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在午夜时分回到了属于她的庄园。
灯火通明的古堡内,侍从与女仆分立两列,为主人奉上鲜花、酒液与最新鲜的人类血液,金发的血族随手挥退了仆从,自己捧着一方长方形的镶金木匣,脚步匆匆地上了主楼。
某种混杂着憧憬与忐忑的焦灼如同裹着糖霜的毒药,在她的喉管内涂满了甜蜜而馨香的滋味,却在滑入胃袋后散发出辛辣的苦意。
梅兰萨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失去了一条腿后被迫归乡的人类战士,一面为与爱人即将到来的重聚而心驰神往,一面又为这久违的会面而焦躁不安。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身体内相互碰撞,融合成了一种极其鲜明的狂喜,令年长的血族不禁按了按自己胸前的伤口,试图抑制住那颗本不存在、却仿佛在怦然跳动的心脏。
她在无人的楼道内逡巡了好几分钟,才终于坚定地推开了卧房的门。
壁炉与烛台将这件布置奢华的卧室装点得如同白昼,而虞歌正倚在摞起的软枕上,安静地阅读一本由人类作家所著的游记。
她颊边泛着病态的晕红,下唇也因发热而洇出点血色,使得眼尾那颗血红的圆痣看起来愈发的艳而夺目。那深浅不一的红色氤氲在一处,被苍白的底色一衬,几乎像是雪地里晕开的一点血污。
即便端着一副淡漠冷静的神色,也掩不住这副姿容里散发出的、那种媚糜而隐晦的味道,令观者无端生出几分别样的联想。
梅兰萨将尖利的指甲生生抠入木匣内,强行压抑着自腹腔内蒸腾而起的隐秘欲望,她缓步走到了床边,面上依然挂着那副惯常的笑容。
那笑容温柔且从容,充满了怜爱的意味,倒非常像是一位稳重又体贴的长辈。
“来,小歌,打开看看。”
她制止住虞歌要下床行礼的动作,将沉重的木匣摆在了床边。
盒内的丝绒底托上,赫然摆着一柄非制式的亚特坎弯刀。
那刀的全长约莫二十寸,柄端无护手,刀身呈现出流畅而锋利的曲线型,刃上镂刻有多条血槽,是难以掌控、但非常适用于近身格斗的夺命利器。
也是虞歌过去最钟爱的刀型。
伤口未愈的人类将指腹贴在刀鞘上,望着那由纯银打造而成的利刃,犹犹豫豫地缩回了手。
“别怕,”年长的血族握着她的手,带她抚过刀鞘上凸起的图案,“小歌,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去杀人了。”
那是一处精致的浮雕,无角的羔羊静卧于祭台之上,以右前腿持十字旗,象征着无私的驯服、无杂的喜乐与无玷的美德。
梅兰萨将虞歌的手拢在自己冰冷的掌心里,声音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期待。
“你不是最讨厌血族了吗。”她道,“这把银刀送给你,以后你想杀多少血族都可以,想杀谁、在哪杀、怎么杀都依你。”
她把那匣子合起来,凑近了一些,去亲吻对方滚烫而潮湿的额头。
“我反思了,以前不该总让你杀人的。”
金发的血族微微垂下眼,那张温文而和气的面庞上尽是呼之欲出的柔情蜜意。
“从今天起,我领地内的血族都随便你杀。”她道,“毕竟你小歌,毕竟你那么爱我,我也必须得为你做点什么。”
她怀着某种近乎于讨好与逢迎的心思,用指尖轻轻磨蹭虞歌颤抖的双唇。
“作为主人,我不允许你去求死,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那不仅是情话,更是一句发自心底的承诺,在水到渠成之际凭借本能脱口而出,梅兰萨甚至不知道理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
似乎是尖锐的刺痛,又像是灭顶的欢愉。
就像将生命中最纯粹最深挚的一份感情从肺腑内一寸寸地刮离出来,趁着新鲜捏成一颗心脏的形状,再双手捧到对方的面前。
她期望能用这团淋漓的血肉去换取虞歌的生志、去偿还对方的爱意,再不济,也能让这个她所不能理解的人类稍稍地高兴一点点。
这行为或许又拙稚又愚蠢,但确实出自血族的真心。
她不在乎人类的性命,不看重同族的生死,这些东西再庄重、再神圣,似乎都比不过虞歌一时的喜乐。
领主惴惴地等待了良久,都没得到来自人类的回应,她直起身子,打量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一种陌生的恐慌与惶惑从梅兰萨的脑海中泛了出来,如同烧红的针尖,细细密密地戳入她的眼睫。
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虞歌不善言辞,又羞于外露,她没指望着能得到多么直白感人的回应,甚至已经料想到,不会看到这位人类侍从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至少
也不该是这副神情。
她年轻的侍从死死阖着眼,眼睫正剧烈的颤动着,眼下殷红的瑰色凝在她惨白的脸上,几乎像是浮在死人遗容上的两团胭脂,艳色再艳,也遮不住那张脸上的苦楚与悲恸。
梅兰萨读不出复杂的情绪,但她眼看着虞歌长大,因而对对方的每种表情都分外熟悉。
那表情她很多年前就曾见过。
那是虞歌第一次练习杀人。
就在庄园内的小礼堂里,十几名纯血血族围坐在四周,笑闹着观赏人类侍从的表演。
那时候虞歌也就十几岁,她骨架小,小时候又很瘦弱,看起来甚至都还不是个少女,反而像个根本没长开的小姑娘。
刚刚成为领主侍从的血仆被其他血族用黑布碰上了双眼,十分迟疑地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手里哆哆嗦嗦地攥着一柄砍刀。
在她身后,坐在主位上的女主人正在用最轻最亲和的嗓音不断地鼓励她。
“别怕,小歌。”
“乖孩子,往前走,杀了她。”
“好了,停下吧,可以动手了。”
在距离虞歌一步之遥的地方,被绑在座椅上的年轻女人睁大了一双清澈而无神的绿眼睛,从那堵得严严实实的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无声呼求。
但还是个孩子的虞歌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在了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在血族吵闹刺耳的叫好声里,她唯一能够听从信赖的,只有一位主人的命令。
黏稠的液体喷到她脸上,侍卫长赞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解开绑在脑后的绳结。
在明亮而刺目的烛光中,虞歌垂下头,微微眯起了眼。
她看到了一颗滚到地板上的、死不瞑目的头颅。
那双失明已久的绿眼睛瞪得浑圆,像是惊慌至极,又似乎是难以置信。
那是与她同一批次进入古堡中,编号为一的漂亮姐姐。
梅兰萨从未在虞歌脸上看到那样鲜明的情绪表达。
那表情不罕见,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单纯的痛苦。
出自人类本性的、足以焚烧灵魂的痛苦。
当时自己是怎么哄她的来着
领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屈尊降贵地跪在对方面前,笑着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
“做得非常好。”她道,“小歌,你会习惯的。”
梅兰萨望着虞歌此时的神色,茫然地愣在了原地。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已经明白,虞歌也是人类,当初不该让虞歌去屠戮同族了。
为什么获得猎杀血族的权利,虞歌也会露出这副痛苦的表情呢
虞歌不是很喜欢刀吗
虞歌不是讨厌血族的吗
“不要。”
长久的静默之后,年轻人类终于将字音吐了出来,她的嗓音紧绷而喑哑,像是在压抑着胸腔内某种剧烈震颤的抽气声。
“别这样,女主人。”她道,“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血族感到既愤怒又困惑。
她勉强维持着那副温和包容的语气,但喉咙里却像堵着某种酸涩而苦辣的硬块,使她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调门。
“小歌,你为什么在难过”
她把人类环在自己的怀里,以虞歌那平稳而鲜活的脉搏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你你是饿了吗”
血族的痛苦往往来自于难以满足的欲望,对权利的贪婪、对财富的渴求、对血液的无餍。
她无法与自己心心念念又失而复得的心上人感同身受,便只能从自身出发去揣测对方。
火光电石之间,某个无稽却极有说服力的念头悄然涌入了她的脑海。
梅兰萨在恍惚之间意识到,还有一样东西,她从来没给过对方。
虞歌她
还是个雏子。
她曾听闻过,人类那奔涌的热血与加剧的心跳,使得这个种族能从灵与肉的交融中获得极致的快乐,甚至能依靠这个过程,激起一个人对于享乐与欲念的渴盼。
若是虞歌对这世间还残存着一丝半毫的渴盼,那她就断然不会再去寻死了。
梅兰萨陡然伸出手,就着对方跪坐的姿势,将虞歌按进了柔软的织物内。
虞歌的肩永远都端得十分挺拔,上身又被迫伏得很低,以至于从脖颈至腰部都凹出了一弯新月般的弧度。
每当她想起虞歌,总会想起初次碰面时,那个站在镇长家的长桌旁,面目模糊,而且异常木讷的小姑娘。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原来小歌也已经长成一个女人了。
领主倾身而下,轻而易举地挡下虞歌的挣扎,将这副人类的躯体从头至脚地仔细嗅了个遍。
那馥郁而凛冽的花香味时隐时现,在血流快且血液滋养充足的地方,味道总是更浓郁一些。
某种危险而久未出现的亢奋感轰然蒸腾,透着征服与肆虐的快意,顺着嗅觉飞快地翻涌进血族的四肢百骸。
是了,她默默地微笑起来。
那应当是小歌更喜欢被触碰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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