了。”
“我知道,适才钟公子回来同我说过了。”温流萤仰面看着他,那双圆睁着的杏目包含的情绪太多,时让人无法辨明,只有吞吞吐吐的语气,能显示出她的几分担忧,“你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儿”谢枕石面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但他依然强撑着。
他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必然是钟子衣同她说了他兄长的事情,但他不能表现出分毫难过让她不安。
其实仔细说来也奇怪,原来他想尽办法,也要让自己受伤,展示出自己的伤口来惹她心疼,但现在真的难受了,他反倒不想让她知晓,不知是因为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脆弱,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没事就好。”温流萤看出他想要隐瞒的意思,也不再多问,提着裙摆起身便往门里走。
“阿萤。”谢枕石又突然叫住她,胳膊抬了又抬,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等她下意识的回过头来,他勾起些许笑容,故作无意的问道“等你父亲回来,你们就家团圆了,或许也不需要我了,若是我离开,你是不是会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奥运会了吗劝你们不要看太多,大夏天的不适合看这个,太热血了,而且因为看了网上跳水的图片,我去翻了一下男子组以前跳水的视频,毫不夸张,看得我都要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